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張明山
一
塌陷臺的新辦公樓啓用以後,進行院子的綠化改造,特地請了一名園林工程師設計了一張圖紙。我老農民看不懂那一張紙上的線啦圈啦的,不就是高低搭配着栽樹、沿着人行道建一道矮灌木的綠樹牆嗎,院子又不是很大,上萬元錢的設計費能栽多少的樹啊?不懂,真的看不懂,結果一院子的樹苗錢才值一萬多元。栽樹就栽樹吧,應該選一些本地的樹苗,土生土長的植物沒有南方的品種金貴,不過本地的樹種耐寒容易成活,不像南來的品種到了冬季還得用東西裹上防寒。我盡心盡力地維護,過半數的嬌貴樹苗也沒能活過第一個冬天。還有栽樹苗要原生的苗木,不能要嫁接的,幾年以後嫁接的樹頭多數得死,樹根是不死的,長出一地的樹毛子,這不需要的枝葉反倒長得特別旺盛,害得我不得不連根清理掉,很難清理的。重新栽一些常綠的松柏樹和開花的矮灌木,當初就應該栽這些苗木。這勞民傷財的農活,還起個名字叫作綠化工程,在我老農民看來就是瞎折騰工程。
這樹冠的修整只能一年比一年大,不能固定樹冠的大小生硬地修剪,過度地修剪,是特別傷損樹木的。就算常綠的樹葉也是有壽命的,新的嫩的不保留,舊的老的得不到更新,這樹早晚得被鉸死。我把這老理兒說給公孫臺,公孫臺不聽,“張師傅,你就照當初栽的原樣子修剪,死了再栽。”公孫臺走了,我又把道理說給甄臺,甄臺也不聽,“讓你如何幹,你就如何幹,它的死活不用你來負責。”這話真噎人,我的想法跟臺長的不一樣,這樹木、莊稼、蔬菜在我的手裡長不好,就是我沒有盡到責任,我心頭堵得慌,我吃飯不香睡覺不熟。
樹牆的修整只能一年比一年高,當達到一定高度以後,就得更新樹苗。這樹木要是不能健康地生長,自身抵抗病蟲害的能力就減弱,這麼簡單的道理連我都懂,你們一羣知識分子不懂?甄臺說:“老張,你操心太多了。”這話我不愛聽,我就是一個臨時工,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我也不是專門拗着臺長幹,我更不是天生愛管閒事的人,是我看着一院子帶死不活的苗木鬧心哪。我喝水挨噎抽菸沒味,我去找汪臺說。汪臺說:“老張,你不會不幹嗎?找個樹蔭地兒喝茶水抽旱菸去。”“那不成,我拿着塌陷臺的工資,我是你們僱來幹活的,不然要我何用。”“你就說院子裡的樹木太多,活計太多你忙不過來,這樹不就自己長高了長大了,你也不用擔心它們長不好了。”“活計的確很多,不過,我起個早貪個黑還是能幹完的。甄臺吩咐過的,就算我不認可他的那種幹法,臺長的話我還是要服從的。活我還是要乾的,還要儘量地讓甄臺滿意,我是一個有臉有皮的人,真有哪一天你們叮問上我,我的老臉可往哪個窟窿裡放。”汪臺說:“老張,說服甄臺聽從你的意見,這是不可能的。讓你少幹活,你又在良心上過不去,受煎熬的只有你,誰都沒有辦法幫助你的。”我也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還是要對人去說,說出去會好受一點。錢想說:“其實你大可不必過多地請示甄臺,你不提醒他,他看不見也看不懂。自己悶頭忙活,讓人們看見你時時刻刻都在忙,可是幹忙活就是不出活計,還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幹,這樣子多好。”錢想這個鬼子六,他的話我特不愛聽,“你們都有眼睛,甄臺也有腦子,再說我也不是騙人的人。”“老張,何來的騙人,你自己明白的農活經驗,別人不一定明白,特別是甄臺。”“把甄臺當傻子,那我纔是個大傻子。”“那你就別在心裡鬧彆扭。”“這我也是明白的,可是我就是不行呢,你說我是不是有點犯賤?”錢想說:“你何止是犯賤。”他的話,我真的不愛聽。我跟楊光說,我說了半天,他一生沒言語。我問:“小楊,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他回答:“老張,我聽見了,午飯簡單點就行。”
偌大面積的一個樓前廣場,用水泥磚鋪設地面,地面用來淌水的斜坡過小容易產生積水。夏天還好,秋冬交替時節,黑夜積水凍成冰,白天冰化成水,一凍一化的對水泥磚面的傷害極大。水泥磚不怕浸泡在水中,更不怕乾燥,就怕一凍一化的,整個磚塊最後變成一堆碎渣。我對施工的工人說明白這個道理,“張師傅,別跟我們說,去跟工頭說。”“很簡單的事,就是你們幹活的時候着一着眼的小事,用得着跟工頭說嗎?這活計本應該是這樣的幹法,要是你家的活,你也這樣幹?”“張師傅,我聽你的,你給我工錢啊?”也是的,我去跟工頭說,那個工頭說:“張師傅,知道了。”回頭一看,我見工人還是老樣子幹法,就問他們,“讓斜坡大點,你們工頭跟你們說過了嗎?”“沒有。”我還就不信邪,再找工頭去說,“張師傅,知道了。”一旁的楊光招手叫走我,“你得跟公孫臺說,要公孫臺下令才能管用。”我跟公孫臺說完,公孫臺喚來工頭把我說的話重複給他聽。那個工頭,年輕輕的一根頭髮沒有,他是劉朝陽的堂弟。那個大光頭不住地對公孫臺點頭哈腰,“是,是,公孫臺說的對。”過後,我發現幹活的方法還是沒有任何的改變。我真的急了,“公孫臺說的也不管用?”大光頭對我一呲牙,“張師傅,你是多管閒事。”“怎麼我是多管閒事,看看你們乾的活,斜坡我先不說,一個大面上總得平整點吧?坑坑哇哇的,還我多管閒事,將來積水積土破損,不得我清理呀?我知道你話裡的含義,我是一個臨時工,全臺站的人都不管你們,就我多管閒事。”沒想到那個光頭扭身走了。“我告訴你,不對的事,誰都可以管。”大光頭的腳步停都不停,“張師傅,你就慢慢地管吧,看不慣你就上手幹,我還省工錢了。”把我氣得一天沒吃進一口飯,晚上病胃隱隱作痛。楊光說:“何苦來的,趕快弄點稀粥爛飯吃,不然等着去診所打點滴吧。”吃了一點稀粥鹹菜,胃舒服多了,我還要說道說道。楊光說:“你乾的是老張的活,操的郜局的心。”這話又氣我一個胃痛,趕緊回屋喝了一袋胃疼粉劑。我去跟烏科說,“這樣子幹,遲早是要返工的。”“啊,公孫臺吧,跟亮光頭天天喝酒的,是吧——,都明白的。不信你問錢想,是吧——。”我去問錢想,錢想說:“你聽誰說的?”“我聽烏科說的。”錢想說:“這個老烏,就他喝的最多,能喝還次次不缺席。”劉朝陽說:“你媽X的,這酒誰都喝過。”“你們就爲了喝酒,一幫人愛怎麼幹就怎麼幹?”沒人回答我。別看我不喝酒,但是我並不煩喝酒的人,甄臺牽頭隔三差五的在臺站喝一頓,都是我做菜,喝酒歸喝酒,活計得幹好哇。“他們不好好幹活,你們也不管一管?瞧見只當看不見!”人人都聽見我說的話了,可是,沒人搭我的話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