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巔峰的一劍,已脫離奇蹟之外,已遠不在獨孤敗的控制範圍之內了!
什麼時候出劍,出劍的目標是何物,全部都不由獨孤敗控制。
——這一劍出手之後甚至可能是自殺!
這是一種奇妙的天人感應。
這樣的感應,需要機緣。可遇而不可求的機緣。
也可以說是妙手偶得之,獨孤敗下一次什麼時候能醞釀出這樣的一劍,完全是未知之數了。
天棄之人倍感壓力,竟然開始流汗。
他至少有千千萬萬年都沒有流汗了,即便面對十聖的圍攻他都能夠安之若素。
這一刻,他卻難以淡定。
獨孤敗手舞足蹈,狀若瘋癲,甚至連一直不動的左手也開始動,以一種匪夷所思的軌跡舞動着手裡漆黑的苦劍。
——毫無章法,毫無套路。
毫無破綻。
——誰能猜得到瘋子的下一個舉動呢?
——魯班的斧頭,關公的大刀,羲之的書法,太白的詩篇,莫不是瘋子一般的傑作。
——所有成就的巔峰,竟是峰巔(瘋癲)?
天棄之人已有了前所未有的怯意,他已蒙生了退縮逃跑的心思。
然而他卻絕不能逃,因爲那不能捉摸的巔峰一劍隨時可能出手。
這一劍天成自然,行雲流水,暫時還未發出,處在一種極妙的緩衝狀態內。而此刻,外界的任意一個因素變動,就可能成爲這一劍的導火索。
所以天棄之人不敢妄動,也不敢逃離。
這樣,這一劍才能穩定在萌芽的階段,暫不能繁茂生長,參天蔽日。
獨孤敗舞劍的動作慢了下來,越來越慢。
最終,獨孤敗的動作定住。
定住的姿勢很奇特,又好像很平常。
他的眼分明在朝左方斜視,左手裡的劍卻朝着右方舉着。
眼與劍分離,心與神不合,是劍法大忌。
然而,獨孤敗的這一劍,早不能被稱之爲劍,前無古人,也必將後無來者,曲高和寡,他自己都看不透這一劍。
天棄之人也定着,穩如磐石。
頓時兩個人就成了兩座石雕,連呼吸都很不可聞。
天棄之人的汗越來越重,他感到自己越來越被動。
簡單說來,天棄之人已完全不在狀態。
遙想十聖當年傾囊相授,以至於天棄之人在各方面的能力都遠超於十聖,是全能的無量劫子。
甚至,要論及速度,他也絕不會比獨孤敗慢。
但是,他缺的就是獨孤敗現在的這種奇妙的機緣。
強求不來的機緣。
就像是夜空裡的一閃之電,一瞥驚鴻,來去無影跡。
這一刻,似乎有一束閃電擊穿天棄之人的腦海。
——他也有所覺悟。
萬萬年都不能有的覺悟。
真的頓悟,只在片刻間。
爲何自己苦候不到這種機緣?
那就是因爲他自己太完美,各方面,無論力量、速度、奇數……無一不是大出十聖之右,處在頂端。
是頂端,然而天外有天,始終達不到最高。原因就在於他追求各方面的完善,無論天資再高,在平均用力的前提下,在各領域中都無法參透最高。
這一點對於獨孤敗也是一樣,若他不是廢了修爲,潛心於快劍一途,最終放棄身外一切,甚至自己拋棄自己,他也無法捕捉到此刻的機緣。
天棄之人雖然頓悟,但時候卻稍微有些晚了。
現在,天棄之人完全被動,無計可施。
——絕望正是希望之源。
天棄之人眼裡忽然露出一絲喜色,他已有
了應對的法子。
兩個字:乾耗!
獨孤敗這一劍正在平靜地醞釀着,在沒有外界觸發的前提之下,他很有可能會一直保持在這個狀態中。
而天棄之人要做的,就是什麼也不做,一動不動,使獨孤敗能穩定在這樣的狀態下。
而這裡,絕不會有人敢進入,也沒有多少人有本事進入。
所以,他們可以不受任何影響,一直這樣乾耗下去!
——獨孤敗是耗不起的。
首先,獨孤敗仍然是凡人,不吃不喝總會使精力逐漸衰竭。
還有,兩人一直對耗下去,獨孤敗作爲凡人的生命卻始終有限,等耗到獨孤敗壽元用盡,天棄之人就不戰而勝了。
天棄之人已下定了決心幹耗,區區幾十年不能動彈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所以天棄之人的表情終於舒展開來,全身都變得很輕鬆。
這一瞬,至少天棄之人的信心已全部迴歸。
信心仍在,一個人就不容易被打敗。
獨孤敗還是“忘我”的,還是“空”的。
——打破冥頑需悟“空”。
這樣下去,獨孤敗至少可以穩住天棄之人幾十年——而下一次的無量劫卻在七年後,所以獨孤敗一點也不虧。
而這裡須彌山海就是無量劫的發源地,等無量劫至,第一個被毀滅的,就應該是一直對峙的他們兩個。
混沌間,似有輕風吹拂。
——長久的寂寞,將長久地陪伴英雄。
☆☆☆☆☆
天棄之人算錯了一件事,算漏了一個人。
並不是沒有人敢進入封天疆域的中心。
七殺女就敢!
她已來了。
她一臉冰霜之色,漠然地看着面前這兩個一動不動的無量劫子和天棄之人。
七殺女忽然指着天棄之人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大笑着道:“你就是天棄之人?天棄之人原來就是這副模樣?”
