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傅卉舒是個堅強的好孩子,睡了一個好覺之後,第二天又精神奕奕的去了醫院。

有人說想成爲一名出色的外科醫生,專業技能,心理素質,天資天賦和勤奮認真這四者缺一不可,勤奮認真往往決定着技能和心理的走向,技能和心理又左右着天分能否完全開發,所以勤奮認真是這四環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居里夫人她閨女伊雷娜也得通過刻苦認真的途徑來獲得榮譽,那些沒怎麼用功就能成爲全球有名的天才型外科專家的,恐怕只存在於小說或電影中。

傅卉舒有天分,專業技能正在學習中日益完善,心理素質也正在鍛鍊中逐步加強,當這三樣都在往好裡走的時候,一旦懶惰下來,就有可能前功盡棄。

勤奮認真,是她必須持之以恆的東西。

自古以來都會有這樣一種人,他們或許不漂亮不帥氣,但他們能以由內而外層層散發着的人格魅力讓周邊的人向他報以尊敬的目光。這種人博學,正直,溫和,大氣,他們的骨血裡總是流淌着無欲則剛的堅韌,他們的眼睛裡總是透射着有容乃大的睿智。這種人極少有,但這種人在每個時代都會有。

傅卉舒和史詩的導師就屬於這類人,她們的導師六十出頭了,個頭一般般,短鼻子招風耳朵小長臉的,長的也不算體面,但頂少有人敢輕易小瞧他,四十多年來他堅持不懈的一心撲到了醫學研究和教育事業上,碩果累累,跟老伴住的房子卻是一套80年代初修建的不足90平的二居室,按着他的身價來說,住這樣的房子實在是有點委屈了。他倒一點不覺得委屈,因爲讓他感興趣的不是房子,而是對學問的追求。他研究西醫,也非常喜歡中醫,每天早晨打一套太極拳是他的健身方式,身爲中華文化之根的《周易》則是他必備的牀頭讀物,醫易相通,他最喜歡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孫思邈的那句“不知易不足以言知醫”,在中西醫結合方面頗有建樹。強將手下無弱兵,傅卉舒和史詩在恩師的指點下也啃起了《周易》,並把視線擴展到了中醫的層面,她們對中醫遠沒對西醫熟悉,而能接觸一二也絕不是壞事,取其長補己短,接觸中醫對她們本專業的學習有促進作用。同時倆人也向導師看齊,學了學太極拳,就是學的不怎麼樣,一耍起太極來都跟大熊貓切西瓜似的,可愛的緊。

受傅卉舒的影響,戚小沐也有模有樣的研究了研究太極拳,當然,她研究的只是口訣,她覺着那什麼“腰向左轉右手引,右胯托起左腰來,左手下采到胯根,右手外列到膝外”的口訣似乎跟滾牀單時的動作有異曲同工之妙,就認真咂摸了好一陣,咂摸夠了,就耷拉着舌頭要跟傅卉舒在牀上耍耍太極,弄的傅卉舒一勁兒的罵她女流氓。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走,戚小沐傅卉舒史詩和常娥的生活幾乎沒什麼變化,總歸起來就三樣,學習,工作,戀愛,再學習,再工作,再戀愛,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經歷,只有不斷的學習,不斷的工作,不斷的在深深的愛戀中享受戀愛的滋味。

瑞雪迎春門載福,梅花賀歲戶呈祥。

春節到了,又是新的一年。

過年了,得回家,史詩和常娥各自返鄉,戚小沐和傅卉舒也雙雙打回了老家。跟史詩常娥一比,戚小沐和傅卉舒簡直太幸福——倆人的家離得太近了,隨時能見面,隨時能調情。不像史詩跟常娥那樣一分就幾千裡地,想調個情還得花錢,不是爲中國網通添磚加瓦就是爲中國移動出汗出力,偉大的祖國就喜歡這樣甘心奉獻金錢的優秀青年。

2007年,丁亥年,是傳說中的寡婦年,也是戚小沐和傅卉舒的本命年。

有點年紀的老百姓大多會慎重對待本命年。本命年又叫檻兒年,檻兒同坎兒,想邁過一道坎兒可不是件容易事,有句流傳甚廣的民謠是“本命年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可見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本命年不大吉利,但是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大家總能想出辦法來應對不吉利,這個辦法就是簡單的兩個字——穿紅。

