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戚小沐和傅卉舒四歲那年,兩個小人兒被家長送進了幼兒園。UC小 說網:戚金貴從全職奶爺轉化爲兼職奶爺——負責每天接送孩子的日常工作。

幼兒園離家不能說遠,卻也隔着四五里地。早晨上班前馮燕和李清芳把戚小沐和傅卉舒送到離家較近的戚金貴那裡,下午下班後再從戚金貴那裡把她們接回家,戚金貴的鋪子就這樣從看守所變成了一箇中轉站。

戚小沐和傅卉舒所在的幼兒園,當時在市裡算是屈指可數的佼佼者,不光有各種遊戲活動,還有手工製作,舞蹈訓練,語言表達等各種益智項目,滑梯,鞦韆,兒童牀,哈哈鏡等基本設備也是應有盡有。最重要的是幼兒園的老師們最低學歷是中專,那年月能考上中專的跟現在能考上大學的基本沒什麼兩樣,甚至待遇也比當代的大學生好的多,大部分中專院校包分配,一點也不能小覷。

好的幼兒園,學費自然也是高的。這點學費對傅家來說不值一提,對戚家來說,就比較值得提一提了。那年戚大成的單位正好要分房子,戚大成也正好想卯足了勁去爲房子搏一搏——房子數量有限,資格老的關係硬的又優先,他不能不搏。

可是,再看看正值成長中的戚小沐,戚大成又猶豫了。他反覆看着已經看了無數遍的存摺,對錢的愛與恨同時如滔滔江水般洶涌而來,想爲房子搏鬥,就得給領導送禮,不送禮就沒房子,送禮就得花錢,送禮的那些錢,足夠頂的起戚小沐兩年的學費生活費,送還是不送,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題。

在送戚小沐去幼兒園的前一天晚上,戚大成跟馮燕商量:“能不能讓小沐上個普通點的幼兒園?敢把孩子往好幼兒園裡送的,家裡頭肯定不缺錢,小孩子動不動就愛攀愛比,要是別的孩子有這有那,小沐指準得跟咱們要吧?即使她不要,咱們倆看到別的孩子要什麼人家爹媽給他們買什麼,咱倆這心裡也不好受吧?一難受,就得給她買,一買就得花錢,一個小玩意花不了多少錢,可要是百十件小玩意,就是一筆不小的數了。小沐越來越大了,總得給她自己安排一間小房子,咱們這點地兒滿打滿算也就30個平方,光是咱倆的那張雙人牀和小沐的那張單人牀就佔了一大半,實在太擠,你看,這個禮,到底送是不送?”

馮燕拿過存摺來看看,又放下,嘆口氣,說:“咱家小沐不是那種愛攀愛比的孩子,她長這麼大,你見她什麼時候跟別家小孩一樣,撒着潑主動給咱們要過玩具?卉舒有的那些新鮮玩具,她除了跟卉舒搶過來玩玩,從沒跟咱們要過,在吃的上小沐也不挑食,給她什麼她吃什麼,讓她穿什麼就穿什麼,咱家小沐懂事着呢,這點你不用擔心。小沐還小,咱們這小窩還能盛得下,她四歲了,該上幼兒園了,上就上好的,不能讓孩子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她跟卉舒成天在一塊兒,到時要是人家卉舒能說會唱成績高高在上,咱家小沐木木呆呆成績墊底,這得受多大打擊呀!我看,房子的事等過幾年再說吧,你們領導不是說你們單位過幾年還得分次房嗎?咱們就等那一批吧。聽說我們學校過兩年可能也蓋家屬樓,要是真蓋,到時咱們再打算是從你單位要還是從我學校要。再說,你們單位有那麼多老傢伙,都瞅着瞄着這次分房,咱們即使送了禮,也不一定能分得上。這兩年咱們就先在這筒子樓裡擠擠,住的地方小點總比沒地方住強,不算苦,葬送了孩子的前途,那纔是真的苦呢。”

戚大成覺得馮燕說的有理,一切都以孩子爲先吧,把錢砸到孩子身上,不虧。何況,不送禮,他和馮燕的收入應對生活綽綽有餘,一送禮,他們一家非得落到窮困階級不可。

戚大成和馮燕說這些的時候戚小沐正在睡覺,只是沒睡着,大人說的話她全聽到了,她的小牀和父母的大牀中間隔着一道白天拉起來好透日光晚上拉開好擋燈光的不算長的布簾子,根本不隔音,聽起來很方便。

