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朋友生嫌
一
“譁!”一冊竹簡從武帝手中飛撲在地磚上,把旁邊的小黃門(太監)嚇得渾身一抖。
自上午接到主管全國財政經濟的大農令鄭當時的奏報,武帝開始心煩意亂,什麼都看不下去。花錢容易攢錢難。朝廷也好,皇帝也罷,在錢這個問題上同樣逃不過這個理。
眼下,朝廷和武帝就到了用錢很爲難的時候了。
西漢立國以來,執行輕徭薄賦、獎勵生產、與民休息的政策,促進了社會經濟恢復。到了漢文帝和漢景帝在位時,社會經濟得到迅速發展,史稱“文景之治”。《漢書•刑法志》記載,“吏安其官,民樂其業,蓄積歲增,戶口增殖。”據說,由於國庫裡銅錢存放數量多、時間長,穿錢的繩子都朽爛了。
武帝接任後,對外連年征伐,大肆享受揮霍,開支巨大收入小,一下把爺爺和父親好不容易掙來的積蓄用之一光,弄到了國庫空虛、財政難支的地步。
武帝獨自悶了一會,想到張湯主意多,把他叫來焦急地說道:“張愛卿,前幾天朕到上林苑狩獵,聽了霍光這小子的一番話後,又通過一些途徑和渠道進行了解,剛纔我看了鄭當時的奏報,都說明國家財政確實出了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啊!”
張湯聽武帝講完所掌握的情況後,低聲說道:“皇上,愚臣也已經掌握了一些相關情況,很多王侯貴族、豪商大賈相互勾結,利用朝廷‘開山澤之禁’的政策,操縱冶鐵、煮鹽、鑄錢等對國計民生有重大關係的行業,已經在政治和經濟上對朝廷構成了嚴重威脅。”
“你爲什麼不早說?”武帝高聲問道。
“愚臣怕……”
“你張湯還知道怕?”武帝揶揄一笑,“你說!”
張湯看見武帝這態度,提高聲音說:“皇上,更爲嚴重的是,廣大農民由於繁重的賦稅徭役和豪強鉅商們的盤剝,再加連年天災,生活日趨窮困,很多已經破產流亡。”他瞄看到武帝正認真聽着,接着說:“愚臣認爲這種民窮國困、幹弱枝強的狀況再不能繼續發展下去了,不然就要……”
“就要什麼?”武帝站起來追問道。
“就要,就要危及到國家的統一和穩定了。”
武帝聽了張湯這話,坐下來沉思了一會,說:“看來不出大招、不下猛藥是不行了啊!”
面對嚴峻形勢,武帝決心進行財政經濟改革。
張湯真算得上是武帝肚子裡一條蛔蟲,而且是一條很聰明的蛔蟲。他見武帝要進行財政經濟改革,馬上圍繞斂財提出了一整套改革方案。一是針對各地自由鑄錢造成全國幣制混亂、私鑄之風盛行、銅錢大小輕重不一、劣幣充斥市場的弊端,建議發行用白鹿皮製成的皮幣、用銀和錫的合金鑄成的白金幣、用銅鑄成的三銖錢三種新幣,並規定凡私鑄錢幣者,一律處以死刑。二是實行鹽鐵官營,食鹽和鐵器一律由官府統一生產經營,嚴禁私鑄私煮私賣,凡違犯者處以重刑、沒收財產。三是頒佈算緡告緡令,朝廷向工商業者和高利貸者加重徵收財產稅稱爲算緡,民衆向朝廷揭發工商業者和高利貸者隱瞞財產偷稅漏稅的違法行爲就叫告緡,凡隱瞞財產偷稅漏稅者,罰戍邊一年,財產沒收,對揭發者賞給沒收財產的一半。
武帝看後,十分高興,決定施行。他想到進行財政經濟改革,不僅要有方案,還要有人來執行,才能落地落實,就找來鄭當時商議。
“鄭愛卿,張湯出的主意好啊!”武帝高興地把張湯的奏書遞給鄭當時說,“你看看。”
“這由誰來負責具體實施呢?”武帝向看着張湯奏書的鄭當時問道。
鄭當時看完張湯的奏書,心裡既佩服又嫉妒,想到張湯搶了自己主管的事情,又還得到武帝的讚揚,感到很不舒服。見武帝問他,便說道:“皇上,解鈴還得繫鈴人,既然張湯大人提出了這些奏議,小臣認爲就由張湯大人來負責具體實施。”
武帝從鄭當時說話的臉色和語音中察覺出鄭當時的心情,作色說道:“張湯是個法律專家,不懂財經貿易。你建議由他來負責具體實施,不是開玩笑嗎?”
