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終南山的感覺,就像在家一樣。
獨孤敗過得很不錯。
他很少回鐵匠鋪子打鐵了,困了累了就在山野樹林中睡一覺,餓了就隨便去找一位師兄蹭飯,想喝酒了就去找玉陽子。
偶爾回到鐵匠鋪子,鐵師傅什麼也不問,照樣一成不變地打鐵,“叮鐺”之聲,聽久了,便與自然界的蟲魚鳥獸之音沒什麼分別。
他隔三差五也去丹陽殿一趟,每次都被逼服用各種稀奇古怪又噁心的丹藥。他自然不願服噁心丹藥,只是想到丹陽子因爲自己而受罰,無人敢去探望,自己說什麼也不能不經常去看他。
後來丹陽子面壁已畢,獨孤敗還是習慣性地前去,丹陽子給他的感覺,便是對自己無微不至的大哥一般——雖然兩人的年齡相差千歲。
向長真子學習陣法,獨孤敗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些二流的陣法太簡單了”。
其實這些陣法絕不是二流的陣法,每一個陣法都是長真子嘔心瀝血之作,融入前人的積澱在其中,長真子又參進另闢蹊徑的道法,最終形成的每一個陣法都是曠古爍今的傑作。
每一個陣法都極其難學,不過獨孤敗卻掌握得十分輕鬆,幾乎毫不費力就能掌握得極其熟練。長真子常常有錯覺,這些陣法莫非就是爲了這小子才存在世上的?
廣寧子的【浩然一氣功】纔是獨孤敗每日的必修功課,他每日勤練不輟,功夫日漸精進。
最開始廣寧子每日還須指點獨孤敗,但漸漸獨孤敗已盡數領悟,差的只是火候而已,廣寧子便很少再指點他了。
獨孤敗既然要學捱打,實際演練是少不了的。他的機會很多,長春子和玉陽子有比試的時候,常常以他爲見證或是活靶,要是沒有【浩然一氣功】護體,獨孤敗不知已被弄死多少次了。
獨孤敗【浩然一氣功】還未大成,而長春子和玉陽子都是逆天般的人物,即便下手時有分寸,獨孤敗還是多次重傷。每次重傷都少不了送去清淨散人那裡,獨孤敗免不了每次都得罪清淨散人,免不了被清淨散人用來試了很多種藥,有害人的藥,也有救人的藥,但大多數都是莫名其妙的藥。
只有爲清淨散人試藥一事,獨孤敗一日不敢間斷。至少可以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每日去看這個冰山一樣的美貌道姑,養養眼也是不錯的。
唯一令獨孤敗稍稍不解的是,重陽子對終南七子要求十分嚴格,對自己卻是基本放任不管。譬如說玉陽子被發現縱酒,一定會被重重責罰,而重陽子對獨孤敗卻是很少有處置。
獨孤敗樂得無人管束,更得悠閒自在,放浪無羈,行爲有經常有些得寸進尺,師兄們沒有少被他戲弄過。
只有廣寧子性子厚直,獨孤敗對待他是亦師亦友,很難得才戲弄他一次。
清淨散人就更不同了,獨孤敗從不敢戲弄她一次。就算偶爾說些瘋話,獨孤敗都會立即後悔——清淨散人對付他的手段不可不謂多矣,獨孤敗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四肢冰涼。
終南山的人固然可愛,山間的草木禽獸也是一般的可愛。四時風光,各有佳處,獨孤敗悠哉遊哉,放浪於形骸之外。
山間的猛獸,也是與人無傷。
終南山並
沒有什麼神獸一般的存在,山中的猛獸都很平常,與普通猛禽無異。
唯一不同的是,猛獸不傷人。前面已說過,終南山的老虎獅子不餓的時候,兔子爬上它們的腦袋撒尿,它們也不會震怒,只是懶洋洋地打着呵欠。
於是獨孤敗又多了一些朋友。
他走動林間,各種鳥類,都會平靜地落在他的肩頭甚至頭頂,啁啾鳴叫。獨孤敗更是與虎豹爲羣,經常枕着老虎肚子睡覺,還時常騎着獅子追趕獵物,捕獵到手,大部分都賞給了坐騎朋友,自己偶爾開一頓葷腥。
爲了生存,捕獵並不是一件殘忍的事。
昔有佛祖割肉喂鷹,投身喂虎,爲的是既相救猛禽之下的弱小,又不致使鷹虎捱餓。獨孤敗自然沒有佛祖的境界,捕獵單純的是因爲獅虎需要生存。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界的法則,人類根本不應干涉。獨孤敗只會覺得佛祖割肉喂鷹,並非大慈大悲,只是多管閒事而已。
他從來不多管閒事。
至少不管老虎獅子的閒事。
剛開始他還有些畏懼醜惡的蟒蛇,不過過些日子他也敢騎着蟒蛇游到懸崖絕壁之上,虯枝老樹之巔了。
終南山是他的家,山中的生靈都是他的家人。
日子過得十分愜意,但浩然一氣功從未擱下,就像心中浩然氣長存一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日,獨孤敗感覺有些古怪。
山中的猛獸都有些莫名的驚駭,彷彿即將大難臨頭。
獨孤敗只得請教各位師兄師姐,結果發現這些飄逸若仙的道士道姑都透着一股古怪和深藏着不安。
他現在正在雲海之前,石桌之旁。
玉陽子剛剛離開。
玉陽子今日沒有帶酒來,渾身透着古怪。臨走時的一句話就像咒語一樣繚繞在獨孤敗的耳邊:“明日千萬不可前往重陽宮!”
