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穿格子襯衫的男孩似乎並不想跟秦青說話。
這是秦青的感覺。
當她發覺自己在做夢時,其實並沒有太特別的感覺。因爲這是學校,是她很熟悉的地方。她看過一些夢境方面的資料,裡面有很多說法。
其中一個就是,人是可以在夢境中察覺到自己在做夢的,有時還會感覺到自己做的是套夢,就是在夢中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另一個夢。大夢套小夢,一個接一個。
另一個就是夢境中可能會發生對話,有時間感,有空間感,有味覺、嗅覺、觸覺等等。在早期的資料中認爲夢境中人不會看到顏色,不會感覺到疼,但近期也有資料表明如果在你的印象中這樣做會疼,那你就能感覺到疼。
也就是說,夢境中感受到的跟現實中不會有什麼兩樣。
就像現在,秦青知道自己在做夢,可她眼前的世界是熟悉的學校,所以每一處都跟真的校園一樣。
周圍有一些學生在來來去去,他們的面目很清楚,秦青知道他們就是“同校同學”,再加一個“住在這裡”的標籤。
一切都跟現實中發生的一樣。
天一下子變暗了,就像時間快速流逝,又像某個人的回憶。回憶跳了一下,一個是早晨,一個是傍晚。
路燈變得比較清楚,在昏暗的夜中發着光。
那個男生還站在路燈下。
秦青在夢中,她覺得自己可能只做了一兩分鐘的夢,或許更短,只有幾十秒,但這個時間感又無比漫長,長到她都有時間去思考:這個男生在幹什麼?
她試着從這個男生的角度去想。
他站在路燈下,一直看着一個方向——對了,他在等人。
早上是上學前等,晚上是下課後等。他在男生寢室前等,那他等的是個男生?
他等的男生是誰呢?他又是誰呢?他是那個上吊的人嗎?
就在秦青快要下定決心上前去問一問的時候,她醒過來了。
醒來時還是意識先醒,察覺到“已經睡醒了”,眼皮能感覺到窗戶前透進來的光,耳朵能聽到周圍的說話聲。就算再不想醒,還是慢慢的醒了。
“……都走了嗎?”柯非說。
“再等等,等人都走光了,你們再出去。”伍賓說。
對了,昨晚他們住在男生寢室了。
秦青睜開眼,發現她是趴在桌上睡的,再看手機,她大概是從早晨五點睡到現在,也就三個小時。
柯非和伍賓全都趴在門上聽動靜,孫明明挺緊張的,一個勁的看手機,小聲跟柯非說:“怎麼辦!我們不會要在這裡躲一天吧?”
柯非也怕啊,現在更不能出去了。雖說男生寢室出現個把女生不稀奇,可那都是有男朋友在這裡啊。她可不想跟沒關係的人扯上關係。
秦青的手機響了兩聲,她拿起看,是秦城:出去了沒?
五分鐘後又一個,秦城:要不要給你帶飯?
秦青回了一個:不用了,等人少了我就出去了,昨天謝謝你。
秦城:沒事。
秦城:我跟他們說過了,讓他們別亂說。
外面走廊上一直有人拖拖拉拉從屋裡出來去水房洗漱。
柯非在門前轉圈,“怎麼這麼早就有人起牀?放假不會多睡一會兒啊!”她和孫明明本來想早點走的,誰知一屋子人都睡過頭了。這下算是被關在這屋裡了。
秦青走過去拍拍伍賓,“有事問你,上吊那人叫什麼名字?”
伍賓腦子一時沒轉過來,想了一下才說:“曹華嚴,他不住這邊,是住在94樓的。”
杉譽大學的寢室樓只建過三次,一次是1954年,全是三層樓;第二次是1971年,六到八層;第三次是1994年,本校設計院出品,學校西南邊建了一整個新宿舍區,一排排據說可以住下全校的學生,還帶老師。
然而,大學擴招了。於是原定要拆除的71樓只好全部留下,還把研究生給趕到了紅磚區。
伍賓住的是71樓,聽說94樓那邊每個屋都有廁所,還能在寢室洗澡,羨慕的口水滴答。不過這個是看運氣的,入校那年哪邊樓有空位就排在哪邊。
曹華嚴明顯是運氣好的那一撥。
秦青還奇怪曹華嚴爲什麼站寢室外面等人,原來他不是住這裡的。
一直等到十點多,走廊裡纔沒那麼多人了,偶爾有零星一兩個人出來。柯非看不能再等了,問秦青和孫明明:“走不走?”
