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渭橋邊。
日已西沉,夜幕降臨。
好在夏日白天長,雖然太陽下了山,但離天完全黑又還有一段好長的時間。河岸邊的印刷局工地上,招募來的流民臨時工們依然還在忙碌趕工,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大家倒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捧人家的碗,自然就得聽人家的管。
這年頭,何況是他們這些背井離鄉出來逃難要飯的饑民呢。雖然聽說長安城下也有官府賑災,但其實也跟這裡是一樣的,都是以工代賑。相比起來,這裡還條件更好點。
起碼他們在這裡做事,他們的老母妻兒們也就在一邊能看着照應,甚至他們也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還能換上飯吃。
河邊上,有一座很大的臨時食堂。
說是食堂,其實也不過是一溜很長很長的茅草棚而已,只有頂而沒有牆,一些木柱支撐着,裡面壘着一些臨時搭起來的竈臺。
現在印刷局這裡的工人很多,已經招募了近三千饑民做事,再加上他們的家人,這裡聚集着近萬災民。如此多的流民,其實已經有些不安的隱患。不過李逍是那種膽大的人,他樹起了招工旗,願意來的他都要。
反正現在印刷局一面忙着要建工坊,一面又忙着印刷。不怕人多,就怕人少,何況如今此時的人工還這麼便宜,現在不用什麼時候用,留下災民們還是個救濟災民的互利之事。
不過留歸留,但李逍對這片地方的管理很嚴格。
靠着工地的沿河岸一片,只允許招工登記過來的臨時工人,和他們的家人過來並停留居住,但每個人都得登記在冊,還被髮放了一塊臨時的身份牌,上面寫明他們的名字,原籍,以及年齡、性別及簡單的身份特徵,甚至還有一家幾口人。
他們居住的地方,也都是讓災民們一起搭建的臨時棚子,可這些棚子也都經過規劃,不許隨便亂搭。
一排排的棚子搭的橫平豎直,甚至還全部都有編號,並且李逍規定了每個棚子住一戶,十個棚子爲一甲,十甲爲一保,採用保甲聯坐制度。一家人有偷盜搶劫之類的不法行爲,那麼本甲之人若沒有及時上報,就要承擔連坐之罪。
對那些不服管束之人的處罰也很簡單,視犯事之輕重,輕則抽鞭子掃茅廁,重則全家趕出工地。
這個處罰對災民們還是很有效的,現在到處吃不飽飯,在這工地裡一家人能暫時安頓下來,還有飯吃,大家哪又敢犯事被趕走。
李逍還專門從這些災民裡指派了人負責管理,比如每棚的棚長就是家長負責,每甲裡則抽一棚的家長負責,每保則抽一位甲長負責,同時規定,每十天一輪,由下一人接替,實行輪流制,基本上每個人都要輪流當這個甲保長。
除此外,李逍還規定了,每棚前要弄個垃圾桶,每甲要挖一個茅坑,禁止隨地大小便。
李逍也不讓災民自己做飯,而是規定要到食堂吃飯。
食堂很大,還劃定了片區,指點每保甲用餐地區。那些做工的災民自然能夠免費在食堂吃飯,他們能在工地幫忙做事的也能有飯吃,區別是吃的多少而已。食堂是憑糧票吃飯的,成年的臨時工們自然能得到三升糧票,但一般的婦人得二升,小孩老人便只能得一升。
糧食全都掌握在李逍的手裡,招來的災民們幹活給票,到食堂吃飯,一切都有規矩。
天還有些時候纔會暗,但食堂這邊已經飄出來香味。
食堂裡的婦人也都是自饑民中招募的,一般都是那些臨時民工的母親或者是妻子,身體差一些,便在這食堂裡做飯。
李逍給他們和其它工人一樣記工分,一個標準工分是一升糧和十文錢。一般孩童們就是拿一分,婦人拿兩分,男人拿三分,而有技術的,或者是特別賣力的那種則也會拿四分甚至是五分。
在大食堂一側,還有一座小食堂,這是供給印刷局的官吏們吃飯的地方,這小食堂不但有餐桌,而且還有椅子。
李元芳走到前面看了看,今天的菜還算豐富,足有八個菜,四葷四素還有兩個湯可選擇,因爲是在工地,李逍特別規定,官吏們的飯菜雖是免費的,但是每頓標準四菜一湯,兩葷兩素,飯管飽。
其實跟後世的快餐是一樣的,廚娘們把大鍋菜做好,然後裝進一個個大桶裡,每個官吏可自選兩葷兩素,湯和飯自己打,管飽。
李元芳選了燒魚段和黃瓜炒雞蛋,然後打了碗青菜湯,盛好飯就走到李逍那張桌子坐下。
“這菜看着還行,尤其是這魚,放了辣椒後看着就有食慾。”李元芳胃口很好,雖然這飯菜明顯有些簡陋,但相比起另一邊那大食堂來說,這卻是極好的飯菜了。
那邊的工人們拿着糧票去吃飯,一升糧票就是一份標準快餐,一碗乾飯,一份菜,然後湯和粥也管飽。若是願意奢侈點出二升糧票,那就有兩碗飯和兩個菜,甚至會有些葷腥,比如魚頭或者是豬頭肉、豬大腸這些吃。
不過能夠吃飽飯就不錯了,誰願意那麼奢侈呢,飯不夠那就多喝點粥,反正粥又不限量,湯也是不錯的,如果來的早,湯桶裡還會有些漂浮的豬皮呢。
一些臨時工家裡有太小或太老的孩子,掙不了工分拿不到糧票,於是就得自己掙糧票供一家人吃。
“明天再多找些會捕魚的災民出來,咱們靠着這渭河,南面又是廣通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河不弄點魚吃哪對的起我們自個?”