“皇上息怒。”鄭當時見武帝發怒,趕忙跪下說,“請皇上容小臣再思想一下。”
“你起來想吧!”
鄭當時心裡早就想好了人,起身裝作想了一下,便向武帝建議,將財累千金的大冶鐵商孔僅、大鹽商東郭咸陽提拔爲大農丞,委以主管全國鹽鐵的重任;把出身於經商家庭、精於心算的桑弘羊任爲侍中,專管經濟覈算之事,並建議由這三人組成專班,共同主持財政經濟改革。
西漢歷史上,一場從經濟上打擊諸侯豪強和鉅商大賈、增加國家財政收入的改革戰役拉開了序幕!
漢武帝確是個雄才大略、敢作敢爲的皇帝。他在財政經濟上出臺大舉措的同時,雙管齊下,在軍事上也開始了大動作。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春,針對匈奴單于聽從漢朝降將趙信的建議遠走漠北的情況,武帝命令大將軍、大司馬衛青與驃騎將軍霍去病各率五萬騎兵、步兵和轉運糧食、武器數十萬大軍跟隨其後,深入漠北與匈奴進行決戰。
以郎中令李廣爲前將軍,太僕公孫賀爲左將軍,負責諸侯國各王及其子孫封爵奪爵等事宜的主爵都尉趙食其爲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爲後將軍,都歸衛青指揮。
衛青率領所部從定襄郡北上,出塞千餘里與匈奴單于相遇,殺虜萬餘人。
霍去病率領所部從代郡北出大漠,出塞奔襲二千餘里,斬獲七萬餘人。
這次“漠北戰役”,是漢武帝抗擊匈奴三大戰役中最大也是最後的一次戰役。經過這次戰役後,匈奴單于遠遁漠北深處,從此漠南再無匈奴王庭,西漢與匈奴邊境進入了安寧時期。
出征大軍凱旋迴京後的首個朝會上,大臣們事先通過各種渠道和途徑打聽到一些戰況傳聞,都等着看武帝這次如何獎罰。
武帝就是武帝。武帝聽完衛青的奏報,掃了一下衆臣,平靜說道:“霍去病所部斬獲甚多,下詔給予表彰,增封食邑五千八百戶,出任大司馬,品秩奉祿與衛青一樣。”他停了下說:“封霍去病部將右北平郡太守路博德爲邳離侯,北地郡專管軍事戍防的都尉衛山爲義陽侯,匈奴降將復陸支、伊即靬分別爲杜侯和衆利侯,校尉李敢爲關內侯。從票侯趙破奴、昌武侯安稽各加封食邑三百戶。”
“謝皇上隆恩。”霍去病等人跪下說。
武帝的這些獎封,大臣們這時都不大上心,他們最關心的是衛青的獎懲和李廣的處理。
武帝看了看衛青說:“衛愛卿這次斬獲不多,你本人和其部下不能有任何賞賜。西河郡太守常惠封爲關內侯,雲中郡太守遂成享受侯相的俸祿,賞賜食邑二百戶、黃金一百斤。”
“謝皇上隆恩。”衛青等人跪下說。
“衛愛卿,你說說李廣愛卿是怎麼死的吧。”武帝知道很多大臣爲李廣抱不平,特地加重語氣說道。
衛青坦然說道:“皇上,各位大人,末將遵照皇上旨意,爲了讓李廣大人殺敵立功,根據敵情,安排他與我分開從東邊前進,然後對匈奴實行東西合擊。由於沒找到嚮導,李廣大人迷失道路,未能越過漠北按時與我會合與匈奴單于決戰。”
看到衆大臣竊竊私語,武帝用力咳了一聲後,問道:“後來呢?”
