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麗妃有沒有愛過宇文吉,這不好說,宇文吉卻很明白自己並沒有愛過這個姿容明麗的女子,不過他的記憶力還不錯,還能恍惚記得初進宮的時候,那時候陸麗妃穿着水紅色羅裙,璀璨陽光下笑顏如花。
她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
也許真的被她的話觸動,宇文吉不知道爲何,心軟了一下,長嘆了一口氣,欲要說什麼,終究還是說不出口。他或許也明白陸麗妃說的是事實,但是他永遠也不可能原諒害了自己最愛的人的女人。
陸麗妃心裡也知道這點,事情已經敗露,自己不可能還留的一條命。她之前那麼說一方面是爲了出口憋在心裡的鬱氣,一方面也是爲了改善一下自己在宇文吉心裡的關係,讓自己的兒子不至於受牽連太厲害。
事實證明,她的做法還是有效的,宇文吉果然對她的厭惡大去,不能原諒的同時倒也覺得她是真性情。
她的眼角間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被關了數日禁閉,面容也十分憔悴,可是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其中的堅定更是從她初進宮到現在一點都沒變過。
“準備賜我怎麼死?”
陸麗妃低低的道,聲音有些沙啞。她發泄過了自己的怨言,似乎累了,也因爲說到自己的死亡,無力靠在雕花柱子上,半垂着已經散亂的頭髮,細軟柔滑的美麗絲綢更是沒形象起了褶皺。
宇文吉猶豫了一下,剛要開口,大門卻響起了砰砰的拍擊聲,“皇上,皇上!出事了!”
“誰在外面鬧呢!”宇文吉身邊的大太監斥道,卻依然打開了門,畢竟在這個時候鬧上門來,估計也不是小事。
“是我,太子妃派我來找皇上,說太子可能真的不大好了!”說話的人聲音急促。慌亂的樣子幾乎難以掩飾。
太子病了這麼久。年前就說可能撐了不太久了,如今到了快九月,依然還健在,這中間病危的次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連伺候的人都有些麻木了,但是當爹的可不會對這種事情麻木。
而且最近接連發生了陸麗妃半夜圍堵東宮,元后死因之謎兩件事,太子的情緒不穩定因此出現大問題也是極有可能的,宇文吉還不知道太子的心病除了這兩件事還有一件呢。
不過當宇文吉滿懷擔心的看到太子的時候,就明白了自己最疼愛的這個兒子的大限真的到了。心一下子就疼的呼吸,不由的緊緊捂着胸口。幾乎站不住。
“皇上,您不要緊吧?”周圍服侍的人看着他這樣子都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
“朕沒事,太子如何?”宇文吉還沒站穩,就急急的問道。
太醫不得不出列,也不敢擡頭,提心吊膽的道。“或許太子有僥天之倖,微臣已經是沒有辦法了。
宇文吉一聽,眼淚就下來了,不過他性格本就雄烈堅毅,很快就調整過了心神,命令太醫擬方子用以急救,自己卻俯下身子細細看兒子的狀況。
整個空間都瀰漫着辛澀的藥香,牀上躺着的年輕男子面容蒼白如雪,緊緊合着的薄脣毫無血色。那雙好像有魔力的眼睛更是緊緊的閉着,他的睫毛卻濃密的像黑羽,更襯得膚色如紙樣蒼白。
聽着太子微弱幾乎不可聞的氣息,再看他如此蒼白的面色,宇文吉知道自己這次可能真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由低喚,“吾兒,吾兒,再睜眼看看父皇。”
一邊說着,他的眼淚一邊難以自控的落了下來,豆大的眼淚滴在太子蒼白俊美的面容上,迅速滾落了下來。許是他的呼喚起了作用,太子的眼皮似乎動了動,宇文吉立刻驚喜的叫太醫過來,不想太子最終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卻有晶瑩的液體從他那雙鳳眼的縫隙裡流出來。
“你聽到了父皇的聲音對不對?快點睜開眼睛看看啊,你怎麼舍下拋棄你父皇一個人孤零零的?”
硬漢流淚,看着在生死線上掙扎的兒子,宇文吉真聲聲如杜鵑泣血,連旁邊伺候的人都不由的被感染的落了淚。
可惜太醫的藥還是沒有灌進去,鍼灸還有點效果,太子迴光返照了一回,半睜開眼,張了張嘴,卻沒有力氣再說什麼,只是眼中流淚。
他原本是個極其孝順的兒子,沒想到造化弄人,卻做了天下最不孝之人,更讓父親白髮人送了黑髮人,心中之痛萬分難言,想要說什麼,終究沒有了力氣。
便有萬般的不捨,千樣的擔憂,生死有命,是夜四更一刻,太子最終還是闔上了眼睛,留下了的是老夫弱妻小女和本該屬於他卻終究和他無緣的天下江山!