捕魚其實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關鍵是也得有些投入,要有些船,還得有些網,不過李逍這點投入還是捨得的。
現在營地裡有近萬人口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麼多張嘴要喂,其實壓力也不小的,若是能夠自力更生多捕點魚也不錯的。
臨時工們乾的活也辛苦,光吃點乾飯喝點湯也是沒力氣的。
“咱們這裡的伙食可是夠好了,其它地方的災民哪有這樣的伙食,能有碗粥喝就不錯了。就算被朝廷招去修大明宮,可他們的妻兒卻也沒人照顧的。”
以工代賑,說來也是很好聽,但其實操作起來卻遠不如李逍這邊仁慈了。被招去修宮殿,他們的家人卻不會被招去,她們只能跟在工地附近,靠着丈夫、兒子們節省下來的一點糧食救濟,吃了上餐沒下餐的。
哪有如李逍這麼好心,一家子都招進來,管他老弱,能幹點是點,還特意安排了棚子和食堂,有地方吃有地方住。
“以家庭爲單位招工,這對我們也是有好處的,一來管理上其實反而更方便。”李逍淡淡的道,他打的是辣椒炒肉和芋頭燉泥鰍,另外兩個素菜。大鍋菜,做的只能算是一般,但在工地上忙活一天,兼之這麼多人吃飯有氣氛,倒也還算是有些胃口。
上萬的災民聚在一起,其實是很不好管的。
若全是些年青力壯的男人,就更不好管,如同是個油桶一下,很容易一點就着。但如果他們拖家帶口的,全被安置在工地,那麼雖然成本上可能增加一些,但管理上省事了許多。
其實這年頭,遇到災荒,能夠一家人有個地方住,有口飯吃,大家就已經很滿足了,並不會有哪個真願意鬧事。
“工分和糧票挺好用的,那些招來的臨時工們幹活很努力。”李元芳很佩服李逍的這些發明,加上他的保甲聯坐,這麼座上萬人的大工地上,卻一切井井有條。
現在長安周邊,已經有許多座災民營地,原本各地州縣官府都在卡着不讓百姓出界,而有了朝廷的允許後,他們纔敢放那些人來京畿。
雖說朝廷已經在京畿設立災民營地,又搞以工代賑,把強壯災民招走去修宮殿,然後對各處營地裡的老弱婦孺每日放粥,可也就是維持着那些人不死而已。
吃飽別想,吃好更不可能,住的地方都是各自隨便搭個棚子什麼的,更不會說有什麼好的管理規劃,營地裡什麼偷盜搶劫之類的不會少,更別說清潔衛生了。
李逍把一個工地,管的跟一個軍營一樣,尤其難得的這個工地還是由這麼多難民組成的。
“工分是爲了刺激大家的積極性,至於糧票,那是給工人們的兌現承諾,要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草。還得給那些跑的快的馬兒,吃好的草。”如果不計工分,如果不分糧票,那麼大家吃大鍋飯,幹活肯定會沒效率,這是人性使然。
隨便幹都一樣吃飯,我爲什麼要那麼賣命幹?
只有能體現出他們勞動的價值來,他們纔會真正的用心幹事。
這裡是印刷局,李逍印一些糧票其實很簡單,但因爲這些糧票能夠在食堂兌現吃飯,那麼就有信用有價值,甚至在那些災民之間,糧票已經開始成爲硬通貨,有時能夠用來交換各自所需。
李逍每天傍晚都會在收工後,按工頭們登記的工分表,給工人們發放糧票。原本每天還會發工錢,但沒多久,大家也發現銅錢拿到手也沒什麼用,畢竟吃是食堂,住在工棚,又不能隨意離開。在李逍承諾等他們將來回家時一起結算後,大家就都開心的只領糧票,而把工錢記在賬上了。
這樣一來,李逍現在等於是僱傭着三千多臨時工,還有幾千個他們的妻兒父母,但除了每天發點自己印刷的糧票,其實一文工錢都不用給了。而這糧票,其實也只要把每天這一萬多張嘴餵飽就行,並不是全部兌現糧票的。
工地食堂裡吃飯沒什麼講究,大家各吃各的,人多吃起來也比較熱鬧,李逍一會功夫也就把自己的那些飯菜掃蕩一空,他沒有再去加菜加飯,放下筷子,端起湯碗把湯喝盡。
“樓觀道的那批道德經要趕緊印完,這是體現我們能力的時候,我們這批書印的越好越快,那麼樓觀道就會越信任我們,後面就會有更多的單子。”李逍手指敲打着桌面。
“還有,現在人手也足夠了,你組織人手,着手準備九經和五經正義的寫版和雕版事宜,另外造紙坊和制墨坊也要加緊完工,我這等着用紙用墨!”
李元芳也吃完了飯,抹了下嘴道,“請三郎放心,咱們現在萬事俱備,一切順利,雖然造紙坊和制墨坊還沒好,但造紙和制墨的前期準備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