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鄢國宮廷大匠見賀靈川的臉刷一下就白了，還拍拍他的肩膀好心安慰道，一分錢一分貨，十五倍的造價至少要對應三倍以上的威力。
“才三倍嗎？”賀靈川覺得不值當。
“三倍就不少了。”
匠人給他解釋一番。金甲銅人和衛士都需要主人分神操控，否則要麼不動要麼暴走。
有多少人能夠一心二用，尤其在緊張的戰鬥之中？
那麼一心三用呢，四用呢？
所以一個人操控金甲的數量有限，這玩意兒當然是貴精不貴多，造一個就能頂仨最好。
省心省神。
而且神將其實有部分自主能力，可以執行相對模糊的命令。你讓它搬磚，它就不停地給你搬，搬完近的纔去搬遠的，中間還會抄平路走來節省能量。
“天羅星按時長明，是天行有常。但是意外閃爍，就代表着兵革禍亂；你壽數太短，沒見識過它帶來的麻煩。”寶樹王冷冷道，“只說上一次它開始胡亂閃亮，還是一百六七十年前。”
寶樹王呵呵一笑，萬葉千枝都在雨中簌簌作響：“你覺得，孤該如何回信？”
唐相國躬身應是，本該退下，但顯猶豫。
所有妖國當中，只有寶樹王國始終屹立；所有妖王當中，只有寶樹王八百年長青。
寶樹王淡淡道：“上一次的腥風血雨過去太久，除了孤這種老頭子，別人早都記不住了。”
“就在七天前，太史令觀測到東邊的天羅星異閃。”唐相國道，“您提過，北斗十星有異就要上報，但那時您在閉短關……”
一百六七十年前，貝迦遇到過什麼兵革禍亂了？唐相國學識也算淵博，略一回想就有些吃驚：“是盤龍城崛起？”
“我說過了，我是夢魘，只能活在夢鄉！待在你的魂鄉里面根本得不到滋養，我只會越來越虛弱！”怪頭夢魘訴苦，“你最近老是支使我找人，耗能太大！”
寶樹王長長嗯了一聲：“若是沙太傅，現在就會給我出主意了。”
“全憑我王心意。”唐相國卻道，“若要幫他，可以順勢撫平赤鄢與我國那點兒矛盾；若不幫他，也不用回信，拖上一兩個月。”
“這麼好用，你說十五倍的造價貴嗎？”
“取珠？”唐相國沉吟，“果然這些漿珠都用來煉製不老藥了。”
“還有何事？”
“這倒是簡單，我去他夢裡看看。”怪頭晃了晃腦袋，正要飄走，忽然又道，“喂，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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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天樞星遙遙相對的天羅星，這個季節本來是肉眼難見。但那晚突然連閃兩下，異常明亮。”唐相國道，“而後又歸於暗寂，沒再亮起。”
失蹤的靈種本來要成長爲北境樹衛的，結果中途被劫。那麼距離赤鄢國最近的，就是已經長成的香洲樹衛了。
沒什麼地方比寶樹王身邊更安全。
寶樹國，白雲山。
今夜雨霧靄靄、山林幽僻，真應了那句詩話：
白雲深處有人家。
等三支香都燒光，煙氣也在屋裡徘徊不去，漸漸變成一個人頭模樣。
力量有出無進，他不虛弱就怪了！
唐相國的官位不白得，越想越心驚，“既牽涉到貝迦的顏面，又牽涉到不老藥，恐怕帝君要大發雷霆。”
“……貴。”他懷疑這個唾沫橫飛的匠人，其實是個面相忠厚的奸商。
白沙矍上空的夜晚，月明星稀，賀靈川卻無心欣賞。
“如果災殃將至，我國要如何應對？”
他算好時間就緊閉門窗，又調伏山越的侍衛過來門口站崗，不許任何人出入。
這些成年樹衛即是寶樹王的分身，與本體之間聯繫緊密，甚至可以互感互通。軍民對樹衛虔誠進言，寶樹王多半可以收到。
“不老藥？”唐相國怵然一驚，“這種事情又出來了啊？”
這玩意兒得有多耗能？他不敢想象。
赤鄢王想在靈虛城掀起波瀾，單憑孤掌難鳴。
他對夢魘的態度，絕沒有程俞先前那麼虔誠，又是請又是求，各種阿諛奉承。
“讓太史令嚴密監測，看看天羅星後頭還閃不閃了，再看靈虛城的反應而定。”寶樹王沉聲道，“我國也要未雨綢繆。傳吾令，即日起嚴查稅課、簡政增兵、清點糧倉，從王廷到地方都要裁撤冗餘，提拔精幹將才。還有武器和馬匹購置……”
櫸木門窗的封閉效果一流，他點香一試，煙柱垂直向上，屋裡幾乎無風。
湖邊一如既往的安靜，唐相國獨自站在廊橋裡，幾個侍衛都被他打發到百丈開外。
白雲山上的風雨好像一下就凝滯了。
賀靈川接下來取出一根筷子粗細的樹枝，扔在桌上，而後再多點兩支香，口中念念有辭。
賀靈川就想起自己在淵國幻景中看見的金甲神將，的確是戰鬥得大開大闔，威力驚人。哪怕面對那麼多大妖也絲毫不慫。