小小的戚小沐從父母的嘆息中初初懂得了錢的重要性,她掰着小指頭想,以後不能吃的太多,要省錢,最好能掙點錢,好讓爸爸去送禮,可是,送禮是什麼意思呢?戚小沐搞不懂了,糊塗了,她翻個身,打個滾,抱住布娃娃,送禮……明天問問卉舒是個什麼意思。

隔天一大早,太陽當空照,戚小沐和傅卉舒光榮的進入了同一所幼兒園。

去幼兒園的路上,戚小沐偷偷的問傅卉舒:“卉舒,什麼叫送禮呀?”

“送禮……就是送禮物吧。”傅卉舒撓撓頭,“咱們過生日的時候,爸爸媽媽都送東西給咱們,那就叫送禮。”

“這就叫送禮呀!比背小九九容易多啦!”戚小沐算是迷迷糊糊的明白了。

幼兒園裡大概有六十來個三到六歲的小朋友,分爲大中小三個班,院長經過考察,發現戚小沐和傅卉舒識字不少能力不低,直接讓她們進了中班,中班的十八個小孩在兩個女老師的帶領下對戚小沐和傅卉舒的到來表示了熱烈歡迎。

戚小沐和傅卉舒在佈置像童話小屋一般的中班裡逛遊一圈,都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一個三十出頭的姓張的老師笑眯眯的問戚小沐和傅卉舒:“你們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誰大點啊?”

“我大!我比小沐大38分27秒!”傅卉舒往上挺了挺脊樑,接着嘴巴甜兮兮的說:“老師姐姐你真漂亮!”

“我高!我比卉舒高一釐米!”戚小沐不甘示弱的往上伸了伸脖子,又學着傅卉舒,誇讚老師:“老師姐姐你真,真,真……”四歲的孩子詞彙量有限,傅卉舒把“漂亮”搶着說了,戚小沐沒詞了,急的一跺腳:“毛/主/席作證,姐姐你真不醜!”

三十歲的老師被四歲的娃娃叫姐姐,那感覺真像是在三伏天猛灌了一大杯冰啤,爽透了。張老師被逗笑了,決定以後要對傅卉舒和戚小沐優待優待。

中班的那十八個小孩,戚小沐一個也不認識,傅卉舒倒是認識一個——杜鬆,但她對杜鬆一點也不待見,因爲她覺得杜鬆他媽是個壞人,壞媽養不出好小孩,所以杜鬆也是壞人。

傅卉舒指指杜鬆,跟戚小沐咬耳朵:“小沐,他叫杜鬆,他媽媽常常惹得我媽媽不高興,可壞啦,他也一定很壞,你不能跟他玩。”

“噢!”戚小沐聽話的應了一聲,又問:“你呢?”

“我也不跟他玩。”

“哦。”戚小沐看看杜鬆,杜鬆正在不吭不響的一個人玩積木,特別文靜,看着一點不像壞小孩呀!但是,既然傅卉舒說他壞,那麼,他就壞吧。

壞孩子是需要接受懲罰的,以後要教訓教訓他,戚小沐記住杜鬆了。

小朋友們是很容易玩到一塊兒去的,戚小沐和傅卉舒在幼兒園呆了四五天,不光跟裡面的小孩子都混熟了,跟老師們也打成一片了,倆姑娘嘴巴甜,見了40的阿姨叫姐姐,見了60的奶奶叫阿姨,讓誰聽了誰都喜歡。

至於小孩子們爲什麼愛跟她們玩,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小女孩愛跟她們玩,是因爲無論哪個女孩受了男孩的欺負,戚小沐和傅卉舒都會幫她們出氣,具體的出氣方法——傅卉舒負責把門兒,戚小沐負責往男孩的凳子上撒膠水。小男孩喜歡跟她們玩,原因就簡單多了——戚小沐和傅卉舒從來不向老師打小報告,而且,她們倆長的好看。所以說,異性相吸這東西,是不看年齡的。