中國的歷史很長很長,有許多按本義理解應該劃入迷信範疇的東西,在長年的演變中逐漸轉化成了傳統,比如小年祭竈春節放鞭炮,都是從對神靈的敬畏中逐漸演化成傳統習俗的。本命年穿點紅,也就成了傳統習俗之一。相當一部分人——包括堅信唯物論的學者——幾乎都遵守了這條傳統,本命年穿點紅又不是什麼難堪的事,能被這麼多人接受的東西一般壞不到哪兒去,千萬別說什麼真理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大家都是普通人,穿紅的那麼多也不見得都是傻子,唯物也好唯心也罷,不過圖個心安而已。

馮燕和李清芳就很重視這個習俗,孩子本命年到了,得穿紅。倆媽肩並肩的去街上逛,買了一堆紅,紅褲頭,紅腰帶,紅襪子,紅鞋墊,什麼紅她們買什麼,全是大紅的,不摻任何雜色,足見母親對子女的那顆心是多麼的紅,紅火火的,能燒死你。

戚小沐和傅卉舒看着牀上那堆紅都傻眼了,她們本以爲穿個紅褲頭就算了,壓根兒沒想到從裡到外都得穿紅。

戚小沐說:“媽,今年是寡婦年,不適合結婚,你讓我們穿這麼多紅幹嘛?”

馮燕說:“你甭害怕當寡婦,這麼大了一次戀愛也沒談過,我沒指望你今年結婚。”

李清芳說:“卉舒也沒談過,我也沒指望她能在近期結婚。倆孩子歲數還不算大,不急。”

“不急也該上心了,”馮燕把紅鞋墊放到戚小沐的小皮靴裡,說:“都24了,就算不急着結婚也該談談戀愛呀!就這麼拖着,等把好小夥兒都拖的結了婚,到時候哭都不管用。”

“也是,”李清芳“嘖”一聲,說:“現在這些當光棍的大齡女青年我看都是拖的,年紀小的時候圍着自己轉的男孩多,覺着自己有本錢,使勁挑,挑有錢的挑模樣俊的,挑來挑去把好對象都挑沒了,真上30了就隨便找個還算順眼的湊合着結婚,你看看,這多虧呀!”

“可不是麼,當年我跟大成一對眼就談上了,一點沒挑剔,他好他壞都是他身上長的,我一點不嫌棄,這不過的也挺好麼?”馮燕擡起手來攏攏頭髮:“話說回來,她們真要嫁出去了,我心裡還怪難受,自己養了二十來年的孩子,誰捨得啊!”

“還真是,就這麼一個孩子,讓誰誰也捨不得。”李清芳的眼睛從兩個孩子身上走一遭,說:“她們頂好找個離家近的,咱們也能隨時隨地看看她們,要是離家太遠了,這心裡還真有點接受不了。”

戚小沐朝着傅卉舒擠弄擠弄眼,倆人捂嘴偷樂,那意思是沒誰比咱倆離家更近了。

傅卉舒樂夠了,也不想再聽關於找對象的問題了,就把話往別處引:“媽,不會穿一整年的紅吧?我記得上個本命年也沒穿這麼多紅啊。”

李清芳說:“上個本命年你穿的紅也不少,那會兒你多小多聽話呀,我給你買什麼你穿什麼,估計你都不記得你當時穿的都是什麼衣服了。你那年穿的紅衣裳我還留着呢,不信我找出來給你看看?”

“不用不用,”傅卉舒捏起襪子來瞧瞧,嫌棄:“紅襪子,太俗了!”

“知足吧卉舒,”戚小沐挑起腰帶來,也嫌棄:“你看我媽買的這根大紅褲腰帶,太難看了!”

“什麼褲腰帶?腰帶!”馮燕擰她耳朵:“少褲腰帶褲腰帶的,女孩家家的,說出來真難聽!”

“哎呀哎呀輕點擰!”戚小沐把耳朵救出來,屢教不改的又嫌棄:“媽,李姨,你看你們買的這些東西,我都不忍看,充分證明咱們的審美觀有代溝。”

馮燕說:“少代溝代溝的,你要真時髦乾脆別過年!挑三揀四的不像話!看這些衣裳紅的多喜慶呀!”

“真喜慶!一看就喜慶!”傅卉舒說:“我和小沐又不是不喜歡紅,你們早說今年得穿紅我們早自個兒買去了,哪還用你們親自跑腿啊!”