衛青接着說道:“李廣大人與我會合後,我派長史前去詢問,要他到我幕府來說明情況,令末將倍感悲痛的是,沒想到李廣大人不願前來,一氣之下拔刀自刎了。”衛青說完,兩眼淚下。
武帝原認爲李廣年老就不讓他參戰的,經李廣再三請求,考慮到讓他參戰立功以便封侯才答應,誰知事與願違。武帝知道,李廣自殺身死後,全軍將士皆哭;老百姓聽說後,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無論年老還是年輕,都爲李廣悲痛流淚。
爲表慰李廣家人,武帝大聲宣佈:“李廣自殺身亡,朕極爲痛惜。朕決定任其三子李敢接替他父親之職,任郎中令。”
“謝皇上隆恩!” 李敢出列跪謝,平身後扭頭恨恨瞪了衛青一眼。
臺上的武帝看在眼裡,眉頭不由一皺。
武帝這一“平衡”工作,將李敢封侯提拔重用,但父親之死在李敢心中深深埋下了對衛青仇恨的種子,日後滋生出突發事件,一個悲劇導演出一個更大的悲劇。
事件和悲劇又在霍光和李陵之間罩上了一層陰影。
二
休沐日,霍去病大將軍府內格外熱鬧。
武帝爲表彰霍去病的戰功,在未央宮的北闕一帶爲他建造了一座豪華別緻的宅府。北闕一帶,皇親國戚、重臣名將的宅第大都建在這裡,稱爲“北闕甲第”。
霍去病自“漠北戰役”被封爲大司馬後,地位日益顯赫,衛青卻逐漸失去武帝信任,平時前來拜見霍去病的人絡繹不絕,就連衛青手下的很多人爲更快升官發財都紛紛轉投到霍去病門下。
這官場上的人啊就是這麼勢利,見你握有重權,便如蟻附羶、如蠅逐臭;看你失去重權,便避之若浼、避之如虎。
衛青爲人寬厚平和,見外甥地位權勢超過自己,心裡雖說有點失落,還是十分高興。到了休沐日,便出面相約在京都的所有衛氏家族成員前來霍去病宅府祝賀。
這是衛氏家族全盛時期的一次大聚會。皇后衛子夫和太子劉據及三位公主,在宮裡任侍中的衛長君和夫人,太僕、將軍公孫賀和夫人衛君孺,未央宮詹事陳掌和夫人衛少兒;大將軍、大司馬衛青和夫人平陽公主及三個封侯的兒子衛伉、衛不疑、衛登相繼來到霍去病宅府。
霍光單身一人,平時住宿在未央宮,到了休假時,便來到哥哥霍去病家裡。聽說皇后衛子夫和太子劉據等人今天要來哥哥家裡祝賀,昨晚便來幫忙張羅。
霍去病見母親、繼父、姨媽、姨父、舅舅、舅母、表弟、表妹,特別是皇后二姨媽、皇太子大表弟和皇上妹妹二舅母的到來,心中十分喜悅。爲了不沖淡親人相聚的親情氛圍,霍去病特地對門官吩咐,今天任何來訪的人一律不見。
家宴正在熱烈進行中。
霍去病離開席位舉起酒樽道:“去病承蒙皇恩賞賜,皇后、皇太子、姨媽、姨父、舅舅、舅母、表弟、表妹、母親和父親前來祝賀,我十分感謝,先敬大家一杯。”
“今天是在我們自己家裡,不必講那些禮儀,不要弄得像朝宴似的,就隨便些吧,不要稱呼皇后皇太子了,就喊姨媽和表弟。” 皇后衛子夫微笑說道。
“對。”衛青夫人平陽公主贊同。
“表哥,祝賀你爲國家安穩屢立功勳。” 皇太子劉據待平陽公主說完,便舉杯向霍去病祝賀。
“謝太子表弟。”霍去病將酒一飲而盡。
“表哥,我們祝賀你。”衛伉、衛不疑、衛登三人同時舉杯。
“這下我們衛家就出了大將軍、驃騎將軍、兩個大司馬啦!”衛伉喝盡酒後眉飛色舞地說。
“這是好事、喜事,可是物極必反、事盛而敗。這朝廷和宮中之事變化多端,
先帝時發生的事變就在眼前,我們可不能忘記。”衛皇后神色凝重,轉向衛伉、衛不疑、衛登三人說,“特別是你們生在富貴權勢之家,不知民間疾苦和創業艱辛,從小得志,特別要注意謹慎從事,切勿仗勢胡爲。”