而後他又取出一張字條，寫上姓名和生辰八字，同樣燒成了灰。
赤鄢王的飛訊就是傳到香洲樹衛那裡爲止，這樣最節省時間。
“放開它。”賀靈川晃晃小樹枝，後者纔不情不願地鬆開了夢魘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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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過了十幾息，寶樹王才問：“異閃？”
怪頭湊過去深吸一口，好像在仔細分辨，才道：
唐相國不明白：“我王，天羅星每年秋季到來年早春都會長明。今年不過提前月餘，怎麼就是災殃徵兆？”
“不傷人，找到他就行。”賀靈川道，“有人給他佩戴隱蔽法陣，以隔絕追蹤之術。你替我找出他的藏身之地。”
“赤鄢王加急飛訊給香洲樹衛，說道靈虛城又出現了私煉不老藥的風波。”
這便是百面夢魘敗於他手，不對，敗於盤龍城之後，遺留下來的一個小小分身。
唐相國思索良久，才答道：“下官愚見，二者都有。但赤鄢王給您傳訊，就是不願此事雲淡風輕過去，想尋求我王的支持。”
“再往前十幾年，是淵國叛亂。”寶樹王道，“二百年前的，就不提了。”
它又呼出一口氣：“打鐵趁熱。大事拖來拖去，容易拖沒了。”
“出來了？”賀靈川看着它皺眉，“你怎麼又小一圈？”
唐相國低頭，微微抿脣。
“起因是靈虛城派往前線的白肩雕信差中途失蹤，赤鄢太子接手查案，發現國內長年有人獵妖取珠，線索最後掛到了貝迦大司農姚茂的長女婿岑泊清身上。我估計，這件事還有後續。”
賀靈川當沒聽見，從油紙包裡取出一根短髮，在燭火中燒成了灰燼。
它有半截尾巴還在樹枝裡呢。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你把我國發生的那幾樁殺妖取珠的案子整理出來，揀最近的。”寶樹王果然已有決斷，“由你親擬奏疏，加急送去靈虛城，同時跟赤鄢王說一聲。有心人都瞪大眼睛等着，不能讓他們等太久。”
唐相國適時道：“我王，這兩樣不急，以免靈虛城誤會。”
“靈種已經被人拿走，你們怕是查不到了。”寶樹王篤定道，“今日找你過來，另有要事。”
誰敢下去，誰能下去？
“沒有目擊者？”
這種東西造價高、消耗大，通常只在戰爭中使用，就不是正常人該玩兒的。
事實證明，夢魘根本不需要那些也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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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具羅樹苗的枝條，賀靈川除了浮生刀以外，目前唯一能帶出盤龍夢境的東西。
唐相國低頭道：“我王吩咐。”
行吧。
當然匠人最後一句話纔是致命打擊：
非常好。
唐相國搖頭：“現場有些白骨，大概是被子午神風切削，但梯田中間還有幾人身體完好，卻被扭斷了脖子，或許是殺人滅口。”
但不管怎麼說，金甲銅衛已經造完。賀大少樂觀地表示，這對正常人……的對手來說，可能也是降維打擊，沒什麼不好的。
“下官無能，只能查到護衛隊失事當天，靈種化作根球禁錮風魔，卻被它吃掉子午神風后掙脫。我們在風魔山中尋到一些根球碎片，都沒有靈種。不排除它掉進風魔山的地縫中。那裡、那裡是子午神風的出入口。”
“七歲男童？你換口味了嗎，這回打算怎麼收拾他？”
夢魘原本關聯的海底木雕塑壞了，賀靈川就隨手摺了一根樹枝給它棲身。反正具羅樹也是海底木的一種，更珍貴也更強大。
“此事不能善了。”寶樹王問他，“你看，赤鄢王是沉不住氣，還是有意發難？”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唐相國心頭響起：“靈種下落還未查到？”
“……唔，你說的是。這兩樣就先不動，其他的麼，也早該做了。”
“是麼？”寶樹王自言自語，好像在嘆氣，“天羅又亮，災殃將起。怪不得區區一個信差失蹤案，會越翻越大。”
賀靈川也不怕夢魘不回來，這東西被三尸蟲盯着呢。
而後，夢魘穿過門縫，一溜煙兒走了。
它的形態只有召喚它出來的賀靈川能看見，外頭守門的侍衛一無所覺。
漫漫長夜，賀靈川乾脆坐下來，盤膝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