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獨孤敗驚道。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一張道士的臉。
道士氣度雖然不凡,眉目間若有若無給人一種猥瑣之感。一張長臉,頦下疏疏朗朗一叢短鬚,顯然靜心修整過。道袍光鮮明亮,一看就是上等材質。這個極注重修飾的中年道士,赫然是天機子。
“是我,”天機子低聲道,“怎麼,見了師叔也不行禮請安?”
獨孤敗大笑:“天機老道,少在我面前裝什麼師叔。重陽子早在千年前就將你逐出師門了!你鬼鬼祟祟,小心我通知重陽子拿下你。”
天機子擺出一臉不自然的笑容:“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還提它作甚?老弟千萬不可告訴師兄我回來了。”
獨孤敗道:“這個也容易,不過我不是你什麼老弟,我是你大哥!”
天機子笑容僵住,隨即又恢復正常:“好,大哥!小弟見過大哥!”他微微拱手,眯着眼,道。
獨孤敗倒沒想到天機子答應得這麼爽快,他也微笑:“小弟是不是應該告訴大哥,你先前爲何要害大哥?”聲音到最後已頗爲震怒。
“如果不是老道算什麼命,侍劍或許也就不會出事!”獨孤敗火氣越來越大。
天機子道:“大哥息怒。我只是傳達天意而已!”
“天意個屁!你算的什麼命?重陽日上不是我難逃一死麼,現在我怎麼還活着?你既然能知天意,爲何又不化解侍劍的劫數,她……”獨孤敗語音顫抖,恨不得就地將天機子捏碎。
天機子賠笑道:“大哥,你忘了?我們第一次相遇,我讓侍劍姑娘跟我修行來着,是你不允啊。”
獨孤敗怔住了,天機子的話沒有錯。
到頭來,侍劍卻是被自己害死的。
不過他怒氣不消:“你爲何不將事情點破?挽救侍劍一命!”
天機子指了指天,道:“大哥你自己也告誡過我,‘泄露天機,不怕遭天譴麼?’我還是怕天譴的,就不能泄露太多。”
他的語音大有嗟嘆之意:“若不是我泄露天機太多,我修爲又怎會大跌?想當初,我雖然比不上重陽子,卻也差不了他多少,哪料得如今……英雄末路,可憐!可悲!可嗟!可嘆!”
獨孤敗心情憤激,但修道多日的他,畢竟馬上平靜下來。
侍劍的死確實是自己一手造成,與天機子無關。
獨孤敗緩和了語氣,道:“得了,不要再叫我大哥了。我聽着噁心!”
天機子道:“老弟心如清水,悟近大道,貧道佩服!”
他看出獨孤敗已對此事釋然,不由恭維他兩句,畢竟自己現在還要巴結他,不要把自己的行蹤透露給終南山的一羣道士。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獨孤敗雖然知道天機子是在拍馬屁,不過聽着還是十分受用。
獨孤敗一副懶懶的表情,道:“老道深夜跑回終南山幹什麼?”
天機子四周環顧一圈,猶自不放心,道袍一揮,一團清光將自己和獨孤敗包裹住,這樣就避開所有人的耳目。
就算是終南七子也很難察覺到結界中的自己和窺聽自己與獨孤敗
的對話了。
天機子的聲音仍然壓得很低:“因爲明日是重陽!”
獨孤敗如被電擊,心道,怪不得自己覺得明日是個特殊的日子,原來是重陽。自己來終南山也有一年了。
但獨孤敗還是莫名其妙:“重陽又怎麼了?”
天機子道:“今日我那些師侄是不是很奇怪,叫你明日不要去重陽宮?”
獨孤敗道:“什麼緣故?”
天機子笑了,滿含深意。
獨孤敗只覺他笑容猥瑣之極。
天機子道:“想知道?就答應我不能把我的行蹤告訴山上這羣道士。”
天機子既然已被逐出重陽宮,就不應再來,是以不想讓重陽子等知曉。
獨孤敗道:“我答應!”
“此事說來話長。”
“長話就長說,不要再給我大賣關子!”
天機子意味深長地笑了:“這還得從我和師兄未得道時說起。我和師兄出身太極門,你如果出生在那個時候,一定會聽過我們的大名。【太極雙仙】就是武林朋友贈給我們的外號。想當初,【太極雙仙】的威名如雷貫耳,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就算是無知婦孺,也知道我們名號。五聖地掌門,哪一個不是對我們豎起大拇指!”
天機子說得興起,自我誇耀,獨孤敗對之卻是毫無興趣,擺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天機子接着道:“我就不必說了,且說重陽子吧。當時他比你都還年輕,修爲卻已超過了我們師父,早就步入仙神境,但他遲遲不肯飛昇,你道是什麼原因?”
