第39章

近兩個月的藝考結束了,專業生們陸陸續續返回了學校,一邊等待專業通知,一邊準備文化課複習。

寂靜了一個春的七班,終於又熱鬧了起來。

戚小沐徐則林和老八屆也該回去複習功課了,早晨四點半,天還透着黑,三個人收拾好行李,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在車上,戚小沐一再思量見了傅卉舒要說些什麼,她對着小鏡子做出各種表情,頑皮的,平靜的,瀟灑的,深情的,試圖在各種表情裡挑選出最具誘惑力的一種。

在家裡,傅卉舒一再的看鐘表,算着戚小沐現在到了哪兒,什麼時候到,她散開頭髮,穿上最漂亮的衣服,試圖表達自己最美麗的一面。

秒針,分針,時針,兢兢業業的墨守成規;大腦,心情,思緒,陰晴不定的起伏不靜。

日頭走到正中央,列車準時到站。

走出車站,戚小沐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買了一款手機,選了一張包裝紙,自己包裝好,接着回家向父母報平安,然後急火火的去找傅卉舒。

熟悉的人,熟悉的香。門裡門外,兩兩相望。

“你回來了。”

“嗯,回來了。”

預演過無數遍的相見,真的到了這一刻,卻並沒想象中的激動。

千言萬語,跑到嘴邊,凝成了一根線,拽着嘴角往上蕩了蕩。

一個多月沒見,瘦了,也黑了點,傅卉舒看着戚小沐,目光坦然而憐惜,鼻頭一酸,突地就想掉淚,她背過身,裝作倒水,擦了擦眼角。

乍看到心心念唸的那個人,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戚小沐看着傅卉舒,目光熱烈而怯懦。心裡慌亂,她咳嗽了再咳嗽,故作掩飾。

傅卉舒把水遞給她:“沒病沒災的,你咳嗽什麼?”

戚小沐尷尬的笑笑:“這麼久沒見了,突然一見,我還有點不習慣。”

“十幾年的習慣,就因爲你走了一個多月就不習慣了?”傅卉舒佯怒:“戚小沐,真沒想到你這麼容易變!”

“我纔沒變,我是……我是不習慣離開你。”

“不習慣還離開這麼久,一旦習慣你還不得連我叫什麼都忘了!”

“怎麼會呢,噢,我給你買了禮物,”戚小沐從揹包裡掏出包裝好的諾基亞,遞給傅卉舒:“我還給你買了很多東西,風箏年畫西湖傘什麼的,都在我臥室放着呢,等會兒你去我家,把它們都拿過來。”

“沒給爸媽和爺爺他們買東西嗎?”

“都買啦。我還給將軍買了很多吃的,保準她能吃個夠,再肥兩圈!”

“你可真夠壞!”傅卉舒撕開包裝紙,一看是手機,急了:“你給我買手機?花了多少錢?”

“五百。”

“瞎三話四!”

“一千。”

“胡說八道!”

“三千。”

“三千!”傅卉舒手一哆嗦,斥責:“渣渣!你以爲你家是億萬富翁嗎?充什麼闊!你拿父母的錢給我買,一下花三千,你以爲我會高興?”

戚小沐咕噥:“我又不是拿我爸媽的錢給你買的。”

“那你哪來的錢?”

“我撿了一個錢包!”

“放屁!”

“我就是撿了一個錢包,不信你問老八屆去,他能給我作證。”戚小沐琢磨着,等會兒得給老八屆通通氣。

“行,我現在就問老八屆!”傅卉舒說着就要打電話。

“別別別!”戚小沐拉住她:“老八屆換號啦!”

“你還撒謊!”傅卉舒急的眼圈都紅了:“你非要把我氣哭是不是?”

“你別哭嘛。”

“那你說你哪來的錢?你走前就說給我買手機,我以爲你是開玩笑,沒想到你真買了一個,你一個小姑娘哪來這麼多錢買?你爲了錢到底都幹什麼了?”

戚小沐沒辦法了,只好把替考的事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說完,她瞄瞄傅卉舒,說:“你別生氣好不好?我把我賺的錢都給你,你幫我花,怎麼樣?”

