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甄明代理臺長第一年的年末,拖欠每人半年的地方性補貼。最初的幾個星期,沒有人言語都悶着,都指望別人站出來說話,你去面對甄臺,你去得罪甄臺。爭取成功了,也不可能單獨發給你一個人,大家人人有份。周欣榮找甄臺談話之前想拉着烏焦青同去,“老烏,就你我的——年齡大,我們不——出頭——指望誰?”烏科說:“我這人就有一個優點,能忍啊——。老周你多餘去,忍不住的大有人在,是吧——,都明白的。”周欣榮說:“這是——自己的事,等什麼他人?”“啊——,楊光忍不住,柏鬆忍不住,是吧——,甄臺最恨這二人,有好戲看嘍,是吧——,都明白的。”周欣榮說:“還有,我也——忍不住。”
面對老周的質問,甄明給老周的答覆很誠懇,“去年花錢的地兒太多,今年就好了,把拖欠的都補齊,請相信我。再說,我任職並不滿一年,前一個季度的臺長是公孫處。”
得到這些消息以後,我問錢想:“錢想,我問一問,臺站怎麼弄到這般地步?”想不到錢想有一肚子的話:“柏臺,公孫處時期有四十萬元飛來款託底,年初、及年末的一些小錢調整他不認真核對,去年是今年的基礎,一旦出錯永遠錯。公孫處和甄臺都是花錢的主,今年沒有額外的進項,又沒有可以剩錢的項目,全指望省局的定額撥款。雖說省局的經濟狀況遠遠好過以前,郜局對臺站的政策依然延續徐局時期的,逼着臺長向地方要錢,並把要錢的額度作爲考評臺長業績的一項暗中指標,臺站少花錢就等於省局的錢增多。經濟處的工作人員對於翻舊賬特別反感,一旦改正牽一髮動全身。柏臺你是清楚的,在每年年初召開的下年度經濟計劃會上,臺長同局長、經濟處長都有太多的話要說,說的前提是臺長要對自己臺站的每一筆錢瞭如指掌,想要錢你臺長得會講道理,甄臺所欠缺的恰恰還就是這一點。大錢要不來,小錢看不上眼,花錢似流水,如此下去,我們臺站拖欠的窟窿只能擴大。”“甄臺不懂,你也不及時提醒,甚至是慫恿他,盼他倒黴,他倒黴受害的也有你自己。”“柏臺,你當他是你呀。提醒他被他當成你看透他無能,疑心你在試探他,甚至是你惡意令他難堪。事實上嘛兒都不懂的他最忌諱被人識破,時時用激烈的言辭來掩蓋一切。我盡職盡責又有誰說我好?烏科逮住機會就陰我,楊光看不起我,老周對我不屑,這些人說我的壞話甄臺還願意聽。按時發放工資的重要性我知道,天天上班爲的是個啥,不就是工資嗎。甄臺把‘不用你管’掛在嘴上,我又能改變什麼?我被訓斥何苦來的,天塌下來大家死,我無所謂。我看我的出納也當不長了,我現在還兼任是甄臺沒有找到接替我的合適人選。甄臺對多數人不放心,能用的人就剩下小米,現在天天逼着我培養她來代替我,甄臺讓我的出納員自殺。”
我已經離開角亥臺,旁觀者清。錢想霸着出納是事實,錢想最缺錢,我主持工作時期,他經常挪用現金而不吭聲,何況甄明恰恰在細節上欠缺一點精明。甄明想用米小咪換下錢想,去年就命令錢想在出納賬目方面指點小米。今年的新年,甄臺令錢想交賬,小米不接,她說:“我沒有經濟上崗證。”甄臺問她:“你是經濟專業畢業的,按照常理畢業就能拿到證的。”小米的臉通紅通紅的,掩面大哭。當晚就被原貧困鄉的米鄉長暨現在的縣土壤局米局請進飯店,作陪的還有省塌陷局扶貧處的高處,甄臺知道惹不起小米,看來不能寄希望與小米。甄明的心理我最清楚:柏鬆、楊光決不能重用;烏焦青喝酒一個頂仨,喜好越權辦事;劉朝陽大嘴巴,犯了經濟從業人員的大忌;周欣榮開顱取瘤後語速減慢,能值班就算不錯,工作幹得越少越舒心。汪仁良的會計是甄臺心中的遺患,早有更換的意圖,更換錢想是第一步。值得信任的小米還這樣,全臺站無可用之人,所以更換錢想出納員的事情只好緩一緩。