“三姐說的很對。我們絕不能得寵而驕,得勢而狂。”衛青放下酒杯對三個兒子正色說道,“你們一定記住三姨的話,千萬不能胡作非爲,讓衛氏家族斷送在你們手裡。”
“舅舅,我敬您一杯,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我先乾爲敬。”霍去病走到衛青旁邊舉杯說道。
“去病,不要這樣說,你的今天,都是皇上的恩寵,你自己的努力。”
“舅舅,今天就不要教訓三個表弟了。”霍去病喝盡杯中酒說。
衛青喝完霍去病的敬酒,正欲說話,卻被霍光打斷。
“我借去病哥哥的酒,敬皇后、太子、各位大人、夫人、公主、公子一杯,感謝您們對去病哥哥的祝賀,懇望大家對我今後多多指教。”霍光離開席位跪地而敬。
“霍光不錯,皇上經常誇獎他。”在宮裡任侍中的衛長君說。
“嗯,是不錯。”未央宮詹事陳掌雖然知道霍光是夫人衛少兒曾私通過的霍仲儒的兒子,但對霍光在宮中的表現還是給予肯定。
“哈哈,說不定將來他就是個大將軍、大司馬呢!”太僕、將軍公孫賀笑道。
“各位大人過獎了,令下官慚愧不安。”霍光滿臉通紅。
“託大姨父的吉言,但願真的有那一天,我在這裡先謝了。”霍去病高興地說。
這時,衛皇后站起身來,走到平陽公主旁邊,望着大家說道:“今天是我們衛家喜慶的日子,在此時此刻,我們都不要忘記平陽公主對我們衛家的大恩大德。” 衛皇后端着酒杯的手顫抖着,她哽咽道:“沒有平陽公主,就沒有我們衛家的今天。來,讓我們共同敬平陽公主一杯!”
大家起身,正欲舉杯敬酒,突然從外面傳來吼叫聲:“衛青,你出來!”
是誰敢這時在驃騎將軍、大司馬宅前來找大將軍、大司馬尋釁鬧事?衆人不由一驚。
“是李敢。”衛青站起身來說,“大家都不要出去。霍光,你同我出去看看。”衛青聽到有李陵的勸說聲,心想霍光與李陵同在宮中爲郎,關係很好,便叫上霍光。
外面吼叫者正是李敢。
原來李廣自殺後,李敢雖然被封爲關內侯,並接替了父親郎中令的職務,但認爲父親是衛青害死的,一直就想尋找機會報仇。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從叔樂安侯、丞相李蔡出事了,侵佔陽陵墓地三頃出賣得錢四十多萬,又侵佔陽陵神道外一畝空地,侵吞皇家地產理應下獄論罪,李蔡一聽說有人舉報就畏罪自殺了。這樣一來,李敢心理上更加失衡,情感上承受不住了。休沐日,李敢在家望着李廣遺物心想:父親和從叔歷仕三朝,立有戰功,尤其是父親先後任北部邊域七郡太守,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以善騎射、有勇略、會打仗著稱於世,到死沒有封侯。我李家兩個三朝元老都落得個自殺身亡,兩個哥哥也都早逝,而衛氏新貴卻數人封侯,舅甥同爲大將軍、驃騎將軍、大司馬,真是太不公了。
李敢越想越氣,喝了幾杯悶酒,不顧侄兒李陵的勸說,跑到衛青宅府去報仇。一見衛青不在府中,便撥馬又直奔霍去病這裡來了。
因有霍去病的特地吩咐,任何來訪的人一律不見,門官不讓李敢進門也不進去通報。
這一下,李敢更是怒氣沖天。
“你這仗勢欺人的狗奴才,老子是侯,是郎中令!” 李敢一腳將門官踢倒在地,掙脫李陵的拉阻,闖入庭中吼叫衛青出來。
“原來是李敢大人。”衛青上前向李敢拱手道。
“郎中令大人好!李陵兄好!”霍光緊接着揖身問候。
“少來這一套!”李敢右手朝衛青一揮,說:“你爲什麼要害死我父親?”
