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錢想同妻子是亥市工業學校的同班同學,學的是紡織專業。畢業後,錢想分回家鄉丁縣的襪子廠,錢妻進入亥市的地毯廠,夫妻兩地分居。張科長是亥市人員局的科長,錢妻肯求表哥張科長把錢想調入亥市,要求不高,市裡的什麼單位都可以。
張科長同許臺長是軸承廠的老同事,雙方達成協議,許臺長把錢想調入角亥臺,張科長把許妻調入商業局。錢想如願進入臺站,可是許妻的調動遲遲沒能兌現,最後張科長直接對許臺長說:“許臺長,非常抱歉,實在是不好辦,不過別急。”此時的許臺長只好不急,時間一長,急與不急的苦果最後都落到錢想的口裡,爲了擺平許臺長,只能通過許妻的途徑。許妻滿意了,對丈夫說:“你睜開你那兩X窟窿看一看,在單位裡就你一個人缺少鐵桿的支持者。”從此,許臺長把錢想視爲自己人。
錢想因爲調動工作所欠下的債務,賣給臺站一車煤得來的利潤遠遠不夠。
這時,古國對羊毛統購統銷,個人經銷羊毛違法。
錢想回到老家丁縣,遊說老姨父馬老闆,“老姨父,收羊毛能賺大錢。”馬老闆說:“這還用說,誰都知道,到農民手中收羊毛,只要出價高出官方收購站一點點就行,可是收好收,銷不好銷啊。”錢想在村子裡是孩子們成功的榜樣,考上學進了工廠又調入大城市,還進入國家的單位,在馬老闆的心中錢想是個人才。“老姨父,銷路沒問題,我妻子是地毯廠的技術員,跟採購科長和廠長天天在一個桌上吃吃喝喝的。地毯廠這頭我負責,有多少要多少,就是不怕多,二三倍的利潤哪,再摻點白沙子,利潤不止這些。”他老姨父心裡饞又擔心,“這一路上到處是流動的警察、還有商業稽查設的檢查站,太危險。”錢想說:“檢查站是收點錢就放行,我有同學在市裡當警察,我倆的關係還特別鐵,逢他值班的夜裡運送,他還得替我開路。”
馬老闆的心被說得動了,錢想缺資金,自己缺路子,兩好合一好,說好利潤五五分賬。
三萬元的羊毛還沒運出家鄉丁縣就被扣住,警察沒有扣人,羊毛被沒收充公。馬老闆責問錢想,“你的同學呢?”錢想回答:“老姨父您別急,看來本地的警察也得通融,再幹一把大的,連本帶利全撈回來。”
馬老闆不是信任這個破外甥,是賠了三萬元心太疼,能一把全賺回來忒誘人。狠狠心把多年摸爬滾打的血本拿了出來,在平均月工資二百五十元的年代,萬元戶是大富翁的時代,五萬元是一筆多大的鉅款可想而知,還有賠了的三萬心疼,馬老闆是真的拼了。
五萬元的一車羊毛安全地出了丁縣,提心吊膽地進入市區,已經看見地毯廠大門口的一對燈籠,看見了成功的紅光。剛剛把提到嗓子眼的那顆心落回胸腔,沒想到,在地毯廠的大門內守着幾個便衣警察和稽查,把人、車、羊毛全部扣下。羊毛充公,司機、馬老闆、錢想全被拘留罰款,罪名是偷運倒賣古國違禁的物資。三個人寫了保證書,被放出來籌集罰款。司機一口咬定不知道運的是什麼貨,都知道是謊話,卡車是單位的車,只好罰了司機一點錢。司機非常不滿,說錢想:“錢大腦袋,我看你路路都不通,就是闖大運耍大膽。”馬老闆回家變賣全部家產,沒有交罰款,一家人逃了。逃跑之前他說:“錢想啊,我讓你給毀了,你弄個從犯我鬧個主犯,你忒不是人了!終有一天,我回來找你!”錢想跑不掉,因爲他有工作,不會爲了罰款丟棄塌陷臺的工作,但是一萬元的罰款他一次交不全,警察只好同意他一年交二千。
