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城,縣衙。
一位身着深綠色官袍,戴着一樑進賢冠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縣衙後院的花廳方榻上。
大唐官員品級森嚴,官服顏色也有嚴格的規矩。
例如三品以上服紫,四五品服緋,六七品服綠,八九品服青。
而各種官袍顏色又分爲深和淺兩色,比如綠色官袍,穿深綠色的是六品官,而淺綠色則是七品官。
縣令一般是七八品官員,但藍田爲畿縣,品級很高,縣令是正六品上,穿的就是深綠色官袍。
縣令姓柳,河東柳氏家族出身。河東柳氏,也是士族名門,他四十左右年紀,就能夠任正六品的畿縣縣令,仕途已經很不錯了。
此時,他坐在榻上,面帶着微笑,向着對面的年輕人笑道,“五郎今日怎的有空來看老舅啊?”
坐在他對面的卻正是從藍溪過來的薛五,大名薛瑾表字楚玉。
柳炎和薛五兩人老家都是河東,是同鄉,但他們還有個更深層的關係,柳炎是薛五的老孃舅。
薛五的母親柳氏,正是河東柳氏家族出身,柳炎同是柳氏家族,輩份還是柳氏的堂兄。
柳氏當年嫁給薛仁貴時,薛家沒落,但後來薛仁貴在柳氏勸說下投軍從徵遼東,立下戰功,振興家門。當年薛仁貴投軍時,也沒少受妻族的幫助,甚至能夠一路遷升,也有柳氏的幫助。
薛柳兩家既是親戚,又同朝爲官,平時互相幫襯,關係是極好的。
柳炎雖輩分是薛五的舅舅,但也沒拿大,薛五輩份雖輕,可人家父親是右領軍中郎將,軍中的實權大將,就連薛五,都是皇帝倚重信任的飛騎校尉,論品級薛五也是正七品,比他這個六品縣令也差不了多少。
而薛五才二十出頭,前途無亮。
“老舅,外甥今日在你治下,被人欺負了。”
柳炎一邊給薛五煎茶,一面笑道,“誰敢欺負我們的小飛將軍啊,誰人不知道你可是將門虎子,京中聞名的勇悍,小飛將軍之名,還是陛下親賜呢。”
薛五搓着手笑道,“若是在長安,還真沒有哪個敢欺負到我頭上來,可偏偏在這藍田,還就有這等狂妄之徒。這人不但敢罵我,甚至還狂言在那藍溪鄉他們張家說了算呢。”
藍溪,那是藍田下的一個鄉。大唐天下劃爲十道,道下設州,州下有縣。而在縣之下,還有鄉、裡、村等。
不過皇權不下鄉,縣令也是不下鄉里的。
一般五里爲鄉,一個鄉有五個裡,但鄉沒有鄉長鄉正,而是由五個里長輪流負責鄉中事務,協助縣裡管理鄉村治安,徵收糧稅,徵召力役等。
藍溪鄉因爲是藍田縣最靠東的一個鄉,雖處於秦嶺山腹之中,但因爲扼守着藍武要道,所以還是很興旺的。
藍溪,張家,這麼一說,他腦中已經有些印象了。
“藍溪張家,可是藍溪首富張富貴?”
“藍溪首富,看來這張家還真有幾分名頭啊,怪不得敢這麼狂妄,連舅父你都能脫口而出,舅父,跟外甥說說,這張家孝敬了你多少銀錢?”薛五笑着說道。
“別胡說,這張家不過是地方一土豪而已。只不過向來比較守規矩,但凡縣中有攤派,都比較積極響應,又比較會做人,上下打點,因此縣裡都說他好話。據說此人主要做些放貸生息之事,我雖知道些,但只要不是很過份,我也就睜隻眼閉隻眼,怎麼,他惹到你了?”
縣令稱爲百里侯,其實也並不是那麼好當。
關鍵還是容易被地方的胥吏和大族架空,畢竟縣令隻身上任,任期往往又不長久,如果能力再不足些,被架空是很正常的事情。
柳炎還好些,名門出身,又有不少地方實任經驗,來的時候,帶着不少柳氏家族子弟,甚至還有不少投身柳氏的幕僚門客,地方上的胥吏和宗族大戶,也得忌憚下他柳氏的名頭,倒不敢怎麼過份。
不過爲官做事都一樣,別人給你一分,你就得回敬兩分。
柳炎上任藍田也有一年多時間,問題也發現一些,可只要不是太過份的,他也就不會過於追究,正所謂水至清無魚,而且很多事情本就是上任,甚至是上上任留下的老問題,追究來追究去,對大家都不好。
“守規矩?只怕並非如此吧?我倒聽說,那藍溪首富過去並非張家而是李家,那李家世代藍溪首富而且還是首善,可後來卻被這張家設計陷害,步步謀奪吞併家業,說個簡單點的事情。張家謀奪了人家李家的產業不說,甚至還趕盡殺絕,三年前借給李家一筆安葬費,不過幾十貫錢,如今卻利滾利的滾到了八百貫了。”
“十倍之息啊,你說這是否太過?”
這年頭,有錢人家都放貸生息,甚至連寺廟都專門從事典當放貸,連朝廷都也給各地地方衙門一筆公廨錢,專門用來放貸生息,收入用做辦公費用。
可衙門的公廨錢利息雖說不低,但月息也僅百分之八,一年到頭也就是一倍而已。
但張家的債呢,三年翻十倍,這可不是什麼羊羔息利滾利這麼簡單了。
“三年十倍?確實有些高了。”柳炎不是那種書生縣令,對於民生經濟也是知道不少的,民間借貸利息肯定是高於官方的,甚至九出十三歸這種也不少,有些更是直接就說明了是一年一翻,可三年翻了十倍,這確實過了。
“五郎,聽你話中之意,此事怕不是張家衝撞了你這麼簡單吧,莫非你與這個李家也有什麼關連?”
薛五笑道,“路見不平有人踩而已。”
“真的僅此而已?”
“舅父,我也是想幫下舅父的忙,你主政藍田,這可是畿縣,這位位置可是很重要的,不少人都盯着呢,多少人巴不得舅父出了亂子,好安排自己人取而代之。這張家行事如此囂張,就是一個危險的棋子啊,誰知道什麼時候就出事了。我是擔心舅父到時被波及無辜啊!”
“舅父,似張家這等爲富不仁,又臭名遠揚之人,若是舅父能夠出手懲罰,伸張正義,不知道多少百姓要拍手稱快,大讚你公正有爲呢。甚至,這張家這麼多年必然聚斂了一大筆錢財,若是挖了這個老鼠窩,還能收穫不少呢。”
“再則,舅父上任這麼久,也不能總是一團和氣,要不然誰能敬畏於你呢。適當的來個殺雞儆猴,這也是立立威啊!”
柳炎捏着下巴,對這個外甥不由的刮目相看,這一條條說的如此有道理,真是讓人意外,誰能想到這將門虎子還有這麼多小心思呢。
不過,薛五說的確實是有些道理啊,若是抄了張家這個老鼠窩,能夠有這些好處,那幹嘛不做呢。
“五郎啊,多謝提醒,我回頭就派人嚴查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