“郎中令大人您誤會了,我沒有害死您父親。”
“你沒害死我父親,那你爲什麼要強令改派他走遷回曲遠的東路?”
原來出征前,武帝私下告誡衛青,李廣命運不好,不要讓他正面抵擋匈奴單于,不然就不能取得所設想的勝利。另外,衛青剛入宮時,武帝的姑媽、岳母、原陳皇后母陶長公主聽說衛子夫被武帝寵幸並且懷孕,十分忌恨,就派人抓了衛青準備殺掉,幸虧他的好朋友騎郎公孫敖帶領壯士把他搶救出來。元狩二年夏,公孫敖與霍去病一道出徵匈奴,因迷失道路沒及時與霍去病會合,被免除侯位。在得知匈奴單于位置後,衛青心裡打算讓公孫敖與他共擊匈奴單于,以便立功復侯。這樣,衛青便調開了李廣。
這兩個原因都不能向外人說出。
衛青只能向李敢作這樣的解釋:“正面出擊匈奴單于,危險性很大,我是爲了照顧李廣將軍的安全,才安排他走東路啊。”
“胡扯!誰人都清楚,你就是要讓救過你命的公孫敖立功。我今天來,就是要與你算這筆賬!”李敢大聲吼道。
“二叔,您不要這樣。”李陵在旁勸道。
“我咽不下這口氣,怕什麼!”李敢說罷,一步上前揪住衛青衣領,朝衛青臉上連打兩拳。
鮮紅的血從衛青的鼻子和嘴裡流了出來,順着下巴直流到袍衣上。
“啊!”霍光和李陵驚恐地看着。
“李敢,你竟在我這裡逞兇撒野,還打傷我舅舅,我今天與你拼了。”聞聲出來的霍去病,拿着一把長劍直奔而來。
“哥哥,你要冷靜。”霍光拉住霍去病。
“放開我。”霍去病一把將霍光推倒在地。
“哥!”倒在地上的霍光扯住霍去病的褲腿。
“你放手!”
“我不放!”
“去病,快進屋去。”衛青手捂着已經變青發腫的臉說。
“不行,今天是在我府中,舅舅您能原諒,外甥我不能答應。”霍去病一邊用力扯着霍光的手一邊說道。
“你衛青是私生子!你霍去病也是私生子!你們舅甥兩人都是私生子!”
