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3988年4月26日,在角亥市的戊縣發生了5.45級塌陷,塌陷的陷心距離亥市一百八十公里,全市區都有明顯的陷感。值班員楊光見到圖紙上畫出的大幅度的波形,內心緊張,無從下手。臺站的臺務會正在進行,警報一響,似得到命令一般,三個臺長都奔向儀器。
柏副臺長在轉動的圖紙上量取數據,讀給楊光計算參數,以最快的速度上報省局。圖紙轉過一圈,許臺長修正柏副臺長的數據後,二次上報,更正第一次上報的參數。楊光換下圖紙,平鋪在桌面上覈對數據。陳副臺長抽完指間的菸頭,不慌不忙地上手量取數據,指揮楊光從新計算,又複覈一遍卡片上的數據,手指彈着卡片說:“這纔是正確參數。”然後命令楊光第三次上報參數。
此時,值班室成了課堂,柏副臺長講解快速取數並估算圓筒曲率的技巧,許臺長講解簡化的快速計算方法。等到沒人說話的時候,陳副臺長對楊光說:“來了像樣的塌陷,先做一個判斷,是近場的還是遠場的,這很好區分,看波形的週期就能搞定。如果是近場的塌陷,待儀器記錄到全部波形後立刻換紙,把圖紙鋪到桌面上取數,又穩又準還很少出現失誤。換紙用時1分鐘,量取數據5分,計算5分,仔細複覈用5分鐘,上報2至5分,全程用時在20分鐘左右。然後再覈實,有錯誤立刻更正。規定的上報時間是30分鐘之內,有什麼可忙的,抽根菸平穩平穩情緒,工作會幹得漂漂亮亮的。要是遠場的塌陷,全波形記錄完畢就要30到40分鐘,從最大波形到達的時刻開算30分鐘就更不用忙了。極遠場的時間就更充足了,全波形到達就需要1個多小時。別忙,千萬別忙,忙中必出錯。況且還有在規定時間內報不出去的臺站,用不着忙,忙!忙死哪?”柏副臺長不愛聽,“別人用10分鐘上報,你用20分鐘上報,你就得排在別人的後面。快速上報,就體現在一個快字上。”陳副臺長說:“小柏你只說對一點,追求快固然好,我用20分上報的是正確的參數,你用1分上報的參數裡面錯誤百出,你1分鐘就得排在我20分鐘的後面。”許臺長加入進來,“你們倆說的都是一個方面,既要追求速度還要保證正確性,要全面。”陳副臺長說:“不可能,速度與正確只能二者取一,正確性永遠要放在第一位,又快又準那是癡心妄想。”
第二天,省局用電話通報這次塌陷省內各臺站上報參數的評比結果:角亥臺的前兩次參數誤差較大,成績按第三次參數參評,全省評比綜合成績是第一名。角辰臺的速度是第一名,綜合成績第二名。陳信剛說:“怎麼樣,你速度再快能快過省城的辰臺嗎?他們專門安排一個人守着電話,根本不量取數據,就是靠經驗估算。只要確認是塌陷,立刻撥通專線電話,這個人只求速度不求正確性,另有人專攻正確性。搶的就是個快,胡說八道的快。”許臺長說:“小陳,你怎麼一開口就夾槍帶棒的。”
這次塌陷發生後,省局作出快速反應,蔣副局長帶隊,省局首位預測員——省局分析預測中心的於主任任專家組組長,一行四十人到了塌陷陷中的戊縣。立刻召開塌陷陷情分析會議,參加的人很多,主要的領導有戊縣的寶縣長、教育局局長、商業局局長、服務局局長、部隊首長、警察局長、醫院院長、車站站長、戊縣地方塌陷臺臺長以及周邊的塌陷臺臺長。蔣副局長正式宣佈:“根據省塌陷局的跟蹤分析,認爲未來的半個月內,本地二次發生一個級別不低於4月26日塌陷的可能性存在。爲此,我局建議你縣做好防災的準備。鑑於未來可能發生的塌陷級別不會太高,沒有必要動員市民大規模避陷,一定要做好保密的工作。”寶縣長問:“蔣副局長,我想知道有無人員傷亡?”“視具體情況而定,極度危險的區域可能存在傷亡。”“都是哪裡?”“存在險情的建築,人員集中的單位。”寶縣長回頭目視身後的人羣命令道:“建築局,立刻開展全市的險情排查,特別是商場、學校、醫院和車站,即日起禁止一切的羣衆集會。”“蔣副局長,就是說15天之內一定有?”“這個問題由我局專家來回答。”於是,於主任用了四個小時的時間來講解自己多年研究的成果——《同一地區雙陷型塌陷的辨認與預測》。
現場成立了應急指揮中心,中心的組成成員囊括戊縣的政府、部隊、安全、衛生、教育、交通、服務各部門領導。戊縣宣講局提出口號:“防大陷,抗大災。”
