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 花如齋氣氛詭異!
一凡面無表情地瞪着如花,
正在做芋卷的如花卻笑眯眯,一臉甜蜜。
“小姐, 一凡先生好像在生氣!”小紅提醒小姐, 不要誤讀人家的表情。
“是啊, 是啊!”如花拼命點頭。
“小姐, 一凡先生爲什麼生氣?”小紅忍不住問道。
“因爲我誤會了, 因爲我不信任,因爲——因爲我居然沒有發脾氣!”
“小姐是說,因爲你沒有生氣, 所以一凡先生生氣了?”小紅繞得暈裡暈乎。
“是啊,是啊!”如花又點了點頭, 芋卷煎得更用功了!
“小姐不擔心一凡先生生氣嗎?”小紅完全無視一凡的存在, 自顧自地問道。
“不生氣才需要擔心呢!”如花望着一凡, 恬不知恥地說,“一凡心地最好了——”
一凡收回了瞪着如花的目光, 望着別處,似在賭氣,耳根微微紅了。
莫名其妙的小紅,搖了搖頭,順手卷走幾個芋卷, 到前廳幫忙去了。
如花把最後一個芋卷擺弄好, 呈到一凡面前, 擡高又放低, 琢磨着啥叫“舉案齊眉”。
淡紫色芋卷裹着濃濃的芋香。
一凡轉過頭, 拈起一個,咬了一口, 外面脆脆的,糯心兒軟軟的,滾到胃裡暖暖的。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神色卻似乎緩和了一些。
如花一臉期待地望着他。
他放下筷子,指肚輕輕劃過如花脖頸:“你啊——不甘心啊——難道就這麼算了?”
如花拼命點頭,看看他的神色,又拼命地搖了搖頭。
“你說——怎麼才能讓我消氣呢?”聲音還是那樣溫和好聽,如花卻冷得一顫。
猶豫,猶豫……如花終於遲疑着開了口,“一個月,我做飯加洗碗?”
一凡沒有說話。
“做飯、洗碗加——疊被子”如花咬了咬牙。
一凡搖了搖頭:“誠意——”
如花沉默了很久,低着頭,終於從懷裡摸出一張卡片,畏畏縮縮地交到一凡手中。
一凡詫異,接過來一看,卡片正面是如花親手所繪的一株梅花。
卡片背面寫着幾行字,大字是“任君□□一日券”,
小字是“不限手段,絕不反抗,僅限一凡本人使用……”
一凡持券抖個不停。
如花,您太有才了!
一場關於信任的風暴消弭在萌芽,
一凡心太軟啊!
嘆息,嘆息,
如花真是暴殄天物——
小紅來到後廳的時候,正遇上一凡慌忙將什麼東西塞進衣兜,臉上一片紅雲,
如花小姐正笑得詭異!
小紅眼不見爲淨地別開了頭,心裡默唸着:“我看不見,我看不見。”
她沒有注意到,如花隨後在一凡身前跪坐下來,神色肅穆了說了些什麼,
一凡聽罷大驚,剎時臉上了無笑意。
如花長跪在軟墊上對一凡說道:
“一凡,對不起,我不該懷疑你的智慧和決心。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難忘的提醒。有些事情,如果不對他說清楚,我定然悔恨終身!”
習慣於掌控的雙手,也要學會放手,學會相信別人,相信他們會作出正確的判斷,相信他們也有主導歷史的權利!
如花決定改變最初對張九長的策略,她要平等地坐在他眼前,讓他爲國家和自己的命運,親手作出決定!
一凡,謝謝你,就像一面最晶瑩的鏡子,就像最平整的水面,不斷提醒君王,像相信自己一樣相信所有的人,每一個人都有足夠的智慧,每一個人都有最聰明的判斷。
如花,不要妄想像諸葛亮一樣事必躬親,應該給所有人一次決定命運的機會。
相府中,周嘉走進相府的議事廳時,氣氛更加詭異。
史德正和七媽媽都在,另外還有幾個剛剛提拔上來的官員。
周相交代完日常的事務後說道:“張九長已經軟禁起來了,諸位以爲如何纔好?”
周嘉一驚,自從上次力保張九長之後,周相就不再和他談及此人。
很顯然,周相的疑慮不僅沒有減少,而且還在不斷膨脹。
也許真的年紀大了,叔父認定的事情絕不肯輕易改變,
正如他從來不相信如花女皇的力量那樣。
周嘉手按佩劍,拼命叮囑自己——遊說此事,千萬謹慎!
扭轉別人認定的事情本就不容易,更何況周相此爲,必定是因爲有了新的變故。
周嘉努力抑制着內心的不安,低聲問道:“不知張九長最近又做了什麼錯事?忍得叔父如此生氣!真是個不長進的傢伙!”輕描淡寫的語氣,似乎只是某個孩子掉了糖果一般。
周相抿着嘴,望了望史德正。
史德正一臉憂色:“張九長昔日軍中好友劉健剛剛被無沙升爲府督。”
說着將相關文書遞給了周嘉。府督是邊防軍的職位,相當於府軍長。
論資歷,劉健本不夠升到這個職位,必定是立了什麼大功。
周相懷疑之下,將張九長招來問話,張九長承認曾與劉健私通書信,但對書信的內容緘口不言,也不再提李濤之事,只是悶不作聲。周相氣極,直接將他軟禁在相府,招來平日信賴的官員共同商議處分之策。
史德正面有難色道:“相爺陣前撤換張九長總得有個理由,否則軍心動搖啊!可是如果明說他有反心,更加不合時宜。不如就這樣軟禁在府中稱病不放?”