錢妻病了,醫生懷疑是癌症。亥市醫院的誤診頻出,錢想同妻子去省城進首都,古國一流的醫院確診錢妻得的是丙型肝炎。
劉老闆租用塌陷臺的車庫,搞機械加工。錢妻的車間需要剪羊毛的大剪子,錢想攬過來這活,用劉老闆做。剪子交了貨,地毯廠沒有現金支付,只能用地毯頂賬。換來十塊地毯和一塊掛毯,劉老闆索要一塊地毯和一塊掛毯,錢想爽快地答應了,結果錢想只給了劉老闆一塊地毯。劉老闆很不滿意,“錢科長,這五十把剪子換一塊地毯,我連本錢都不夠。”“你以爲五十把剪子能換這麼多東西呀?是我老婆夥着倉庫管理員把五十把變成了五千把。分廠廠長送一塊,車間主任送一塊,保管員留二塊,偷運地毯的司機拿一塊,柏臺長一塊,你還想要多少啊?這次就這樣了,下次給你補上。”劉老闆說:“還有下次嗎?快別蒙人了,你當我不知道哇?地毯廠就要黃攤了。”
地毯廠停工,錢妻放假,她參加金融培訓班。培訓班結業後,到處拉客戶,沒人給她投資,只好自己投入二萬元,錢是借來的,她要炒股發大財。
錢想說動連襟姐夫開一個農用物資商店,錢想負責進貨,姐夫提供資金並負責銷售,利潤三七分成,錢想得三。當年的初秋,不結粒的玉米有幾百畝,農民把銷售種子的人告上法庭,姐夫拉上錢想,二人敗了官司,賠償農民的一年損失。第二場官司錢想把他進貨的公司告上法庭,官司贏了,賠償錢想和他姐夫的損失,結果三方全都有損失。姐夫要錢想負擔自己的損失,錢妻哭了,“姐夫,要是我有錢還如此折騰幹啥。”無奈的連襟姐夫這纔想起羊毛事件,大罵錢想:“你盡糟踐親人,我同你斷絕親戚關係。”
張師傅手術後,在老家養了一個月,來塌陷臺上班。一張瘦臉豪無血色,體力精力大不如從前。口口聲聲讓柏臺長從他今後的工資中扣除住院的費用,柏臺長明確表示,“老張,你的治療費用由臺站負擔,不扣你一分錢。”柏臺長心裡清楚:“我要,你也沒有。”錢想對柏臺長說:“柏臺長,從臺長的角度考慮、從臺站的利益考慮,老張這個臨時工不宜留用。”張師傅盡心盡力地幹了這麼多年,同大家混成臉熟,立刻辭退他,柏臺長苦於沒有好的藉口。
省局的值班處室、臺站都在提高夜班費和伙食標準,徐局長只是口頭上的許諾,資金都由本單位內部解決,沒有統一的標準,角亥臺也得水漲船高。這時,老張提出增加工資,“柏臺長,我們鎮裡養豬場的工人,一天干8個小時一個月能掙三百元,我24小時全年沒有節假日纔給二百四十元,不給漲錢我不幹了。”柏臺長說:“老張啊,你的工資是省局撥付的,標準就是這個數,如果不滿意我也沒辦法。”“那我下個月就走。”
得知老張要走,陳信剛私下問他,“老張,你真的要走?”“我也不一定非得走,好歹也給長點,哪怕十元八元的,我開一次口,我也有一張老臉哪。”陳信剛聚齊定位科的人,“其實老張不想走,從我們要求增加的伙食費裡拿出十元給老張,留下他。”一聽要留下老張,烏焦青說:“我聽說啊,聽說的,別當真啊——,是吧——。”三個人等着他的下話,“辭退老張都是錢想的主意,目的是把他連襟姐夫弄進來頂替老張,這個人要是進來啊——,是吧——,都明白的。”老黃、楊光都同意留下老張,四個人意見一致,可是沒人願意出面去同柏臺長談。楊光鄙視幾個人,“我去!”老黃說: “我和你去。”