獨孤敗閉目思索,剛纔遇到長春子,也是這麼叮囑自己。
長真子、長生子、丹陽子都是同樣囑咐自己不可去重陽宮,廣寧子甚至是漫山遍野尋覓自己,爲的是特地來告誡自己明日不能去重陽宮。
獨孤敗還記得清淨散人冰冷着臉,道出冰一般的話:“明日千萬不要呆在重陽宮,否則你一定會後悔!”想到清靜散人的眼神,獨孤敗不由得全身發冷。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爲何終南七子都告誡自己明日不可前往重陽宮?而且他們雖然表面看上去與往常無異,但獨孤敗仍看得出他們內心蘊含的深深恐懼。
直覺告訴他,明日重陽宮一定會出大事!
而且絕不是好事!
想着衆位師兄師姐的眼神,獨孤敗猜測,明日重陽宮甚至會有滅頂之災!
終南七子沒有告訴他原因,只是叮囑他不可前往,待要問個清楚。七子似乎很忌諱這個話題,迴避着這個話題。
獨孤敗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滅頂之災能讓終南七子變色?
況且山上還有超凡入聖的重陽子,難道連重陽子也化解不了這滅頂之災?
不清楚的事情,獨孤敗總想弄個明白。越是不讓他明日上重陽宮,他偏偏要去探個究竟。
獨孤敗隱隱覺得明日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來這段蟄伏在記憶深處的暗隅。
剩下的事,只是靜靜等待明日的來臨。
明日還沒有來,現在只是晚上。
月朗星稀,好風如水,一點也不像末日前的夜晚。
雲海如煙,彷彿埋藏着亙古的記憶,沉睡着悲涼的光陰。似乎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在雲海中若隱若現。
是侍劍麼?獨孤敗癡癡地立在雲海前,望着深邃的黑暗。他根本看不見黑暗之中的雲海,只是莫名地感覺到其中傳來幽遠的呼喚。
“玉陽師兄,是你麼?”獨孤敗頭也不回地道。
他感覺到身後的竹林間有一分異常,似乎有人隱藏在其中。
此人的氣息壓得很微弱,應該是一個高手。
但是修爲全無的獨孤敗仍然感受得出那股微弱的氣。
這是他的本能。
就算是一具沒有氣息的死屍,只要在獨孤敗百步之內,他就能感覺得到。
竹林裡沒有迴應。
只有微風吹得竹林“嘩嘩”聲響。
獨孤敗忽然警覺起來,隱藏的人似乎不是終南七子之一,更不是重陽子。
究竟是誰?
終南山乃是海外仙山,有誰能夠闖入?
此人的出現,難道與明日的災劫有關?
獨孤敗轉過身,望着幽黑的竹林。
夜濃得能擠出墨汁,獨孤敗只能憑藉月光看見身前數丈詭秘的竹林。
月忽然被雲遮住。
更黑了。
還有星,那是夜的眼睛。
夜忽然又閉了眼。
伸手不見五指。
對方既然是高手,黑夜視物應該毫不費力,洞若觀火。
獨孤敗卻已成了瞎子。敵人在暗處,瞎子在明處。
瞎子畢竟不是傻子,瞎子一晃火摺子,點亮,又射出一片微弱的光。
一個人影倏地閃過,緊貼着獨孤敗的臉。獨孤敗甚至撲捉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雙深邃詭秘的眼。
黑暗中這雙眼步步逼近了自己,在最後一刻被點亮的火折驚走。
獨孤敗感覺頭皮一陣發麻,他與鬼門關擦肩而過。
“閣下何人?”獨孤敗平靜地道。
沒有迴應,只有竹濤聲嘩嘩地響。
獨孤敗忽然笑了:“何方鼠輩,再不現身,我可要喊師兄和師父了!”
獨孤敗心中有數,此人並不想被人發現,應該對終南七子和重陽子頗有忌憚。
獨孤敗感覺這個人近了,他已經被自己驚動了,就快從黑暗中顯形了。
獨孤敗的手開始冒汗,這是他修爲全失後第一次獨自對敵。
夜中自己視線有限,這對自己很不利。
他緊緊握住浮竹劍,心中除了戰慄外更有一種期待,他想要試試自己獨創的絕學。
正因爲這是他第一次對敵,他不想讓終南七子插手,因此他沒有如自己說的那般呼喚終南七子。
獨孤敗猛然轉身,火光之下照射出一隻身影。
“是你!”獨孤敗驚道。
“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