“爲了掙錢去替考,你們可真行,”傅卉舒嘆氣:“你怎麼不想想,你們去替考,對那些自己考試的有多不公平。”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公平的事呢。”戚小沐略帶自嘲的說:“卉舒,在學校呆久了,總以爲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一出去才知道根本沒那麼多黑和白,滿眼看的,滿耳朵聽的,都是灰調子,真的,都是灰調子。我總算明白爲什麼有那麼多人喜歡灰調子的畫了。不信你去問問咱爸咱媽,他們也準說黑白分明的少,灰不溜秋的多。”

傅卉舒眼神一黯,突然間,她覺得戚小沐有點陌生了,這種陌生如同戚小沐說的話一樣,是灰調子,她辨不出是好是壞,她只是本能的排斥這種染了世故和圓滑的陌生,她不希望戚小沐在她跟前也要帶上一層灰。

“小沐,以後無論做了什麼,無論想到什麼,都別瞞我。”

“嗯。”

“錢呢?”

“噢,都在這兒,”戚小沐從揹包裡搜出一個人造革的小皮包,裡邊厚厚的兩摞百元大鈔,“你看,我還沒上大學呢,先把學費掙出來了。都給你,都給你。”

“你就這麼把錢隨身帶着來回跑?謀財害命的還少嗎?白癡!”傅卉舒對天發誓她不怎麼愛財,但冷不丁看到這麼多錢眼珠子還是亮了:“得存起來!不能亂花!”

“這纔是一半付款,還有一半等通知書下來再給,等全部到賬再存吧。”戚小沐跟她商量:“卉舒,我替考的事能不能不跟我爸媽說?這是我的小金庫,不,你的小金庫,一旦跟他們說了,他們準得沒收。”

“行,不說。”傅卉舒拿起錢來一張張的數,越數眼珠越亮:“怪不得那麼多人愛發橫財,受不了!我先幫你存着吧!省得你帶着錢明目張膽的四處晃。”

“別客氣!你花就行!”賄賂果真有效,還是昏君好啊!戚小沐感激的抱住傅卉舒,額頭往她臉上蹭,翻着眼皮瞅着人家粉嫩嫩的脣,芳心一跳,就想親親,想着想着就付諸行動了,吧唧一口,臉一燒,又裝天真:“消毒!”

傅卉舒耳根一熱:“你還是小孩嗎?再隨便消毒我殺了你!”

戚小沐厚着臉皮指責她:“我給你錢,還幫你消毒,你怎麼都不知道謝恩的?黨中央是怎麼教育你的?吃水不能忘了打井人,受了賄就得贈人福利,這些你都不懂?白活了一把年紀,太沒覺悟了!”

傅卉舒懶得跟她貧,一拳砸到她鼻子上,用拳頭說話。又問:“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除了替考,你還有什麼事沒對我說?”

“沒了。”戚小沐捂着鼻子離得她遠遠的。

“真的沒了?”

“沒了。”戚小沐舉手發誓:“毛/主席作證,真的沒了。”

“好吧,我信你,”纔怪!傅卉舒咬了咬牙,決定先不在高考這個節骨眼上跟她計較,“還有兩個來月就考試了,別耽誤時間了,等會兒跟我一起復習。”

“嗯,好。”

高考這東西,完全可以當成一個人生的轉捩點來看,在這個轉捩點上,想越過那道高高的龍門,唯有精力集中的去拼搏。

複習時間太短暫,戚小沐被迫把感情問題暫時放到了一邊,穩下心來,一心一意的把腦袋埋到了書本里。她底子好,複習起來不吃力,又有傅卉舒在一邊監督,到時只要在考場上正常發揮,考個高分沒太大問題。

專業成績下來了,戚小沐和徐則林雙雙過了關,席夢思過了體院,老八屆的專業也過了關,央美和中工藝全部通過。專業過關對老八屆來說不算什麼,專業和文化課全部過關纔是勝利。