這麼多孩子都愛跟她們玩,只有一個例外,此人就是杜鬆。

可能是智商高的天才總是有點與衆不同的緣故,來幼兒園已有大半年的杜鬆同學總顯得有那麼一點不合羣,別的小朋友玩老鷹抓小雞,他一個人照哈哈鏡,別的小朋友睡午覺,他一個人看圖畫書,老師曾多次要求他要跟着大隊伍向前進,無奈,不太管用,杜鬆照樣我行我素。老師不喜歡不聽話的小孩,一看這孩子沒救了,也就不大管他了,反正杜鬆一點也不頑皮一點也不會搗亂,他愛幹嘛就幹嘛吧。老師們在辦公室說起杜鬆來,動不動就會感嘆:“馬靜多正常的一個人呀!怎麼生出這麼個孤僻的兒子來!”

這天上完了舞蹈課,老師讓孩子們自由活動,傅卉舒要去廁所,戚小沐沒尿意,就坐教室裡等她。孩子們都出去玩了,教室裡就剩下兩個人,戚小沐和杜鬆。

傅卉舒和戚小沐平時形影不離,有傅卉舒在,戚小沐也不敢跟杜鬆說話,弄的戚小沐要懲罰壞孩子的大業一直未曾實現。這次趁着傅卉舒去廁所的工夫,戚小沐抓抓小屁股,走到杜鬆身邊,明知故問:“你叫杜鬆?”

杜鬆擡起頭來,看着戚小沐點了點頭。

戚小沐奶聲奶氣的裝大人:“你一個人玩多不好玩呀!多孤單呀!讓媽媽看了,多心疼呀!咱們一起玩吧!”

許是戚小沐同情又悲憫的語氣打動了杜鬆,他竟破天荒的沒拒絕。

玩什麼呢?戚小沐最愛玩打珠子,那就玩打珠子吧。

她說:“咱們玩彈珠怎麼樣?”

杜鬆說:“我沒彈珠。”

“我有,”戚小沐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五六個玻璃球來,故作老道的咳嗽咳嗽,做交易:“你可以買我的,五分錢一個,你有錢嗎?”

“有,老多呢!”杜鬆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把硬幣,加起來至少有一塊。

平日裡馮燕和戚大成至多給戚小沐一兩毛錢,根本不會給她太多,乍看到這麼多錢,戚小沐眼都直了,她就想把這些錢佔爲己有。她年紀雖小,卻也知道偷和搶是品德敗壞的表現,不能偷,不能搶,那麼,贏總是可以的吧?

對的,沒錯,偷是犯法的,搶是犯罪的,但是,贏是合理的。

於是她說:“我送你一顆珠子,玩的時候,輸的給贏的五分錢,怎麼樣?”

杜鬆無異議,鬥志也被挑了起來。

倆人來到小操場,先說好規則,然後打彈珠。

戚小沐常跟傅卉舒玩玻璃球,打彈珠的技術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因而她在這次賭博性質的遊戲中,贏了杜鬆十次,賺了五毛錢,五分錢能買一根冰棍,五毛錢能買十根!戚小沐樂的嘴都合不上了。

戚小沐高興了,傅卉舒不高興了。她從廁所出來,四處找不着戚小沐,直以爲戚小沐是讓狼外婆給叼去了,急的差點哭。後來來到操場,看到戚小沐和杜鬆正玩的歡,一下子又急又氣,她越不讓戚小沐跟杜鬆玩,戚小沐越跟杜鬆玩,不氣急敗壞纔怪。

戚小沐一看傅卉舒過來了,趕緊對杜鬆說:“不玩啦不玩啦,再玩你就輸光啦!”

高智商的杜鬆輸給了戚小沐,很是不甘心:“不能不玩,我得贏你一次!”頭一扭,杜鬆看到了傅卉舒,可能是傅卉舒曾在他面前表現的非常博學的緣故,杜鬆一看到她就有點怕怕的,就想離她遠遠的。

本着好男要跟女斗的原則,他跟戚小沐約定:“明天接着打!”

戚小沐對杜鬆發起的挑戰全盤接受。

杜鬆走了以後,傅卉舒撅着小嘴批評戚小沐:“你不乖!不聽話!渣渣!”