馮燕說:“本命年穿的紅得別人送,自己買的不辟邪,這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屁孩子什麼都不懂還渾身淨是理兒,讓你們穿你們就穿,又沒嘛壞處,少抱怨。”

李清芳說:“就是,又沒什麼壞處,也沒讓你們成天穿,大年三十大年初一這兩天你們多穿點紅,等過了這兩天穿個紅內衣戴個紅手鍊什麼的就行,不用全穿。”

“噢,就兩天,可以接受。”戚小沐和傅卉舒同時鬆了一口氣。戚小沐提議,“卉舒我給你編個紅手鍊,你也給我編個紅手鍊,咱倆都戴上紅手鍊,就不用穿那堆紅衣裳了。”

傅卉舒爲難的說:“我不會編手鍊怎麼辦?”

“你不用編,買根紅繩給我係上就行。”

“這個好辦!”

大年二十九晚飯過後,戚小沐和傅卉舒試穿了一下紅內衣,馮燕和李清芳買的文胸正合適,買的內褲卻有點大,這不能怪倆媽,她們已經很長時間沒幫孩子買過內衣了,能估摸出孩子的胸圍能把文胸買合適已經很不容易了。

內褲不貼身,倆人一走道兒就覺得褲頭忽閃忽閃的老往裡邊颳風,戚小沐拿着手機拍張下半身的照片給傅卉舒發過去,並註釋:“我空虛的很!”傅卉舒看着照片樂了半天,也拍張下半身的照片發過去,並註釋:“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戚小沐看着照片撇了半天嘴,還巋然不動,說的跟有多正經似的,哼,不動則已一動要人命,誰不知道誰呀!她扭扭屁股,又哼了一聲,我不空虛,有思想的人不寂寞!

戚小沐扭完屁股就一邊看着《越獄》一邊拿着紅繩編手鍊,她手巧,只用了半個小時的工夫就編好了,她用的是中國結的編法,結釦處還掛了一隻小小的粉紅色的小豬,十分可愛。她編手鍊的時候傅卉舒也在編手鍊,傅卉舒實在不是做女紅的料,拿着紅繩擺弄來擺弄去的就是擺弄不出什麼來,後來靈思一動,打開電腦查了查資料,對着電腦上的講解圖摸索着編,費了兩個多小時的工夫,好歹的吧,總算跟編辮子似的把三根紅繩給鬆鬆垮垮的編到一起了,也算進步。

大年三十早晨,戚小沐跟傅卉舒一睜眼就被各自的媽伺候着穿了一身紅,紅褲紅鞋紅圍巾,脖子上還掛了一個紅玉墜,倆人樓底下一見面,不約而同的大喊了三個字:“紅孩兒!”又抱成團哈哈大笑。

笑夠了,戚小沐跺跺腳,說:“我真不愛穿這身紅,俗不拉嘰的,難看。”

傅卉舒說:“就今天明天兩天,過了這兩天脫下來就是,你就當成哄媽媽開心吧。”

“也對。我給你戴上手鍊,”戚小沐從口袋掏出手鍊幫她戴上,“好不好看?”

“好看,比我做的好看多了。”傅卉舒也掏出手鍊給戚小沐戴上,“我做的不好看,不準嫌棄!”

“怎麼會呢,我纔不嫌棄,”戚小沐嘴上說着不嫌棄,心裡說了句跟豬尾巴似的真難看。

傅卉舒鼻孔一翻:“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是諸葛亮嘛,肯定知道我在想我愛死這根紅繩啦!”戚小沐嘿嘿笑兩聲,拉着她坐到臺階上,晃晃手腕:“卉舒卉舒,你把我捆住了,我也把你捆住了,真好。”

傅卉舒也晃晃手腕:“是不壞。”

“卉舒,過陣子我做兩個戒指,你一個我一個,好不好?”

“好,什麼時候做?”

“不能急,我得先設計好圖稿再動手做,急不得,反正咱倆得過一輩子呢,急嘛?”

“嗯,不急。做的好看點,難看的我不要。”

“要飯吃還嫌飯涼。”

“我樂意。”

“霸王!”

傅卉舒掏出手機來看看:“才九點,咱們玩點什麼?”

“消毒。”戚小沐左右瞅瞅,趁着四周無人,飛快地偷偷要了個嘴兒。

“不想要命了?”傅卉舒輕輕捶她一把:“這是在外邊呢!”

戚小沐咂咂嘴:“那咱們進屋消毒?”

