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丐幫總舵,上千名衣衫襤褸的乞丐依照各地分舵的方位在廣場上懶懶散散的席地而坐,等待着陸一梟的到來,其中不乏身背八個麻袋的地位甚高的長老。
廣場角落之中,兩個極不起眼的年輕乞丐正在竊竊私語,似乎是一男一女。只聽那男乞丐低聲道:“想不到師姊的易容手法也算高明,混在這羣叫花子之中,倒沒人認得出我們的身份。”那女乞丐輕聲笑道:“這易容術是從那位自創‘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的師叔祖處傳下來的,這位高手以走江湖變戲法爲生,竟將變戲法的本領滲入武功,變化古怪。但論起逼真,與陸賊的手法還相去甚遠。”那男乞丐對女乞丐微笑道:“師姊最近幾天還是第一次笑呢,往後莫要總是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覺得開心便笑出來罷,人也會更美一些的。”女乞丐面上微微一紅,嗔道:“兩個小叫花子,卻又美些甚麼?”男乞丐笑道:“昔日丐幫幫主黃蓉不也是叫花子麼,那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女乞丐咳嗽一聲,低聲道:“輕點聲,莫再貧嘴,陸賊到了。”
這兩人正是風清揚與諸葛劍慧,爲了隱匿行蹤,易容成了兩名身背三個麻袋的丐幫弟子,取了兩根竹棒,在臉上隨意抹了些焦土,在柴房中撿了兩件沾滿灰塵的破衣服換上,在乞丐堆中一坐,倒也像模像樣。
此時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無比的長嘯,聲震四野,震得人耳膜一陣劇痛,一些修爲低的丐幫弟子當場承受不住,一個個倒地昏厥,人事不省。
羣丐正自驚異,半空中不知從何處又飛出一個巨大的五行輪來,輪周圍鑲嵌着一圈鋸齒,鋒利無比,轉動起來,足以削金斷玉,羣丐的竹棒只要與五行輪稍一接觸,便被削作兩段,一時無人敢擋,五行輪直接開出一條大道來。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一名青袍老者忽然從天而降,踏在五行輪上,如謫仙一般,手搖五行窮奇扇,口中吟着辛棄疾的《破陣子》,從上千乞丐中破陣而出,一張無比蒼白的臉上,居然顯出幾分飄逸出塵的神色。風清揚在一旁不禁也暗自叫一聲好:“陸賊雖然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但確有一代宗師的氣象。”
廣場正中高臺之上同時傳出一聲清朗的號令之聲:“還不快結打狗大陣,要讓陸總旗主看我們丐幫的笑話麼?”
廣場上近千乞丐聽得號令,身形急速變動起來,只見六袋以下的弟子如潮水般紛紛向外有序的撤去,在陸一梟身畔直留了七七四十九名七袋以上的好手,結成七個小陣,七個小陣又首尾相應,組成一個大陣。
陸一梟收了五行輪,笑道:“這想必又是偷學全真教的天罡北斗陣了,似乎還不曾學像。”高臺上那個聲音再度響起:“究竟玄妙如何,陸旗主試過便知。陣成,殺狗!”
一聲令下,陣外觀戰的羣丐或**呼痛,或伸拳猛擊胸口,或高叫:“老爺、太太、施捨口冷飯!”荷荷高呼,手中竹棒不住點地,一時“篤篤”之聲大作。風清揚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這些古怪的呼叫舉動,旨在擾亂敵人心神。只見羣丐腳步錯雜,然進退趨避,卻是嚴謹有法。
陣中的陸一梟卻全然不爲所動,似是早有所料,只是冷笑不止。陣內的四十九名丐幫好手按捺不住,高唱蓮花落:“風作揖,冷索索,雪點頭,落魂魄,家家都罩暖香紗,我敲落蓮花……”而陣法也再次變動,所有好手開始圍着陸一梟跑動,圍成一個個圓,大圓套小圓,像極了一朵綻放中的蓮花,這花心之處便是陸一梟,原來那天罡北斗之形只是一個表象。
“青竹棍,白棉衣,布丁世來稀,碗瓢吃水又添飢,人後屋前依……”最靠近陸一梟身周的八名八袋長老在地面滾了幾個跟斗,驟然從八個不同的方位突施殺手,八條竹棒,分別點向陸一梟前胸後背八處要穴,聲勢甚爲驚人。
陸一梟笑道:“有些意思,但棒法還不夠精純,看好了,獒口奪杖!”收了五行扇,身形縱起,先避過六道棍影,雙足一翻,壓住另兩根攻來的竹棒,輕舒猿臂,便將兩名八袋長老的竹棒奪了過來。
那兩名長老瞪大了雙眼,顯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打狗棒法?不對,這招‘獒口奪杖’我見幫主用過,不是這般……”陸一梟輕哼一聲,左手一招“撥狗朝天”,將三根竹棒挑向天空,右手舉棒橫在身前,待對手三根竹棒擊到,一招“惡狗攔路”,側抖旁纏,順勢借力向外斜甩,將敵兵刃掠在一旁,這才長笑一聲:“本座三十六路打狗棒法瞭然於胸,怎會用錯,那招‘獒口奪杖’,是在竹棒被敵奪去後,伸右手食中二指取敵雙目,同時左足翻起,壓住棒身,立時奪回,是也不是?但本座手中根本無棒,變通一下用了半招,又有何不可?你們這羣要飯的見識淺薄,如何能當八袋長老?”
