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日。
重陽宮。
早課時間。
終南七子已經聚在了無極殿,殿中出奇地靜,如果用庸俗的語言來形容就是靜得可以聽見針落地的聲音,如果用詭秘的語言形容,就是靜得聽不見呼吸聲。
沒錯!終南七子屏住呼吸,收縮心跳,面色凝重,一動不動,就似七具乾屍。
所幸的是他們思維還沒有停止,均在擔憂,爲何師父此刻還不出現?平常師父早課時都會提前到來,莫非師父真又發了瘋?
重陽子對早課晚課的要求並不嚴格,不想到即可不到,根本不必請示。是以長春子和丹陽子幾日幾夜在外比試不歸,重陽子也不過問。
重陽宮弟子,只差獨孤敗一人了。
他很少來早課,或許現在還在山花間做着美夢。
重陽子出現了,他從殿門前從容走進,跟往常一樣坐到他應該坐的地方,然後緊閉雙目,開始念各種功課咒語。
重陽子似乎沒有瘋。
不過終南七子依舊心中惴惴,坐在後排,想要看清師父的表情臉色,卻又不敢貿然上前。
無極殿的空氣異常凝重。
又一個身影晃晃悠悠地走進重陽殿,他的道袍已爛得不成樣子,跟瘋子王害瘋倒是一時瑜亮。
敢衣冠不整,邋邋遢遢地進入重陽宮的,只有無爲子,獨孤敗。
終南七子閉着的眼霍然睜開,齊刷刷地掃向獨孤敗。
深湛的目光似呵斥,似命令,更有幾分焦灼,幾分惱怒。
獨孤敗根本不管終南七子的眼色,徑直走到重陽子面前。
他大大咧咧地坐在重陽子面前,仔仔細細地端詳重陽子。
重陽子閉着的眼睛似乎跳動了兩下。
獨孤敗就盯着重陽子的眼皮,想要看穿隱藏在下面的眼。
獨孤敗忽然大聲道:“阮香香!”
重陽子霍然睜開眼,目中怒意上涌,蘊含殺機。
終南七子被獨孤敗這一聲喊幾乎給驚傻了。終南七子驚愕之外還有不解,是誰告訴獨孤敗這件陳年往事的?
他們都還記得,多年前的重陽這天,玉陽子就是因爲說了一個“香”字,便被重陽子,或是被王害瘋打得半死。
現在獨孤敗竟然在重陽子面前直呼這禁忌之名!
空氣停止了流動,重陽子瞪着獨孤敗,獨孤敗也瞪着重陽子。
重陽子的眼神是硝煙,獨孤敗的眼神是質問。
場面定格在這一瞬,所有人失去了活動的能力。
終南七子忽然如大夢初醒,一下跳起,晃身就出現在獨孤敗身後。
清淨散人靠獨孤敗最遠,只是冷冷地望着,不知道是望向獨孤敗,還是重陽子,或是丹陽子。
長真子道:“無爲子,胡說些什麼!”
丹陽子道:“師弟昨日服了我的腐骨腦殘丹,他是在說胡話,師父莫怪!”
衆人皆緊張地望着重陽子。
唯有獨孤敗仍不知天高地厚地瞪着重陽子。
重陽子喉結翻動,張口正要說話。
玉陽子躥到獨孤敗身側,道袍一展,勁風捲出,蘊含橫掃六合八荒之威,風雨南來之勢。
獨孤敗雲裡霧裡,便被吹出了無極殿外,拋往重陽宮大門。
眼看去勢不歇,這一股風就算將獨孤敗帶至終南山之外的海上也不足爲奇。
幸而一隻
手托住了獨孤敗,帶着他緩緩上升,升至一片孤雲之上。
萬里高空只一片孤雲,看來是有人施展的神通。
獨孤敗側頭一望,救下自己的正是天機子。
重陽宮中靜無聲息,獨孤敗和天機子均覺擔憂非常。
如果宮中傳來喝罵嘈雜之聲,叱吒雷霆之音,獨孤敗和天機子也未必會如此擔心。
寂靜得就像死亡一般。
靜得可以出現任何可能。
重陽子被七子圍攻而亡?
七子被重陽子殺個精光?
還是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獨孤敗手腳冰涼,這一切都是因爲他出言刺激重陽子而起。
如果師兄師姐有什麼損傷他難辭其咎。
至於重陽子這老傢伙要是發生什麼意外,獨孤敗也不覺得自己有錯。無情無義之輩,自當有此一報。
獨孤敗什麼有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只見八隻身影倏忽出現在了雲端。
天機子也只隱約捕捉到八隻身影從重陽宮一迸而出,接着一陣目眩,八人便出現在了這片雲上。
那是何等的速度?
那是比空間法則、瞬身轉移還快的速度!
天機子不敢停留,帶着獨孤敗一頭紮下,風馳電掣般地來到了地面。即使已到了地面,天機子是遠遠避開,不敢停在孤雲之下。
獨孤敗道:“天機老道,看來你還不及師侄們厲害!”
他想激天機子一激,讓他去相助終南七子。
“我本來就不如師侄們厲害,你想激我上去幫他們,那是絕無可能!”天機子笑着道,“不過我可以讓你見識見識天機圖的厲害!”