“放你孃的屁!來,老子今天一定宰了你!”李敢的這番揭老底陰私的叫罵徹底激怒了霍去病。
“好,老子奉陪。”李敢也拔出刀。
“哥哥!”倒在地上的霍光用雙手死死抱住霍去病的雙腿。
“你再不放,我就殺了你!”霍去病邊用力掙着邊對霍光說道。
“都住手!”皇后衛子夫和皇太子劉據出來了。皇后衛子夫在屋內也聽到了李敢的這句叫罵,心想李敢這是在罵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啊,臉色不由十分蒼白。“你們都是朝中重臣,這麼鬧不是有失體統嗎?”衛皇后的話雖平柔,卻隱含威嚴。
“臣不知皇后和太子在此,懇請恕罪。”李陵一見皇后衛子夫和皇太子劉據,趕快伏地拜見。李敢猶豫一下,也趕忙放刀跪下。
“你們平身吧,看在我的面上,都回去好嗎?”皇后衛子夫輕聲說道。
“謝皇后,謝太子。”李敢和李陵起身朝外走去。
衛青見李敢和李陵已出大門,說,“今天這件事對任何人都不要說,特別是不要讓皇上知道。”
“對,衛青說的對。大家都不要提這件事了。特別是去病,你聽見了嗎?”衛皇后強忍住心中的怒氣強調說。
“不應該放過這傢伙!按照我朝《九章律》,我今天殺了他不算違法。” 霍去病恨恨說道。原來漢高祖劉邦建國後製定了《九章律》,其中一條就是“住宅防衛”,規定人待在自己的住宅時,有權對於非法侵入自己屋子的人行使暴力,就是將其殺死也不算犯罪。這一律法後來在清朝時被廢除。美國也有類似法律,也就是著名的“堡壘防衛”。
“去病,你不要說了。”皇后衛子夫說完,身子一晃。
“母后!”皇太子劉據趕忙上前扶住臉色慘白的皇后衛子夫。
“唉,真窩囊!兩個將軍、大司馬怎能受他這種氣?總有一天我要算這筆賬。” 霍去病咬牙說道,一把將劍摔在地上。
霍光撿起地上的劍,望着恨恨入內的霍去病,心裡不由生起一種擔憂。
三
甘泉宮森林深處,人吼叫、馬嘶鳴、狗狂吠、鹿哀鳴,一場狩獵正在激烈進行。
經濟和軍事的勝利令武帝格外高興。財政經濟改革收到成效,大量錢財涌入虧空的國庫,朝廷又有錢可花了;深入漠北與匈奴決戰大勝,致使匈奴主力向西遠徙,漢朝佔領了自朔方以西至張掖、居延海的大片土地,北方邊境自此有了安全保障。
國情一好,心情一喜,好動的武帝在宮裡呆不住了,帶着一大隊人馬來到甘泉宮狩獵。
甘泉宮位於長安城西北的雲陽,離長安約三百里,有馳道相連。秦朝最早在此修建離宮,以它作爲北通胡地的塞門。到了西漢,它成爲長安的門戶。大約建元二年(前139年)前後,漢武帝將秦代舊宮擴建爲一個宮殿臺觀百餘所的宮殿羣,成爲長安城以外名氣最大的離宮,可稱爲西漢的第二都城。這裡,山川秀麗,城牆迤邐,宮觀玲瓏,樓臺雄峻,珍禽異獸,繁花茂樹,特別是通天台雄偉壯觀,遠矚醒目,成爲甘泉宮的標誌性建築。每年的五月到八月,武帝到此避暑、狩獵。避暑期間,武帝在此處理政務,接受諸侯朝覲,宴請外國賓客,派遣使節出塞。西漢祠畤達700多處,大的有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祠和雍五畤,最有名、地位最高的要數甘泉泰畤,所以甘泉宮又是最重要的祭祀中心,武帝經常來這裡祭天。
在甘泉宮狩獵,主要是獵鹿。
“啊,雄鹿!”霍光驚叫道。
武帝率大隊人馬正在樹林草叢中吶喊搜索,突然一隻大雄鹿從一片樹藤中受驚跳出,騰起四蹄向前飛奔而去。
“快追!”武帝命令道。
大家一聽,都策馬追趕。
到底是數次深入匈奴的野戰軍主力將領,李敢跑到了最前面,隨後是霍去病。