“爲了一個女人!”獨孤敗想也不想地道。
他聽長真子隱隱約約說起過重陽子的瘋癲跟一個女人有關,此刻再聽了天機子的講述,就不難推測了。
天機子倒是被獨孤敗嚇了一跳,只不過不露驚詫,繼續道:“說來呀,我那個師兄少年心性,放浪不羈,就跟現在的老弟你好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他行事飄忽,血氣方剛,喜歡上了一個並非修煉中人的女子,阮香香。兩人本來也是一對璧人,而我師兄也不管什麼清規戒律,就跟阮香香相好了。
但是好事多磨,我師兄天資異稟,玄門正宗註定會在他手中發揚光大,這是我給他算的命,後來果然就應驗了!
重陽子嗜武成癡,一生所創功法不計其數。後來他很快接任爲太極門十四代掌教,但依舊與阮香香往來。師兄甚至公告天下,將要娶阮香香爲妻。
你想想,一個太極門的道士頭頭,要娶妻,這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流言蜚語滿天飛,各聖地掌門長老都來勸阻,但我師兄一意孤行,最終被門中長老廢除了掌教之職,逐出門外。
重陽子心懷磊落,也不以爲意,繼續跟阮香香在一起。
兩人定下婚期,就要成親之時,卻發生了變故。
重陽子發現自從和阮香香在一起後,自己修爲不進反退,任憑他如何勤修苦練,修爲就像決堤江河逐漸潰散。重陽子雖然心中震驚,也沒有動搖和阮香香在一起的決心。
兩人選在重陽節這一日成親,正合了我師兄的道號。然
而就在成親當天,重陽子忽然頓悟大道,揮慧劍,斬情絲,駕鶴而去!”
獨孤敗聽到此處,罵道:“重陽子這個薄情寡義之輩!”
天機子道:“老弟你就不懂了。揮慧劍,斬情絲,纔是大道根本!”
他繼續講述:“阮香香傷心欲絕,苦苦等待。可是重陽子一去就再無音訊。
重陽子很快成了神界的頂尖人物,但是同年神界發生大亂,混亂中重陽子被指勾結魔界叛亂。重陽子爲了避免生靈塗炭,自動放棄神位,從此退隱在終南山。
不料阮香香這女子卻是十分癡情,竟然歷經千山萬水,來到了終南山,找到了重陽子!”
獨孤敗心中嗟嘆,孤身女子獨歷千山萬水,不知遇到多少苦難,當真是癡情兒女。重陽子也真他娘不是東西!
“但是重陽子證道之心堅決,不爲所動,驅逐阮香香出山。後來可不得了,發生了更大的事!”
“什麼大事?”
“不知是何緣故,第二年重陽這一天阮香香就嫁人了,確切說嫁的不是人,而是魔界魔主!
那一日魔主送阮香香來到終南山,竟然要在終南山與她成親。
終南七子怎麼會贊同?
可是重陽子偏偏就答應了。成親這日,阮香香私自在雲海與重陽子會面,重陽子不知爲何受了刺激,就此瘋了!”
獨孤敗道:“重陽子自作自受,活該!若是真的揮慧劍,斬情絲,放下了,又如何會瘋?害人害己,簡直是畜生都不如!”
獨孤敗可不管罵的誰,他想罵,就罵了出來。
天機子只是笑了笑,道:“重陽子當時也沒有真瘋,魔主走後,他就恢復了平靜。只是後來,我們發現重陽子一年之中正常無事,但是一到重陽這天,他就發瘋,弄得整座終南山雞犬不寧,有一次玉陽子都差點死在了他的手裡!”
獨孤敗道:“明日就是重陽,按照慣例,重陽子又會發瘋,所以終南七子才警告我不要靠近重陽宮。”
他忽然又道:“不對,以前遇見重陽子數次,那時候他叫王害瘋,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並不是只在重陽這一日發瘋!”
天機子道:“聽我說完你就知道了。重陽子每年照常的發瘋,直到第五年,阮香香在重陽這一日獨自來到了終南山。重陽子這一日卻奇蹟般的沒有發瘋,後來不知何故,阮香香不知所蹤,重陽子忽然發瘋,這一次卻是真真正正的瘋了,闖入了人間界。我四處尋訪,一找就找了他一千年!”
“一千年?”獨孤敗只有嗟嘆,這樣瘋瘋癲癲的一千年,重陽子到底是怎麼度過的?
“去年終於找到重陽子,我與布袋和尚合力喚醒了他。可是……”
獨孤敗接口道:“可是不能確定重陽子今年重陽會不會再發瘋!”
天機子點點頭,道:“就是爲了這事,我放心不下,才趕回了終南山。”
獨孤敗道:“心病還須心藥醫,看來重陽子明日難逃一瘋了!說不得,到時候終南山可能有一場混戰,而我這個廢人,只能給師兄們添亂,所以才讓我遠遠避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