“走!”兩人都堅決道。於是三人一起快步出門衝下樓一路衝出男生寢室,路上只遇上了一個男生,他看她們從樓上下來還盯着看了很久,三個人都裝鎮定硬着頭皮過去了。至於伍賓,他說他跟她們一起走太顯眼,他就不去送她們了。
出來後孫明明才大鬆一口氣,又是笑又是嘆氣的說:“以後再也不敢這樣了!”
柯非雖然後怕卻感到更刺激,她是說:“還蠻有意思的嘛。”孫明明一聽就搖頭,“我是不敢了。”
柯非就是有點失望,她還特意準備拍照的,“就是什麼都沒遇上。這個是不是要特定的時間什麼的?”她看秦青一直不說話戳戳她,“你怎麼了?害怕啊?沒事,那個看見我們的也不認識我們,昨晚上那個肯定連我們的臉都沒看清。”
孫明明也安慰她,“就是,咱們這麼多人,他一眼肯定看不清認不全。回頭再換件衣服,全校這麼多女生,他知道誰是誰啊?”
她們倆對闖進男生寢室還差點被抓到這個更覺刺激,勝過見鬼,何況連根鬼毛都沒見着。
秦青只好笑一笑算了,她就是跟她們說也不知從何說起。
下午秦青就回家了,她害怕會夢到鬼的,所以不敢留在學校。畢竟是個不認識的鬼。容榕那次她是沒反應過來,代教授是從頭到尾都不可怕。這個是善惡,是什麼情況都一無所知,她就有點怕了。
回家後她登上校園網搜曹華嚴,沒想到還真的搜出來一張照片,是班級組織的烤肉,在微博中有偷拍、抓拍的集體照,了很多人名,其中就有曹華嚴。她對着人名認了,一個戴個無框眼鏡,瘦瘦的,眼睛小小的,普普通通的男生可能是曹華嚴。他穿一件格子襯衫,裡面是尖領t,看個頭有點近似。
這個男生看起來沒什麼特別的地方,表情有點茫然。在一張集體照中,總有比較顯眼的,不是笑的好看,就是比較會抓角度,剩下的有做鬼臉的,有笑的僵硬的,也有面無表情的。曹華嚴就是不太會看鏡頭的,有時就算正好在鏡頭中,他的表情也是茫然的。
秦青找了一晚上曹華嚴的信息,本以爲當晚肯定會繼續做夢,結果什麼也沒有。難道是在學校纔會做夢?還是要在男生寢室纔會做夢?
但做夢帶有強迫中獎的性質,只要做了夢,那就逼的秦青必須去找出一個結果。不管是強迫症也好,是別的什麼也好。而且秦青發現這次就算做夢,她對曹華嚴也產生什麼特殊的感情。
像她夢到容榕後,對容榕的感情一下子突飛猛進,直接把秦城都給比下去了。當然,現在這種感覺已經消失了,她現在想起容榕就是以前普通同學的感覺,既不恨,也不愛。這一對比,更顯得那段時間她對容榕的感情不正常。
對代教授也是,當時她對代教授的敬愛超過了她人生中的每一位老師,甚至她覺得代教授就是老師的楷模,一個最能配得上“教授”這個名稱的人!如果代教授在面前,她肯定會對他崇拜得不得了。現在雖然還是敬愛他,但沒有那麼深刻激烈了。
可是夢完曹華嚴,她也就只是普通的好奇心。這次沒夢到,她也不失落,反而理智的鬆了口氣。
週一到學校,剛下課就被伍賓給堵到教室門口了。
伍賓是特意跑來找秦青的,他找孫明明和柯非,結果這兩個丫頭跑得比什麼都快。他只好來秦青這裡碰碰運氣,希望這個新成員別太油滑,把他一個人撂下。
“你說在廁所碰到那人找上你了?”秦青聽了覺得特別奇特,“他找你幹什麼?怎麼找着你的?”