看着終於沒有氣息,逐漸冰冷的最心愛的兒子,宇文吉一個心痛難忍,終於還是昏厥了過去。好在給太子急救的太醫還在,採取急救措施十分方便,另外太子妃蘇氏也哭倒在地上不能起來。
獨獨有一個人還能站着,便是柳氏,蘇氏一眼瞥見她還直愣愣的站在那裡,心中更是憤恨痛苦,她是知情人,自然知道太子的心病有極大的部分都是因爲這個女人的做的孽。此刻,她倒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立着呢,眼睛裡連點眼淚都沒有掉下來!
如果不是因爲皇帝還在,如果不是因爲這事不能宣揚,因爲她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真想上去撕了她那張迷惑世人的畫皮。
但是事實的情況是,皇帝暈倒,太子妃哭倒在地不能理事的情況下,便是皇后來主持大局了。便是太子妃蘇氏還能理事,有柳皇后在,也輪不到她來做主。
可是一想到太子眼下的事情要柳皇后來主持,蘇氏心中就更是難受,被宮女扶着從皇后身邊經過的時候,到底還是沒忍住,惡狠狠的瞪着柳氏道,“如今他死了,你總算能給他治喪了!”
昏黃色的燭火中,柳氏直直的立着,面上沒有一點表情,眼睛裡深邃的冰冷如寒潭如冰泉,讓人望之生寒,蘇氏看着那雙眼睛也不禁打了個冷戰,暗暗忐忑起來等待她抓狂。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柳氏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都沒有看蘇氏一眼。
柳氏一板一眼的發着命令,眼睛卻總盯着太子那邊,好像一個機器人。
隨着她冰冷的命令,雲板也一聲聲的傳出去,如齊王諸王諸公主以及殷素素等權臣在確定太子病危的時候已經都收到了消息,此時都急急忙忙的往宮內趕。
殷素素的瀾苑略遠,到了皇宮的時候已經天亮了,此時宇文吉已經醒過來了,更是悲慟異常,伏屍大哭,幾次幾乎暈厥。
而此時卻從陸麗妃住着的宮殿裡傳來了消息,陸氏畏罪,上吊自殺了。
陸麗妃原本用自己一番義正言辭的話,換來了宇文吉的稍微心軟。誰知道夜裡就聽着雲板聲,哪裡想到這次太子竟真的死了。
陸氏心知肚明,這次的事情無論如何不可能不被算到自己頭上,便是宮外因爲自己圍堵了東宮,幾天後太子就病死了,大家也不可能不猜測是因爲她驚嚇到了病弱的太子,即使她自己也覺得應該對太子之死負責。
宇文吉有多愛這個兒子,陸氏很明白,那根本就是他的命根子,如今一旦死了,又與自己有關,加上之前端文皇后的事,自己就算死,怕要受盡折磨而死,到不如先自我了斷了,還能落個全屍,死個清淨。
不過她身居麗妃之位,不是一般嬪妃,又育有皇子公主,就算是畏罪死也不是一件小事,看守之人自發現了這事,便急急的過來彙報,雖然是畏罪自裁,宇文吉聞之依然大怒,命廢爲庶人,治喪從簡,不得入皇陵。
這時候事情大約都已經按部就班了下來,皇帝雖然心痛不能理太多事,但是有諸位王爺宗室以及大臣有司籌辦太子凶禮,這都是有規矩的,只是隆重和從簡的問題。太子素爲皇帝所鍾愛,平日又以慈愛睿智聞名,誰都不會反對給他舉行一個隆重的喪禮。
便是二皇子這樣一直爭奪太子位的也甚覺難過,爭權奪位是爭權奪位,太子總體來說還是位好哥哥,若不是太子病弱,如二皇子這樣的也不會起了爭權之心。而且太子一死,還能借機上表表現自己兄友弟恭,也是好事一件。
因此,諸皇子公主不管心裡怎麼想,都表現的悲慟欲絕,除了三皇子。
三皇子之前因爲宇文吉想要處理陸麗妃,便讓他出京巡查,如今也走了四五天了,可他之前引起了反意,便伺機回京,誰料到出了這樣的事情,太子死了,老孃死了。
不管宇文吉打算如何處置這個皇子,但是總要先急招他回京再說,三皇子只能先拼命趕回應該還在巡查的隊伍裡,才能不泄露自己偷跑回京的事情。
路上累死了好幾匹馬,緊趕慢趕纔在傳聖旨的人到之前回了巡查隊伍,這一路上累的半死,既沒有時間爲太子死幸災樂禍,也沒有爲親孃死痛心疾首。
不過他原本就是涼薄之人,滿心想着的都是太子死了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登上皇位,有沒有必要謀反,實在抽不出多少空掉多少眼淚爲親孃悲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