天棄之人完全沒有反應。
現在即便是有人在他頭上撒尿,即便妻子正在旁陪着別人睡覺,他也不會皺一下眉,不會有任何反應。
七殺女又忽然變得安靜,看着獨孤敗,良久,才冷嘲般地道:“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沒有人回答她。
七殺女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獨孤敗的劍上,在那奇妙的一瞬間,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
獨孤敗的那一口劍,本身似乎都變得不可思議。
現在無論誰見了這口劍一眼,都能從中獲得大量的信息。苦劍會告訴這一戰的緊張,這一戰的殘酷,甚至會默默敘訴獨孤敗的一生。
☆☆☆☆☆
天棄之人現在一動不動似乎是任人宰割的樣子。
七殺女卻沒有動手。
——七殺女也不可能一劍殺了天棄之人。
天棄之人若是一劍就能殺得了的話,就不是天棄之人了。
傻子都能知道,唯一能殺得了天棄之人的,只有獨孤敗即將出手的這一劍。
這一劍會不會出手?
這一劍出手後,目標會不會是天棄之人?會不會反而成了獨孤敗自殺的一劍?
沒有人能回答。
獨孤敗也不能。
這一劍已脫離他的意志而存在,完全在天地的掌控之外。
若有人意圖揣測這一劍的話,那他只會陷入混亂和瘋狂。
不管怎樣,七殺女決定了,要儘量啓動這一劍。
七殺女貼在獨孤敗耳畔,說了一句話:“天心無改移。”
這句話就像是一句天外飛來的咒語,獨孤敗的左手猛地抽搐了一下。
——這一下是不是啓動
了那醞釀已久的一劍?
還是將那種微妙的機緣給打破,巔峰的一劍消弭在了無形之中?
天棄之人管不了那麼多,若想要活下去,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天棄之人的面目瞬間變得猙獰,瞬間就要使出全身解數,一招就能毀滅六界的解數。
他的口已來不及出聲,腦子裡卻有瘋狂的聲音盤旋着道:“獨孤敗,你值得我用這一招,值得我用六界爲你陪葬!”
這一招他本來是留給十聖的。
這一刻他才爲這一招想好的名字,就叫做“六界送葬”!
——六界並沒有送葬。
這一招根本就沒有使出的機會。
沒有人能知道在那電光跳動的一瞬發生了什麼。
就連獨孤敗都不知道。
那一劍,根本無解。
等獨孤敗從“空”的狀態裡恢復過來的時候,左手的苦劍已刺透了兩個人。
七殺女在前,天棄之人在後,如繩子上的兩隻螞蚱。
天棄之人的眼眶欲裂,寫滿了不可置信。
劍鋒是從天棄之人兩乳的中點穿過他的身體的,這正是天棄之人的“生死穴”所在。
只有獨孤敗的那一劍可以穿透天棄之人的生死穴,也只有天棄之人的生死穴有資格承受那一劍。
“跟我一起下地獄吧!”
獨孤敗殘忍地笑着,血從他的口中流出,染紅了白衣。
七殺女的眼睛卻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的左手捏着七殺與破軍的星辰碎片,並將之塞入了獨孤敗的右手之中。
冥冥之中,獨孤敗似乎聽到了一種呼喚,那種奇妙的聲音呼喚着道:“無根樹,花正幽,貪念榮華誰肯休。浮生事,苦海舟,飄來蕩去不自由。肯回首,是岸頭,莫待風波破了舟。”
七殺女的身體開始分解,從腳底開始灰飛煙滅,似乎有透明的饕餮,吞食着她的軀體。
七殺女發自內心地笑着,默默地道:“苦海難渡,我願意做你的舟,伴你乘風破浪……”
她的聲音是那麼的飄渺,最後的笑顏是那般的美麗。
獨孤敗右手裡的兩塊碎片都融入了皮肉之內,消失不見,他頓覺心裡多了一塊東西。
完整的天心。
——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
是否,七殺女的犧牲,已將獨孤敗從黑暗裡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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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棄之人在獰笑,他的手臂忽然暴長,按在了獨孤敗的左肩上。
他發狂地咆哮着道:“你阻止了我,也無法改變被拋棄的命運!會有千千萬萬個‘十聖’站出來,然後拋棄你!”
獨孤敗慘然一笑道:“七葉至少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她們從沒有拋棄我!你也永遠不會明白:只要自己不拋棄自己,那麼世上就無人能拋棄你!”
“即便死,我也要奪走你該死的劍!”天棄之人渾身殘餘的念力涌入了獨孤敗的左肩之內,他獰笑着道,“我詛咒你,這條手臂,再也用不了劍!”
一瞬間,獨孤敗感覺左臂似有無數螞蟻在啃齧,變得軟弱無力,握劍的手掌,更是一陣抽搐。
苦劍已不苦,卻從手掌中無力滑下。
天棄之人,竟也漸漸地變成了一塊石頭,一座栩栩如生的石雕。
大地震顫,須彌諸山的廢墟開始重聚,以天棄之人的石雕爲核心,重生成了須彌山海。
獨孤敗直接被廢墟重塑的力量託向山頂。
☆☆☆☆☆
寒風正烈,白衣上的血跡未乾。
宇宙中心,須彌山海,六界巔峰,萬物本源,那裡有什麼?
獨孤敗會說,那裡只有寒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