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汪臺逝世
一
甄臺對汪臺說:“汪臺,今天把車留下,我用一用。”汪臺問:“你開車?”“啊,我開。”汪臺把赤旗牌小轎車的鑰匙交給甄臺以後,半個月的時間,轎車一次也沒進過塌陷臺的院子,甄臺還是騎着自行車上下班。汪臺想把轎車要回手裡,就問:“你把車借出去了?”甄臺不願意回答,還不得不回答,“沒有。”“哪車呢?”“停在市局指揮中心。”汪臺的手中還有備用的鑰匙,他去找,果然轎車停在指揮中心的樓後。
在沒有車的日子裡,這段時間不算長,但是汪臺遭遇到諸多的不便。親戚朋友用車,因自己無法滿足他們的要求而頗覺得不好意思,真心希望自己說出的理由能夠得到對方的相信。老婆上下班被丈夫送接,人前人後的面子十足。突然沒有了車,汪臺的心中產生一種失落感。兒子汪連權和錢想的兒子錢多都在第一高中上學,晨送晚接全靠這臺轎車,沒有車只好讓兒子打車上學,晚上在校門口打車是很困難的,有時要步行很長的一段路才能遇到出租車。正值大學聯考的衝刺階段,兒子需要這臺車。這臺車在汪臺的手中已經超過三年的時間,汪臺已經習慣了有車代步的生活。度過聯考的最後關鍵時期,再把車交出去也無所謂,汪臺很清楚這臺車遲早是要交給甄臺的。
汪臺取回車的一個星期後,甄臺又對汪臺說:“汪臺,今天把車留下,我用一用。”汪臺問:“用多長時間?”“大概一個星期吧。”一個星期過後,汪臺去市局指揮中心的後院取車,那裡不見轎車的蹤影。甄臺依舊騎着那臺舊自行車上下班,汪臺的心裡明白了,對甄臺說:“甄臺,以後你用車,由我來開車。”甄臺看了一眼汪臺說:“好。車在市政府的大院裡。”政府大院的面積廣樓房多,這是市區頗大的建築羣,到了現場汪臺才發現,找到那臺轎車真是困難重重。汪臺撥通了甄臺的手機,“甄臺,車在哪裡?”“車在西北角。”汪臺一跺腳心裡想:“下一次,他把車藏在何處?”
8.05級、7.3級塌陷發生以後,古家局、角省局下發文件的密集程度前所未有。文件內容主要是規範本系統內部的紀律,強化值班員的責任,加強對數據的跟蹤與分析,加密召開陷情分析會議。傳達文件的領導口頭上還特別強調塌陷系統的職工在社會上一定要保持低調,在言論上要同省局的口徑保持一致,避免在人羣中造成負面影響。用幾個字來概括就是“內弛外張”。
甄臺經常被市內的單位請去做有關塌陷的專題報告,汪臺駕車隨行。甄臺對汪臺說:“目前的形式緊張,立刻把車門兩側的單位標識去掉。汪臺多受點累,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汪臺無精打采地回答:“好吧。”
新年,汪臺送甄臺去他的岳父家小住,中午飲酒後獨自開車返回臺站。今天是汪臺值班,由錢科臨時頂崗。汪臺在返程的路上就頭痛,陣痛忽來忽去的時強時弱。甄臺岳父一家人太熱情了,汪臺以爲頭痛是飲酒過量所致。一路上不敢開快車,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到了臺站,已經無法把車開往上院,當把車停在塌陷臺的下院,汪臺趴在了方向盤上,頭痛身疲反胃,一口食物噴出,汗水透衣,勉強地上了臺階進了值班室。錢科見了汪臺的臉色大驚,見汪臺的胸前滿是污物,“汪臺,喝多了?”“嗯,你走吧,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這一夜,汪臺的頭痛不止,連續吃止痛藥效果也不好。近來一段時間時有頭痛,不像這次這般嚴重,明天一定去醫院檢查檢查。
亥市中心醫院的核磁共振影像顯示汪臺的頭部長有一個東西,亥市的醫院經常性的誤診,汪臺懷疑本地醫院醫生的醫術,和妻子去了央市的第一醫院,醫院的專家確診爲腦瘤,專家建議實施手術切除。
因爲職工醫療保險指定的醫院是亥市中心醫院,手術只能在該院裡做,否則醫保機構拒絕支付費用,所需費用全部由個人負擔。這個醫院的水平實在令人擔心,醫院也知道實情,爲了留住患者,中心醫院同首都的名醫協作,由公認的名醫來本醫院爲汪臺實施手術。名醫需要預約,汪臺住院待醫。汪臺想:“兒子剛上大學,實施手術的前夜再叫回來吧。母親久病體弱,已經不能下牀,父親是陳舊性腦栓塞,還是不告知的爲好,手術以後再說吧。”
汪臺想:我曾經多次探望過病人,如今我被別人探望。我說過的真心祝福的話,現在由別人說給我來聽,那聲音彷彿來自兩個世界的交界處,驚心動魄。希望有人來安慰,一個安慰就能增強一次我的信心,又害怕察覺到對方隱藏的憐憫和同情,更怕面對自己家人的擔憂。
盼望有人來探視,又不願意見到某些人。
馮局代表柳局來了,他的語義曲折,我知道他們想要什麼。柏臺來了,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老周不來,我知道是老陳的原因。烏科是不會來的,在背後也不會有什麼好話。楊光能否來?不知道。張師傅來了,他是臺站中唯一給我帶來希望的人。我覺得錢想應該來,他是同甄臺、老周、小米、柏鬆、劉朝陽一起來的。他沒有單獨來令我證實了心裡的感覺——本來不是友,何必期望奢。甄臺對我說:“汪檯安心養病,病癒後你我繼續做一對好搭檔。”我沒有回答,我們算一對好搭檔嗎?
希望我生的未必令我激動萬分,期望我隕的使我刻骨銘心。病母殘父未成家的兒子還有身邊的淚妻,進入手術室的一瞬間,我的求生慾望十分強烈,“我一定要好起來,我要重返工作崗位。”
沒有月光的黑夜。覺得是下午。一條通往家的路總是走不到盡頭。出發時騎着自行車中途開上汽車不知不覺中又在飛機上又步行。在家裡又像在單位。沒有樹木沒有鳥獸,周圍空曠無比。覺得自己非常渺小,聲音都在遠處,特別特別的累。身後是自己的妹妹。一個黑人在種黃豆。柳局在和不認識的人談話。妻子小娜成了我。天熱起來。有人病了,有人退休。爬上了一座大山卻身在沙漠。一個單位換了領導。我成了一個陌生人還在唱歌。車沒了。有人燒鍋爐。我晉升爲副高。兒子參加工作了。我在夢中睡覺。一個單位的人要減少,可是卻多起來。監獄、合同工。老張在笑。深井被填平,井是用錢填平的。山崩地裂,天地倒置。有人死了。一個單位消失了。童年、上學。我大喊:“我不去,去那個小單位工作我好不了。”一屋子人都在笑我。
突然眼前是紅彤彤的一片。我聽見了聲音,是壓抑的低泣,由遠趨近,似有似無,眼前一片模糊,似乎周身都在痛,是這種痛使我醒來,我看見妻子和兒子,我還活着,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