“爹媽都在呢!”

戚小沐小臉一垮:“真不好玩,我討厭過年。”

“你總算說了一句人話。過幾天你給我買幾條紅內褲去,媽媽買的有點大,穿着不舒服。”

“沒問題,我買的內褲肯定比咱們媽媽買的好看。”

“就你能!”傅卉舒拽着戚小沐站起來,說:“咱們玩溜溜彈兒,你還會玩不會?”

“當然會,咱們小時候玩的溜溜彈兒我還留着呢。”

“不賴!”傅卉舒誇她一句,見她站着不動彈,責備:“傻站着幹嘛?還不快去拿?”

“樓上樓下的跑,我不愛拿。”

“渣渣!又不聽話!”

“幹嘛老讓我聽你話?”

“因爲我比你大38分27秒!”

比我大了不起?你還是比我提前38分27秒學會哭的呢!戚小沐腹誹一句,又詭秘地吐吐舌頭,說:“咱們剪子包袱錘,誰輸了誰去拿,誰贏了誰學狗叫。”

“贏了還學狗叫?”傅卉舒斜眼瞧她。

“當然!贏的又不用跑腿受累,爲了公平得當個小狗。”

“容我想想……”傅卉舒託着腮閉目思考,三秒鐘後,果斷的睜開眼,果斷的氣運丹田,果斷的叫:“汪汪汪!我贏了!快去拿!”

“你賴皮!”戚小沐的嘴巴咧的跟剛被車碾過一樣。

“這叫智慧!”傅卉舒得意的昂了昂脖子。

“對對對,當狗的智慧,俗稱奴性!”怕捱揍,戚小沐撂下話就往前跑。

“渣渣!你站住!”傅卉舒揮着拳頭追了上去。

“這倆孩子,怎麼二十年如一日的就是長不大呢。”李清芳站在窗前望着那兩抹你追我逐的紅影兒,笑着搖了搖頭。

傅士隱包着餃子說:“長不大多好,長不大永遠是咱家的孩子,長大了就成人家的媳婦了。”

“也是,”李清芳繫上圍裙,想想,又說:“你這話不對,媳婦的心一般都向着孃家,誰家閨女就是誰家的,我纔不信咱家卉舒會胳膊肘往外拐。”

“這麼說……清芳,咱們結婚這麼些年了,你還跟我爸見外呀?”傅士隱鼻子一撇:“咱可不興這樣的,老傅家可從沒虧待過你。看人家小燕拿戚爺比親爸爸還親,這纔是兒媳之道,多跟人家學學。”

“老傅,你少逮個茬兒就上綱上線的說起來沒完!”李清芳擰擰他的胳膊,講道理:“我對你爸還差呀?人家戚爺拿着小燕當親閨女看,拿着小沐當寶貝疙瘩養,小燕當然就拿着戚爺當親爸看,這都是將心比心的事。你爸呢?咱不說遠的,就說近的,卉舒夠近了吧?卉舒長這麼大他噓寒問暖過幾回?帶過幾天?還不都是戚老爺子幫咱們帶的?戚爺一早就說他那個店那個院全是小沐的,你爸又給過卉舒什麼東西?有幾個錢都拿着調戲老太太搞黃昏戀去了,幫這個老太太的表侄子辦戶口幫那個老太太的孫女婿找工作不說,還時不時讓我幫她們走個後門看個病,敢情那家醫院是我開的我想給誰走後門就能給誰走後門?我能把卉舒安排好就不錯了!看看你爸,錢一把把的往外扔,頭髮染的比你都黑,還昂昂着脖子說我是老頑童,我真是……要擱一般兒媳婦早就罵上了,我從沒罵過吧?我對你爸不賴吧?虧着我們老李家不比你老傅家差,有孃家人撐着,你也不敢跟你爸似的動不動就搞段黃昏戀,要不就憑你爹那風流性子,你非得繼承下來發揚光大氣死我不可。誰對誰好誰有數,我心裡明鏡似的,都記着呢!還兒媳之道,到時候卉舒光孝敬公婆不孝敬你,我看你還得瑟不得瑟!”

“你看你,我說你一句你噴我一百句,女人啊!”傅士隱抿抿嘴,搖頭晃腦的哼起了京劇:“聽她言嚇得我渾身是汗,三十載到今日她才露真言……”

李清芳大笑着抓起擀麪杖點了點他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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