說一句心裡話:“錢想的出納應該換。”
甄臺從會計汪臺手中、出納錢科手中要來賬目,集全近四年的賬本。我清楚他是想搞清楚臺站經濟收入與支出的詳情,重點查一查我當臺長經手新辦公樓時期的問題。賬本鋪滿會議室的橢圓型大會議桌面,更換了會議室的門鎖,鑰匙拿在甄臺手中。賬目對了一個月,不時叫來汪、錢二人質問,同汪臺、錢科爭吵過幾次後偃旗息鼓。請小米來幫忙,自己有疑惑的地方小米也是支支吾吾的,難以說清楚道明白。甄臺急了:“本以爲是錢想霸着出納不肯交出,是你礙着面子不願意接手。啊,我才明白,你這經濟專業算是白學了,我才知道沒有經濟證是拿不到手啊。”這是在說小米無能,說得她掩面奔出會議室,一路跑一路哭,“你好,你自己不也鬧不明白嗎?都指望別人幫,你不懂別裝懂,裝!”甄明口無遮攔,天知道他那裡能夠勝任臺長之職。
賬目歸還給原主人,會議室重新開放。我問錢想,“甄臺的賬目對得如何?”“柏臺,我下面說的話是很認真很認真的。有的人看似精明其實是一肚子稀屎,沒有親身經歷過,絕對不會想象到真有那麼一個廢物,不能說,說了也沒有人肯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那樣的廢物只存在你的言語中,是你對那個人不滿而惡意中傷。”“錢科,你我都是老經濟人員,說實話,目前的經濟記賬方式確實存在着刻意複雜的傾向。”
對於拖欠工資,時間一長,不滿意的人頗衆,站出來說話的不多,我囑託柏鬆要保持沉默。臺站的人員幾次交涉過後,被逼急了的甄臺說:“省局不給,市裡不給,我也沒有辦法。”周欣榮火了,“開不全——工資,你——別幹了。”甄臺對老周的話能忍,對楊光的質問暴跳如雷,“我不欠你的工資!”“甄臺,工資的含義在古國被濫釋,版本太豐富,含前兩項的、含前四項的、全國性補貼、省域補貼、本地區補貼等等,一個經濟獨立覈算單位的領導就能決定工資如何構成,玩的都是文字遊戲,‘玩法’在古國還成爲一種文化修養。今天我換一種說法,參考省內的臺站,我月月應該拿到手的錢,你甄臺並沒有全部給我。”“什麼是應該的、什麼是不應該的我不懂,反正我不欠誰的工資,你愛上哪告就去哪告。”“你是死活不上正道!”“楊光,你說話客氣點,說你脾氣臧我還不相信,就衝你剛纔的那句話,老烏說的有道理。”
楊光問烏科,“老烏你在甄檯面前很會說話啊,坐實我脾氣暴躁,順便加一句業務方面確實好。”烏科知道楊光同甄臺的這場爭執,就對楊光說:“小楊,這是離間計,是吧——,我哪能那樣啊——,是吧——,都明白的。”背地裡烏科逢人就哼唧,“開不開工資,看來他要完蛋了。鬧!是吧——,就算我來當,起碼工資不會欠大家的,是吧——,都明白的。”劉朝陽也忍不住了,“你媽X的,欠我三千多,幹你媽X的啥勁哪,滾你媽X的蛋,換一個你媽X能開工資的人來當臺長。”我一再囑託柏鬆在一旁冷眼看着,看着他甄明折騰,“兒子你要看懂:汪仁良還在幻想着當上臺長,他不甘心啊;烏焦青官心不死,他是正的副的都喜歡,當上一個就行;千萬別小看錢想,他當國家局局長的心都敢有。任何人跟甄臺發生齷齪,都有人高興,希望這人整那人,希望亂,越亂越好,心存僥倖希望在亂中有好事落到自己的頭上,進而對亂相推波助瀾。不是這個小單位中無好人,而是人性本當如此,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看不慣是內心的理想化在作怪。柏鬆你就掙一份工資,別無它求,永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