武帝見兩個青年武將跑在最前面,便勒馬佇立,想看看他倆誰先射擒這隻大雄鹿。
衆人一見,便都停了下來,只見李敢沒有一絲停頓,緊緊追趕。
霍去病稍停了一下,又策馬揮鞭尾追而去。
立馬在武帝旁邊的霍光見霍去病停一下又尾追在李敢後面,心時頓感不妙,將鞭在馬屁股上用力一抽,緊追上去。
跑到樹木較稀地段,李敢見大雄鹿已進入最佳射擊範圍,便擡弓搭箭……
李敢背後,霍去病已將弓拉到最大程度正欲放箭。
“哥!”霍去病背後,追趕上來的霍光見狀大驚,趕快喊道,意在勸霍去病住手。
誰知,霍光一個“哥”字剛出口,霍去病手中的箭已離弦飛馳而去。
“啊!”李敢感覺後背胸部劇痛,回過頭來一看,“霍去病,你……”話未說完,便從馬上跌落下來。
霍去病和霍光策馬上前一看,箭正中李敢後心,血正往外滲流。霍光下馬走到李敢旁邊,用手在他鼻子下一放,發現李敢已經死了。
“哥,你爲什麼要這樣做啊?這怎麼辦啊?” 霍光帶着哭腔問道。
“唉,我只想射他的馬,讓馬驚跑時把他狠狠摔一下,誰知他的馬在跑動,將他一下射死了。” 霍去病懊悔地說。
“鹿射到了嗎?”後面傳來武帝的問喊聲。
霍去病一聽,連忙下馬,趕緊把箭從李敢身上拔出射向遠處,對霍光嚴厲地說,“你不要多嘴做聲,一切由我來應付。”
武帝走近一看,見李敢倒地身亡,兩眼還怒睜着。他震驚地向霍去病問道:“霍去病,這是怎麼回事?”
霍去病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霍光,你說,這是怎麼了?” 武帝又轉問已隨同霍去病跪在地上的霍光。
“皇上!我……”霍光淚流滿面,看看霍去病,看看武帝,將頭叩伏在地上的草中。
武帝看到這情景,想到前不久安派在衛青府中的內線報告,說衛青被李敢在霍去病府中打傷,心裡馬上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皇上,李敢大人是被我哥……” 霍光擡起頭來,決定向武帝報告真情。
“你不用說了。”看到衆人已向這裡走近,武帝將手一揮,打斷了霍光。他望了望霍去病,“快起來吧,朕自有決斷。你們要明白朕的用心啊!”
武帝說罷,掉轉馬頭朝衆人走去,痛苦又煩惱地大聲說,“李敢愛卿想捕獲大雄鹿,不幸被鹿撞死了。不圍獵了,損我一重臣愛將,實在叫朕心疼。”武帝看到聞訊拍馬上前的李陵,雙關地說,“李陵,朕令你將你叔送回他府中厚重安葬。你放心,朕會將李敢愛卿家人及你好好安照的,你明白嗎?”
“遵旨。”李陵跳下馬應道,“二叔!”他哭喊着向李敢屍體跑去。
“你們都死呆啊,還不隨朕回去?!”武帝不想讓其他人走近看清楚李敢胸部傷口,十分惱怒地向靜立在馬上的衆人吼道。
武帝此時心中極爲惱恨。一場高興狩獵變成了一場煩心災禍,死了朝中一名年輕的大臣猛將,若按真相追究處理,又要損失一名重臣良將;不處理啊,衆臣內心必將認爲自己不公偏袒,更爲嚴重的是,霍去病如此驕橫,以後將如何控制駕馭?
“二叔,你死得好慘啊!” 李陵伏在李敢屍體上大聲痛哭。
“李陵兄!”霍光走到李陵身旁跪着哭叫道。
“你哭什麼哭,你清楚我二叔是怎麼死的。”李陵擡頭轉身向霍光憤怒說道。
“李陵兄,我哥他……”
“他什麼?你哥他仗勢背後殺人,卑鄙無恥,不得好死!”
“李陵兄,這……”
“你走!我不想看到霍家人!” 李陵站起來揮手對霍光大聲喊道。
霍光與李陵對望了一眼。一個眼中充滿愧疚,一個眼中充滿厭恨,兩個好朋友從此心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