天機子道袍一展,一副錦布飄然而出,自行飛至孤雲之下,瞬間變大,鋪天蓋地般蔓延而去,猶如墨汁入水,濃濃地鋪開一層,堪堪擋住了孤雲。
天機子橫眉怒目,口中唸唸有詞,雙手指點如飛,控制着天機圖的運轉。
隱隱可看得出天機圖上方驚雷陡現,火焰燎天,奼紫嫣紅,色彩絢爛。
由於被天機圖擋住,看不清上方的狀況。
天機子此舉卻是不分敵友,一併攻擊雲上衆道。
獨孤敗忽然腦中一炸,道:“老道士哪來的【天機圖】?”
天機子手上動作不停,唸咒中百忙裡抽空說出一句:“太極門那毛小子不得要領,法寶跟了他簡直是浪費。我就勉爲其難,順手收了這件寶貝!”
獨孤敗忽然道:“送我上去!”
他心中擔憂師兄師姐安危,想要以自己尚未純熟的絕技上去相幫。
天機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小子不要命了嗎?”
“我的命是我的,快送我上去!”
天機子還沒出聲,就已張大了口愣住了。
只因他看見天機圖裂了一道偌大的口子,彷彿空中巨大的銀簪劃出了一條銀河。
在八名道士的激鬥之下,雲氣早就摶散,仙寶天機圖也是“霍拉拉”被撕爲了碎片,聲音如同裂帛,刺穿人耳,將空間炸開一片片的混沌。
獨孤敗的眼力猶是跟不上八人的身影,天機子隱約看見八隻身影從天邊鬥至了山頂。
獨孤敗終於察覺山頂烏雲聚集,雷電交加。
他二話不說就一騎衝出,直奔山頂。
終南仙山已是一片混沌,孤雲原來所在之處激鬥炸開的負面空間不斷
擴展,如一隻烏黑的巨手,要捏碎整個天地。
終南山周圍的汪洋受到波及,翻涌不休,驚天逐浪,魚恐鯨慌。
瘋狂的海浪拔高數百丈猶如吞天之勢,咆哮着席捲無數海鳥。天地幾乎就要分崩離析。
若不是終難仙山有靈氣,早就給巨浪吞了。
七子鬥重陽,果有滅世之威!
山中平靜的萬獸亦是發瘋般狂奔,神木仙竹成片倒塌,仙山的山石崩碎,震顫不休,猶如被地獄的魔掌拿在手中捏砸,全是一副末日的景象。
天機子明哲保身,運起法術,駐留半空,忽然往西面遠遠飛走。
獨孤敗瘋子般衝向山頂,一路山石碎流,滾滾而下,獨孤敗縱躍不斷,堪堪避開。
整片天地就要解體。
獨孤敗就要進入山頂的雷區。
玉陽子和長春子首先發現了獨孤敗,暗道不妙,小師弟貿然接近,有死無生。
二人不愧是七子中最厲害的角色,與強敵的激鬥中仍能察覺到微小的變故。
七子在重陽子毫無章法的攻擊之下早已是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也虧重陽子發瘋,諸多厲害道術施展不出,不然七子早已落敗。
眼見形勢危急,長春子把心一橫,喝道:“真武七截陣!”
七子心中皆是一凜,各懷一般心思。
要知道重陽子爲御強敵而創下真武七截陣,威力端的是毀天滅地。
這是重陽子得意之作,自己也常道:“爲師我也不一定破得了此陣!”
真武七截陣,乃是制敵死命的絕招!
難道真要以此陣對付恩師?
而且此陣一施展,七人都將面臨極大的風險。師父正常情況下都未必能破此陣,何況現在瘋瘋癲癲?
玉陽子眼見獨孤敗就要進入險境,暴喝一聲:“諸位師兄弟,還不佈陣!難不成要無爲師弟爲我們殉難?”
他心中既已將獨孤敗當作知己,竟是不顧師父和自己安危,只爲保全師弟了。
其餘衆人雖然無暇顧及獨孤敗正在接近,但也信玉陽子所言不虛。
七子對獨孤敗都是一般的寶貴,自也不願讓他涉險。何況師父狂性大發,就算背上弒師罪名,也要阻止他!
七子把心一橫,豁出去了!
“真武七截陣!”
獨孤敗奔至山頂,只覺白花花的亮光刺得睜不開眼,全身被神光籠罩住。
整座終南山都已被神光籠罩!
神光照耀,天地寧和。
仙霧升騰,鳳唳鶴鳴。
神光是爲道光。
道爲一。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
萬物得一以生!
神光擴展之處,盡現無上道法。
負面空間縮聚湮滅,黝黑的空間裂縫自行修復。
海浪平息,汪洋寂靜如滅。
仙山也停止了震動,皴裂的山體合成原體,倒伏的林木也自動伸展佇立,挺拔之姿不遜從前。
神光貫通天地,漱滌萬物,生機重現。
剎那光明,瞬間消失。
天地回覆原貌。
日光和煦,好風如水,空中泥土花香混合之氣撲入獨孤敗的鼻中,幾乎沒有人能相信剛纔的九霄天變。
唯一變化的,便是七子和重陽子已不知所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