參加會議的柏副臺長回到臺站傳達省局下達的任務:“角亥臺成立野外定位小組,組成臨時定位臺陣。”決定楊光任小組的組長,組員是汪仁良。帶着帳篷、便攜式塌陷儀到省局指定的地理座標點架設臨時儀器,生活所需由戊縣派車供應。角亥臺全員到崗,吃住在臺站。市塌陷局開始深入鄉村調查預兆現象,啓動村、鎮、縣區、市的四級信息快速上報機構。
茂縣的塌陷辦公室接到羣衆的上報:縣紡織廠的水井水溫達30攝氏度,比平時高出十多度,用手都能感覺出熱度。省局專家組立刻組織人趕往現場,經過一整天的排查,確定水溫上升是井中潛水泵漏電所致。
全市全省的人在等待中度過15天,第16天,盼望中的、預測中的塌陷並沒有發生。面對寶縣長的疑惑,於主任解釋說是±15天,過來的是-15天,蔣副局長把預測的時間延長了15天。第31天,讖言的塌陷仍然沒有發生。始終陪伴着蔣副局長的寶縣長連禮貌性的招呼都沒打就先行撤離,隨後戊縣的人走得一個不剩,省局的人不聲不響地回了省城。
省局人撤離後的第二天,楊光和汪仁良依然堅守在野外的帳篷內。早上9點,楊光例行去附近的郵電所上報24小時的數據,臨時定位臺陣的電話打不通,他給臺站打了一個電話。許臺長正在等着這個電話,“你們可真淡定,什麼都別說,馬上僱車回來,悄悄地不要聲張。”
塌陷臺的電話24小時響個不停,亥市和戊縣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本地要發生大塌陷的消息由戊縣傳到亥市,由亥市傳到接壤的戌市,最後定位在亥市和戌市的市區。是雙陷型的塌陷,一個地方發生一個,個個都比一個月前戊縣發生的要大,大到房倒屋塌。家家動用各自的人情關係網,要從在塌陷行業工作的認識人口中掏出一點確切的消息。說沒有,來套取消息的人不相信,愣說你保密,“對我還保密,你真不夠意思,你說你們還有啥呀,不就是掏一句真話嗎,將來誰不求誰呀?”說可能有,對方聽來就是有、真的有、肯定有,“你真夠意思!算我沒白認識你。”
角亥市塌陷局秦局長的老媽病重,舉家回老家探母。走的時候沒有人關注,本地有塌陷的消息傳來,對門的鄰居突然察覺秦局長的家中無人。大家認定是大塌陷將來,局長一家人偷偷地離開樓房遠走安全的地方去躲避這個大災難。於是樓上樓下的人互通懷疑,準確地回憶出秦局長一家人離開的時間剛好3天,恰巧是消息初到的那天。塌陷局的局長“跑”了,家家戶戶夜裡難眠,把啤酒瓶子倒置在臺面上,靠它來預警未來的晃動。睡熟的時候,某家的一個瓶子倒了,深夜裡玻璃瓶子砸上水泥地面的破碎聲驚醒一家人,連帶着單元樓的上上下下,一家傳染一家。人們熟悉小冊子《塌陷來了怎麼辦?》裡面的技巧,有鑽牀下的、有蹲廁所的、有趴桌子底下的,更多的人扶老攜幼開門就往樓下遛。秦局長家的樓上,81歲的老婦跑完三層樓,由二層往一層轉的時候滾了樓梯,摔斷了右臂。人們跑到樓下一看,樓房都站着,路燈亮着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原來是一場虛驚,一整棟樓人的心驚肉跳,還驚動了附近的樓房開始亮燈。
商店的麪包、蛋糕、餅乾、飲料、香腸、被搶購一空。塑料桶都脫銷了,因爲這容器儲存飲水最理想。又擴大到掛麪、米麪油、雨衣、雨布、帳篷,最後到塑料布。還好是6月,天氣溫和,遠離樓房的廣場、公園、河堤上、河灘上都是各種材料搭建的防陷棚。亥市整座城的建築被放棄,防陷棚圍城。6月6日,消息真真切切——今天的夜間1點到5點之間有大塌陷,中心有兩個,一個在亥市是7.4級,一個在戌市是7.35級。當夜,省電視臺播出專訪,出鏡的專家是於主任、官員是蔣副局長。屏幕的底部循環滾動地播出字幕闢謠,奉勸廣大市民不要聽信傳言,要相信塌陷局的專家的話——近期本地發生破壞性塌陷的可能性不大。看見的人互相探討,“可能性不大,還是沒肯定沒有啊?”“對呀,本來發生大塌陷就是可能性不大的,誰能天天遇到,一輩子遭遇到一次就完蛋啦。”許臺長被市電視臺請進演播廳錄製專訪,“我是本市的塌陷臺臺長,我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本地今明兩天不會發生較大的塌陷。”聽的人更加懷疑,“不會發生較大的,中等的也危險啊,那後天呢?”