那八人見本門秘傳的打狗棒法居然被一個外人用來破本門的打狗大陣,不禁惱羞成怒,吆喝一聲,一齊舉掌向陸一梟攻去,陸一梟冷笑一聲:“自取其辱!”雙棒連揮,“棒打雙犬”、“棒打狗頭”、“反截狗臀”,行雲流水般使出,轉瞬將八名長老打出圓圈之外。
“唱聲聲,聲聲哭,一拍一停羅簌,情君拾取路邊祈,百年一樣歸……”
“說三句,請務停,慚愧短身形,相問曾是麥田青,嗚呼落零丁……”
蓮花落的聲音愈發高昂,打狗大陣已經展開,陸一梟以正宗打狗棒法拆解一波波的棍棒攻勢,倒也旗鼓相當,一時棍影翻飛,拳起腳落,不斷有慘叫聲傳來,合着蓮花落淒涼的曲調,卻顯得異常悲壯。
“真真話,人不信,嘴巴笨,飢又餓,世間坑拐騙人情,厚道害人心……”
“雞鴨魚,太常見,全在殘羹裡面,家鄉二老餓昏辰,愧煞討飯人……”
陸一梟見羣丐打而不散,越聚越多,聽着如同咒語一般的蓮花落,心下也自煩悶異常,本想用紫雨聖針破敵,但又怕在場的近千名乞丐羣起發難,人海戰術之下,暗器再多,也終有耗盡之時。心中焦躁,清嘯一聲,便將打狗棒法的最後一式“天下無狗”使將出來,一時四面八方盡是棍影,勁力所至,身周的幾十名好手盡數中棍,連聲哀號,跌跌撞撞散了開去,但不過片刻,這些人又都一瘸一拐的圍將上來,仍是圍成一個圓圈不停旋轉。
“蓮花落,落蓮花,心酸不堪誇,人朵世上叫悲嗟,笑我一人瞎……”
“爆竹聲,又迎春,戶戶喜上身,可憐人做異鄉塵,難夢家鄉人……”
陸一梟在羣丐散開之時,已經發現大陣之中,有一名身背九個麻袋的銀鬚老丐從未參與進攻,只是不住高聲念着蓮花落,在陣法即將散開之時也不曾停止,不禁心道:“據說這陣形的變化和進攻方位都是被指揮之人藉着蓮花落用暗語唱出來的,外人自然是聽不明白,我有眼線在此,怎會不知?那老丐必定便是傳功長老了,擊倒此人,此陣即破!”當即使開“轉”字訣,雙手竹棒化作兩團碧影,作勢欲點身前羣丐周身大穴,羣丐識得此決厲害,連忙回棍招架,斷了攻勢,不知陸一梟這一下只是虛招,雙棒向人堆中奮力擲出,打開一個缺口,身形縱起,居然直取那九袋長老而來。
那九袋長老正是傳功長老,主要負責點撥丐幫弟子的武藝,也是這打狗大陣的指揮者,見到陸一梟脫身向自己飛撲而來,不敢大意,只得停了蓮花落,抽出一柄長劍來,凝神應戰。
陸一梟喝聲:“小心了,損則有孚!”一掌飄然擊出,掌勢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大成若缺,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第十四掌“損則有孚”。
傳功長老見陸一梟先行叫破自己的招式,居然是降龍掌,初始頗不以爲然,畢竟打狗棒法有時幫主還會傳幾招於幫中長老,以作佈陣之用,但降龍掌失傳已久,龍騰幫主是最近纔將其補全,陸一梟再神通廣大也斷然不可能學會。然而當他看見對手這一掌與掌法要訣完全符合,甚至比幫主用得更爲純熟之時,他登時怔住,明明是萬萬不會發生之事,今天居然降臨在了丐幫,單傳幫主的鎮幫絕學,居然被一個外人用了對付自己,一時心神大亂,措手不及之下,已被陸一梟一掌印在前胸,連退數步,跌倒於地,長劍墜落,銀鬚上滿是鮮血。羣丐見傳功長老竟然一招落敗,不禁面面相覷,不敢再鬥,四散而開,名動天下的打狗大陣自是已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