“我纔沒有不聽話呢!”戚小沐掏出賺來的一把硬幣,有理有據的說:“杜鬆是壞蛋,壞蛋要受罰,這是罰款,咱們倆平半分,你兩毛五,我兩毛五,怎麼樣?”

傅卉舒頂嫌棄的說:“我纔不稀罕杜鬆的錢呢!”

“噢,那該怎麼辦?”戚小沐爲難了。

傅卉舒雙手拍拍小肚子,大人有大量的說:“你是懲罰杜鬆,不是跟他玩,我就不怪你啦!你有儲錢罐嗎?存起來吧,我就有,裡面都三塊多啦!”

“這麼多錢!你真富!”戚小沐羨慕極了,“我沒儲錢罐,有也沒錢存。”

“嗯……我有兩個,一個小豬的,一個小猴的,我把小豬的給你,這樣你就能存錢啦!”傅卉舒拉起戚小沐的小手來看看,皺眉:“這麼髒!指甲裡頭都有泥啦!”

“我去洗洗。”

“等會再洗。”傅卉舒牽着戚小沐走進教室,給老師要個指甲鉗,一點一點的認認真真的幫戚小沐剪指甲,一邊剪一邊說:“我媽說,指甲長了就得剪,要不不衛生,我給你剪剪,你就衛生啦!”

“噢!”

一根指頭剪一分鐘,十根指頭剪了十分鐘,戚小沐坐在傅卉舒身邊,老老實實的任人擺佈,偶爾的傅卉舒剪到她的肉了,她也不說疼,生怕一說疼傅卉舒就不給她剪了。

“剪完了!”傅卉舒擦擦腦門上的汗,頗有成就感的說:“可以去洗手啦!走,洗手去!”

等洗完了手,戚小沐擡起兩隻小手來正反瞧瞧,也非常有成就感:“我衛生啦!”

卉舒幫自己剪了指甲,得給她點獎勵,戚小沐想到自己要乾了好事,媽媽常常親自己一下當獎勵,於是她湊到傅卉舒的臉蛋上,大大的親了一口:“獎給你的!”

傅卉舒擦擦臉蛋上的口水,回親了戚小沐一下,算是禮尚往來,之後咯咯笑,戚小沐陪着傅卉舒一起笑,她也學着傅卉舒擦擦臉蛋,小手上的水沾了一臉。

接下來的一個月,戚小沐打着要懲罰杜鬆的招牌,天天和他打彈珠,贏了錢就存到傅卉舒送她的儲錢罐裡,不知不覺的,她的小儲錢罐裡也有六七塊錢了,要掙錢好讓爸爸去送禮的事早被她忘得一乾二淨了,她現在就怕父母搶她的錢,在傅卉舒的指點下,她把儲錢罐藏到了牀底下的鞋盒裡,一般情況下大人還真是找不到。

戚小沐和杜鬆打彈珠的時候,傅卉舒一般會以裁判的身份站在一邊審視。有時候傅卉舒也會跟杜鬆玩上幾次,但不管是誰跟杜鬆玩,輸的總是杜鬆,高智商們的動手能力一般都低,沒辦法。

小孩子之間並沒什麼大仇大恨,三個孩子在一起玩的時間長了,傅卉舒對杜鬆也就沒太大成見了,杜鬆也總算在幼兒園的生涯中交到了兩個朋友——以輸錢的代價。

三個孩子的確是玩到一起去了,但身爲母親的馬靜同志卻焦慮了,杜鬆的零花錢沒的太快了!以前給他一塊錢,他一個禮拜也不準能花出一分去,這下好了,給他一塊錢,他三四天就能花完!也沒見他買什麼小玩意,那錢都跑去哪兒了?

那年代的錢特別實在,普通工薪階層的工資一個月也就百十塊,商品定價基本都精確到分,一毛五能買個大西瓜,一塊五能買一斤多豬肉,杜鬆的錢沒的這麼快,是個當家長的都得急。

錢去哪兒了?在馬靜的逼問下,杜鬆說了實話,錢都讓戚小沐和傅卉舒賺去了。

小小年紀就賭博,這還了得!馬靜怒了,扭着日漸粗壯的腰就找戚小沐和傅卉舒家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