角亥臺的院內一片漆黑,停電了。
古國電力緊張的時期,角亥臺架設了一條供電專線。隨着經濟的發展,農村也少有停電。專線的維護成了突出的問題,臺站自己沒有維護的能力,請電力局的人來維護費用又太高。塌陷臺想停用專線,改接民用線路。供電所的所長向許臺長索要一臺三輪的摩托車,省局沒有批准,臺站沒有這筆錢只好作罷。想不到惹怒空提要求的供電所所長,經常給專線拉閘停電,儀器只好用電池工作。這一夜,劉市長來到角亥臺,臺站的人員亮着手電筒給劉市長的隊伍引路進了值班室。爲了迎接劉市長,滿屋都是明晃晃的蠟燭。劉市長的過問正中許臺長的下懷,狠狠地告了供電所一狀。劉市長的隨員中就有電力局的局長,立刻叫來供電所的所長,“爲什麼給塌陷臺限電?”“塌陷臺是自維專線,線路老化需要維修,帶病工作存在巨大的隱患。”“這是什麼時候?這是什麼單位啊?連夜搶修。”“那維修的費用誰出?”電力局長指着所長的鼻子說:“你出,你個人出!”所長走出值班室不足10分鐘電就來了。
這個夜晚一過,人們陸陸續續回了家,那一夜的烏龍消息留下一段順口溜,亥市的四大不準:氣侯臺、配種站,小孩撒尿、測塌陷。
軫省在古國是塌陷多發的省份,專業技術力量雄厚。角省鬧謠傳的這夜,軫省預測本地在正負15日內將發生7.45級的塌陷,結果是“虛報”。
角省塌陷局下發文件《關於規範發佈塌陷信息的若干規定》,主要的內容通俗一點講就是臺站的人員外傳與塌陷有關的信息,必須得到省局的批准,否則追究個人的責任,視情節的嚴重追究其相應的法律責任。
蔣副局長髮表了一篇論文——《論塌陷謠言》。論文摘要:本文準確地定義了塌陷謠言,詳細地闡述了塌陷謠言產生的羣衆根源,精確地計算了謠言的傳播速度,科學估算出謠言傳播的最大距離和範圍,全方位地排查了謠言傳播的途徑,對比了市民與農民、女性與男性、不同年齡、不同職業對謠言反應的差異,合理地預測出遙言對社會的危害性,科學地界定了謠言的量級,最後提出了預防、消除謠言的具體應對措施。《論塌陷謠言》先獲得角省高新科技三等獎,後獲得古國局塌陷科研創新成果三等獎。
從此,錢想在每週一的例會上都預測本地區下一週有塌陷。他的預測是有陷級、有區域、有時間段的明確預測。下個週一回顧的時候,他手中的數據曲線變化總能對應上週邊發生過的塌陷,從來不管遠近,國外的也能對應上。烏焦青說:“他這是瞎貓撞傻耗子,是吧——,預測的塌陷沒有發生無罪過,要是萬一碰上一個啊——,是吧——,都明白的。”貶低錢想的同時烏焦青也提出預測意見,持久性遠不如錢想,證據上更是差之十萬八千里,只是用嘴說,缺少數據和圖件的支持,“西南方存在危險,東北方不排除,本地也不能放鬆警惕性,是吧——。”只要周邊一有小的塌陷發生,陳信剛就提出詳細的預測意見,擺數據畫圖形展示曲線來完善自己的見解,不單使用本臺的數據,廣泛收集周邊臺站的數據,還有相鄰省份的數據,偶爾使用國外的數據。陳信剛的資料一亮相,無人與之爭鋒。堅持預測的人還有老黃,他手中用得太久的地圖都要被肢解了,上面滿是各色的標記。章金髮每次都是最後一個發表意見,就是把所有人的意見綜合到一起,包羅萬象。他只在總結的時候才戴上眼鏡,既不是近視鏡也不是遠視鏡,把聽來的轉化爲自己的總是丟的多剩下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