伍賓也覺得很倒黴。可能因爲那天他是走第一個的,那個進來的人看他看得最清楚。又因爲都是一幢樓的,擡頭不見低頭見,所以週日晚上,那個人就把他找出來了。
“他讓我別再偷偷摸摸的四處傳話,再傳曹華嚴的事他就揍我。”伍賓欲哭無淚,他跟那人說他們是在進行嚴肅的科研活動,可那人不信,說什麼研究,研究什麼,不過就獵奇心理作祟。“他讓我尊重死者,不要拿別人的生死開玩笑。”
秦青越聽越奇怪,“他認識曹華嚴?”
伍賓當時也問那人了,“你認識他?他是你朋友?”
那人揪着他的領子,“是,曹華嚴是我弟,你要是再敢挖他的事,我把你打得連你媽都不認識!”
伍賓最害怕的是這人背了一遍法律上認定爲輕傷的條款,說他肯定會小心不把伍賓打成輕傷,比如打掉一顆牙纔算輕傷,他肯定不打掉,打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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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太嚇人了,妹子,你能陪我去解釋一下嗎?我想找個女的去解釋,他可能會相信。”他不敢找男的去,怕真變成鬥毆。主要是那個男人看起來太認真,不像嚇唬人。
難道他就是曹華嚴等的人?
“他叫什麼名字?”秦青問。
“陶斌。”伍賓說。
陶斌大四,他是讀金融的,對法律有一定了解,而且喜歡運動,足球踢得不錯。伍賓打聽過後才嚇懵了,這種的一個打他八個都是客氣。
秦青被伍賓再三哀求,又因爲這件事一開始確實是爲了幫她,就答應幫忙解釋一下。伍賓特意在校外的小飯店請陶斌吃飯,秦青跟着一起,順便解釋下這整件事。爲了取信陶斌,她還把她寫的關於《徐家屯》的論文帶上了。
不過陶斌沒那麼容易被說服,他很冷靜,也很固執,他願意相信秦青和伍賓說的這只是一個小組活動,一次研究調查。但他還是不想讓曹華嚴的事被研究。
“我認識曹華嚴,他就是個普通人。他普普通通的沒什麼值得研究的地方,也不像被當成案例、典型什麼的被放在某人的論文裡。”陶斌看秦青。
秦青搖頭,說,“我不會把他的事寫成論文的,前因後果全都不清楚怎麼寫?我在來之前只知道兩件事,1,他上吊自殺了;2,聽說他被欺負。”
陶斌臉上的肌肉動了動,伍賓立刻往旁邊挪了,還暗示秦青不要再說了。
秦青繼續說,“我經過一些類似的事,明白有人在傳他會變成鬼,是因爲有人心虛,或許有人知道他被欺負而沒有救他,或者就是欺負他的人在傳這些話。這些纔是我想找到的原因。”
陶斌冷笑,“你想幹什麼?伸張正義?”
“我沒那麼偉大。”秦青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認識曹華嚴,所以你想維護他。我不認識他,但這也不意味着我對他身上的遭遇無動於衷——如果他真的被欺負到自殺,那……我希望能找出真相。”
陶斌點了一根菸,吐出的煙霧擋住了他的臉。“找出真相然後呢?披露出來,讓大衆獵奇的目光集中到曹華嚴身上,讓人們對他的事指指點點?這個世界上真正有同情心的人很少,大部分的人只是藉着同情這個理由在滿足自己的窺私癖。你怎麼能保證你不是呢?”
秦青這回辭窮了,她並不打算把曹華嚴的事寫成論文,也不是想查出來後披露出來賺足眼球。但曹華嚴是自殺,除了發動輿論外,沒有什麼能夠去懲罰那些造成他自殺的人。
可她也不是爲了滿足窺私癖。
雖然對曹華嚴的事不能感同身受,但她還是覺得自己有責任找出真相。
她說:“……多一個人瞭解他,不好嗎?”
她看着在路燈下等待的曹華嚴,似乎能感受到他等待時的心情。有一點寂寞、忐忑,但絕不是痛苦的。
不知是不是這句話打動了陶斌,他沒有再說,而是狠狠的把煙掐滅在菸灰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