戚小沐徐則林和老八屆替財神爺們考的專業也全部通過了,毫無意外的,他們收到了剩下的一半付款。傅卉舒帶着戚小沐去建行辦了一張新折和新卡,把錢全部存了起來,戚小沐把存摺和卡都交給了傅卉舒,傅卉舒也不跟她客氣,接過來放自己包裡了。她一想起前些日子戚小沐帶着那麼多現金四處考專業就後怕,戚小沐愛招搖,沒錢窮得瑟,有錢得瑟窮,嘴上說不會亂花錢,錢一到手非亂花不可,眼皮一眨一個手機三千塊錢就沒了,雖然心意可嘉,但是這花法實在太令人膽顫,讓她當有錢人,遠不如讓她當窮人來的放心——窮得瑟總比得瑟窮要好的多。

老八屆的文化課非常是個問題,語文政治什麼的還好說,唯有英語死活提不上分去,一想到英語,他愁得要命,正好徐則林的英語也不怎麼樣,哥兒倆大眼瞪小眼的對着愁。

戚小沐主動幫他們補習英語,徐則林跟她是同桌,補習起來很方便,老八屆就不行了,他跟戚小沐不在一個學校,爲了補習功課,他在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他年齡大了,不願再在學校跟一羣孩子混,自己一個人在租來的房子裡悶頭學,效果並不比在學校差。

每隔一兩天戚小沐會去他那裡把筆記送給他,幫他圈出重點難點,教他一些做題技巧。老八屆也真是拼命了,每天早上四點準時起牀背英語,直到晚上一兩點才睡覺,租來的房子裡貼滿了寫着單詞或句子的小紙條,底子不好,只能把時間全部利用,只有兩個月的複習時間,對他而言,只要死不了,就得學。

傅卉舒有時會跟戚小沐一起來他這裡坐坐,傅卉舒的英語比戚小沐要好一些,起碼在語法上要比戚小沐精通的多,只要有她在,戚小沐和老八屆都成了學生,三個人互相取長補短的學習——主要是戚小沐和老八屆取傅卉舒的長補自己的短——進步飛速。

——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相聚過,不必費心地彼此約束,更不需要言語的承諾。只要我們曾經擁有過,對你我來講已經足夠,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只願你的追憶有個我。

《萍聚》的歌聲開始響徹在高三生的耳畔。

馬上畢業了,三年的同學快要分離了,在百忙之中,大家抽出時間去照相,去買留言冊,互相贈送照片,互相在留言冊上寫留言。

“茄——子!”

“咔——嚓!”

畢業留念照。

師長,同學,教學樓,全在那一瞬間定了格。

校園依舊老神在在的矗立在那裡,而熟悉的面孔卻將會被歲月的河流衝平沖淡。

曾經的是非恩怨都成了過往雲煙,剩下的,唯有滿心的不捨和點滴的回憶。

李穎想跟傅卉舒合一張影,面對即將分道揚鑣的同學,傅卉舒沒有拒絕的理由,就跟她合拍了一張,也在她的留言冊上寫了幾句表示祝福的話。戚小沐知道以後吃了不少醋,又覺得這種醋吃的沒有道理,畢竟初中高中一起走過了六年,合影留個紀念並不過分。

不知是壓力在作祟還是性格在作祟,傅卉舒並無多少離別前的愁緒,似乎只要戚小沐在她身邊,她就不懂愁爲何物。她沒有買留言冊,也沒照多少相,她只想快點考上大學,大學是實現夢想的助跑器,是培養愛情的暖房,前方的那座象牙塔像一顆璀璨的夜明珠一樣奪去了她全部的視線。

戚小沐倒是惆悵的很,她是班裡的活躍分子,狐朋狗友一羣又一羣,她惆悵的大唱《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買了留言冊,在班裡傳着讓同學寫留言,她拿着相機跟她所有的同學一一留影紀念,她爲離別而感傷的間隙,瞧着一直無動於衷的傅卉舒,忍不住的罵了她一句:“薄情寡義,沒人味!”

傅卉舒聽了也不氣,只是把一摞英語資料甩給她:“不知輕重,全看完!”

這麼多!要小命了!戚小沐眯一隻眼閉一隻眼,對着傅卉舒的後腦勺做了一個拉彈弓的動作:“中彈!嘣——!”

“渣渣!”傅卉舒回頭瞪她。

戚小沐嘴巴一撇,撇成了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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