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的心是低垂的暮雲
任霞光與流水低瀉。
不想言語。
將山與河關在門外,
獨守這胸中的城府。
——Timefly
牽着小華往御書房走去,這將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近距離觀測皇帝陛下,照理應該很興奮纔是,可是心裡卻有些飄忽不定,熙王的身影還在眼前晃來晃去。“熙”同“嘻”,聖上給了這樣的封號,可能是想提醒他“戒嘻樂”,或者是乾脆讓他遊戲人生,別參合國家大事吧。這位王爺哥哥名聲不大好,據說爲人很荒唐,曾經爲了個丫鬟差點兒和皇室決裂,後來還幹了很多胡鬧的事情,甚至打家劫舍、強搶民女之類的壞事都幹過,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霸王。可惜,資料上的信息,很難和那雙清明的眼睛聯繫起來。別想這些,還是先擔心待會兒面聖的事情吧。小華說,以前父皇都是隔天考校他的功課,大概半年前突然改成了半月一考,所以小傢伙也差不多半個月沒有見過父親了。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御書房,太監領我們見到了皇上,這時我和“活生生”的皇帝之間只有兩米的距離,甚至能看得清鬢角上一根根的頭髮。我有點兒激動!皇上看上去精神不錯,面色特別紅潤,看不出大病的跡象,只不過以一個三十出頭的人而言,他顯得過於老氣橫秋了,他的幼弟熙王看來比他活得滋潤得多。
皇上賜我們坐下,拉着小華問了問身體如何,或者學業累不累之類的話,然後就擺開了老父親那種再教育的口吻開始提問。
“孟子曰:‘民爲貴,君爲輕,社稷次之’。何解?”
“孟子以爲,先有民,乃有國家社稷安民,終有天子安社稷。”奶聲奶氣的聲音,卻透着堅定的莊重,真叫人疼到心坎裡。這麼小就獨居在東宮,不能在爹孃跟前撒嬌。每日揹着那些看不懂的書,絲毫沒有講錯話、做錯事的權利,可憐的孩子。
“文官黨爭,何如?”
“自古禍起蕭牆,文官戒貪、戒黨、戒私人,當以經典德之、教化感之、律法刑之。”多漂亮的排比句啊,這真的是那個瞪着大眼睛饞貓貓的小華嗎?哎,答案雖然漂亮,畢竟過於理想主義了,尤其是那個“律法刑之”就是中國法律最本質的弊端之一啊,與其偏重刑法,還不如對程序法稍加重視來得實用。
“北方兵禍,何如?”
“屯兵養民,教化蠻夷,精兵強將,嚴防死守。”太全面了,所以往往很難實現。不知道哪個太傅教的說法?文人果然對帶兵打仗的事情沒有經驗。
“思華,如果你生在尋常百姓之家,希望過上怎麼樣的生活?”
“啊~~”小華愣了,皇帝摸着小華的腦袋,笑得像苦大仇深,不,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小華眨巴眨巴眼睛,又露出了等蒸餃時的饞樣,老老實實地說:“想要每天都有姑姑做好吃的。”
“哈哈,”皇帝陛下果然無恥地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這四個問題果然高明,第一個問基本政治綱領,二三分別涉及文武之道,第四個問題則提醒小華體會萬民之心。高,實在是高!我正陶醉於自己的“偉大分析”之中,不料皇上陛下話鋒一轉,指向了我。
“如花,你怎麼看呢?也從頭答一遍吧。”
啊,啊,說什麼……原來是回答思想政治題目。可是,我又不是太子,問我作甚,剛想說信口說聲“小女子不敢問政”搪塞過去,突然想到這可是女主開國的時代,真要這麼說必然犯了忌諱,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鎮定、鎮定、小心作答,伴君如伴虎,眼前這位就是傳說中一言不合、人頭落地的主啊!還是乖乖地回答問題吧(文鄒鄒的話不會說,來個通俗版):
首先,說到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誰敢當着皇上的面提?不想活了?其實,古人的書是給一般文人看的,作主上的只要讓文人們認爲皇上您是這麼想的就行了。哈哈,夠諂媚,夠腹黑吧!但是話不能這麼說,真正的當權者回答這個問題,不應該糾纏於文字遊戲和對字面意義無止境的解釋之中,而應該拿出自己的政治主張,而我認爲“目前國家首要的任務是保持穩定、減少賦稅,只有民富才能國強。”(那些窮國民富政府的做法無異於殺雞取卵。)
說到文官之治,歷史上政府官員與人口的比例:漢朝爲1:7000;唐朝爲1:3000;我朝爲1:2000,歷年科舉提拔了大量官吏,而每年歸隱養老人數不多,會導致文官集團越來越龐大。所以,我的回答很保守:“保持文官集團的人數穩定和勢力平衡,是穩定大局的關鍵。”(新中國建立初期,這個比例是1:290,1978年,在我國48人供養1個官員,1999年則爲30人供養1個官員。可怕的數據啊,心痛的!)
“如花沒有領過兵,帶兵備戰之道當問有司。”
“至於最後一個問題嘛,臣妾本就來自尋常人家。”
皇上讚許地點點頭,不經意地說:“都是他教你說的吧?”
“嘎?”
“沒什麼,如花,說心裡話,你想過怎樣的生活呢?”
聽到那句“說心裡話”,我就心裡發毛。最怕別人對你推心置腹,等掏出了你的心裡話,回馬就是一槍!我想過什麼樣的生活?當然是白天看帥哥,晚上煎蛋餅的生活羅(其實我想說,“白天看帥哥,晚上被帥哥看”的生活,後來擔心很多小親親想得不太純潔,遂放棄),但是面子上的話可不能這麼講,皇帝陛下正等着我表決心呢。我只好憋住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奴雖小女子,也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皇帝哥哥笑了:“可別後悔哦。”我覺得渾身涼颼颼的。
好不容易問答結束,我背後都汗透了,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
皇帝又轉向小華,問道:“今天皇叔去看你了?”不等小華回答便接着說道:“不要打擾皇叔”。這已經相當於警告了。
該說的都說完,皇帝陛下大概也累了,臉色泛着潮紅。我們告退離開,皇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叫住我說道:“皇妹,封家長子只是庶出,領五品官銜,只恐難配皇妹之尊。”我心頭一緊。皇上繼續說道:“我打算儘快給他升一升,加太子少保,也去東宮教教皇兒。那些老頭子的話,皇兒大概也不愛聽。”
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