楊光對柏臺長說:“我新增伙食的十元錢給老張,留下他,柏臺長你想一想,哪裡去找這樣的合適人選。”跟來的老黃說:“就是,就是,我贊同小楊的建議。”
柏臺長當時沒有表態,楊光私下對柏臺長說:“物與類聚,錢想的姐夫,單單偷煤一項,臺站就受不了。錢想肯定對他姐夫許願,我推測有將來轉成正式工人的說法。”柏臺長一聽就醒悟了,漲了十元錢留下了張師傅。錢想的計劃落空,他的連襟姐夫罵他:“錢想,你不是人。”
警察局的罰款年年催交,錢想只好去河邊擺攤賣燒烤,同章金髮隔着一個攤位,錢想硬是用夜裡的收入來償還羊毛事件的罰款。吃燒烤的都在晚上,錢想夜裡不睡覺,白天上班缺少精力。陳信剛指點着記錄簿對柏臺長說:“你看,今天填好明天的數據,擺明了明天下午要跑,這不是一次兩次了,你臺長是眼瞎呀還是心瞎呀?”
柏臺長指着記錄簿質問錢想:“你想幹什麼?”“我寫串頁了。”柏臺長說:“這日期是你寫上去的,不是印刷的,竄哪門子的頁?”“啊,柏臺長,是我筆誤,筆誤。”“下不爲例。”“柏臺長請放心,絕對沒有下次。”過了幾天,陳信剛再告,“這一睡就是一天,連午飯都不吃,測個屁數據,造假數吧。”柏臺長再找錢想,錢想說:“我是睡覺了,那是中午的午休時間。”自這天起,水體化驗室的窗口拉上窗簾,門玻璃粘上報紙,門從裡面閂死,室內空調開着,陳信剛再也得不到裡面的信息。錢想對汪仁良惡狠狠地說:“陳信剛,讓他等着!”
錢妻說錢想,“一天一盒煙,抽便宜的都要花一元,一年下來四百多,戒菸。”這不是勸告不是建議不是商量而是禁令,錢想真的開始戒菸。這年的冬季到了,得交取暖費,實際是墊付,先交錢開出發票,拿着發票到臺站報銷,就是轉手一個月二個月的事,錢想家連這筆錢都沒有。自己私自挪用資金被柏臺長警告:“再發現,立馬換人。”關鍵是柏臺長隔三差五地查賬,錢想的處境艱難。錢想對妻子說:“我戒菸省下的錢哪?可以積攢起來交取暖費。”錢妻哽咽道:“錢想,你說的是人話嗎?”
丙型肝炎病癒之後的次年,錢妻的右側乳房暗痛,這疼痛與日俱增。本市的醫院不可信,直接去央市的醫院,一流的醫生診斷是乳腺增生,建議實施手術切除。股市災難降臨古國,股指從一萬二千點跌到一千六百點,投入的二萬元剩下不到三千。這二萬元本來就是借的,再也沒有親戚朋友肯借錢,錢想真的難,唯一的辦法就是找柏臺長借錢給妻子治病,柏臺長也同情他,借給他二千元。陳信剛說:“錢想具有發大財的膽量和頭腦,就是缺點什麼。”烏焦青呵呵一樂,“缺運氣啊——,是吧——,都明白的。”陳信剛看不起烏焦青,“起碼他敢幹。”這時,汪仁良主動借給錢想五千元錢,後來又借給他三千元。
錢妻病癒後,去表哥家哭訴,“表哥,地毯廠放長假,我又是一身的病,一屁股的債,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隔幾天就去哭一場,哭得表嫂陪着悲泣,哭得張科長無可奈何的,“唉!別哭,別哭,我儘量想點辦法。”一年後錢妻進了亥市城市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