七媽媽搖了搖頭:“要麼殺!要麼放!大事當頭,當斷不斷,徒惹猜忌。誰能保證他被禁相府的事情完全不走漏風聲?誰能保證他在府軍中沒有幾個心腹?帶兵的事情,我們誰都不懂,相爺千萬謹慎定論!”
史德正低下頭,不敢反駁七媽媽的說法。
周相望着史德正,一字一頓地問道:“德正掌管吏部多年,深諳用人之道,你看李濤如何?”
史德正答道:“四平八穩,不會犯大錯,也不會立顯功。”
他頓了頓,望着七媽媽說道:“沒有其他問題。”聲音裡有着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周相微微點頭:“本也不指望他一場大戰就能戰勝無沙。我們靠的就是穩打穩紮!”
說罷望着周嘉道:“嘉兒以爲如何?”
周嘉看到另外幾個官員都是文官,心下益發擔心。李濤爲人謹慎,對人很客氣,不像張九長那樣常常惹人不快,看來沒法指望有人替張將軍說話了。
周嘉凝神說道:“張九長就關在府內嗎?侄兒想與他私下談一談,叔父再做定論不遲!”
如果不是如花的賭局,他也幾乎懷疑張九長做了什麼錯事。
這個講義氣的漢子,斷不可能爲了榮華富貴而投奔無沙,但若是好友請託,不知道他的義氣能有多大!
周嘉堅定地望着叔父,只求周相等他見過張九長之後再作決定。
心微微顫抖,明知即使掏出了張九長的心理話,要讓周相相信自己仍然難比登天。
周嘉更清楚,當週相問起李濤的時候,早已對張九長動了殺心。
他的手緊按佩劍,指關節發白,心裡命令自己鎮定下來。
堅決的眼神,盯着周相的眼睛。
周相望着窗外,花木凋零,初冬已近,大事將至
時間不等人啊,每切近一日,就需要多爲帶兵的事情緊張一分。
張九長的事,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
周相又望了望史德正,他噤聲不言,不敢爲自己舉薦的人討一分好。
七媽媽看着周嘉焦急的神色,終於開口勸道:“相爺,公子見見也好,九長一直很服公子呢。”這也算是給了周相一個順水推舟的臺階。
周相聽罷,終於點了點頭,對侄兒說道:“嘉兒去看看也好,早去早回,我們在此等候!”
周嘉拱了拱手,跟着家僕離開了議事廳。
家僕引路來到相府地牢。
家僕望了望他的佩劍,示意他取下武器,卻又不敢明說。
周嘉打定主意要救張將軍的性命——只要人在,一切皆有可能。
更何況如果他挾持着自己,或許還有機會一搏周相的信任。
他刻意忽略了家僕望着佩劍示意的目光,皺着眉頭走進了陰溼的地牢。
心裡咯噔,關進這樣的地牢,而非以禮相待——看來周相壓根就沒有打算放過張九長。
這樣的做法,無異於斷了後路,絕不可能再對此人委以重任。
地牢盡頭的小房間裡,張九長肅然正坐,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
估計他是穿着官服來到相府,所以被扒掉官服後,只餘中衣。
這也意味着許多人都知道他人在相府!
雖然周相已經一手把持的朝政,挾持着皇帝陛下,但是這樣大膽的誅殺高級將領,仍然非同小可。看來兵事刻不容緩,只怕月內就會掀起滔天血光。
已近初冬,地牢陰風瑟瑟。周嘉解下佩劍放在牀頭,脫下外袍披在張將軍身上。
牢頭識趣地退出來,鎖上了牢門。
張九長依然坐着不動,彷彿沒有注意到剛剛披在身上、還帶着體溫的錦袍。
周嘉坐在牀邊,思量良久。該勸的、該說的,周相應該都試過了,自已又能做得了什麼?
他嘆了口氣:“國家多事之秋,將軍豈可爲個人義氣而壞了大義!”
張九長聽罷,臉上露出忿忿之色,想要開口,終又忍了下來。
周嘉低頭望着土灰色的地面,接着說道:“九長應當知道,無沙和匈奴早有勾結。叛國離親,九長不怕被罵千秋萬代嗎?”
張九長面色已紅。
周嘉的聲音卻柔和下來:“要是不用打仗該多好啊!一家和和美美……”
張九長聞言竟然涕下,兩行濁淚淡淡地流了下來。
他使勁擦去眼角的淚水,艱難地開口問道:“周少爺才智天下聞名,不知比起女皇陛下如何?”
聲音微微有些抖。
周嘉一愣,想起了與如花相識的點點滴滴,鄭重答道:“嘉兒不如也!”
張九長含淚笑了:“沒想到陛下就在京城,天下有望啊!”
周嘉一驚,思路糾結,一點靈光忽明忽暗。
張九長卻拿起了周嘉放在牀頭的佩劍,
周嘉緩緩說道:“如果你拿我當人質,我大概不會反抗!”
張九長抽出寶劍,就着劍身照出自己的影子,左手摸了摸滿是鬍子茬的下巴和脖子,
劍鋒上印出了一臉疲憊。
張九長持劍,朗聲對周嘉說道:“九長絕不辜負相爺當年知遇之恩,只能以死相報,請少爺代爲照顧家眷!”
周嘉心一驚,來不及阻攔,張九長竟刎頸自盡。
寶劍割開喉管,鮮血噴了嘉兒一身,血花濺在臉上,溫熱而濃稠,繞過眉角滑下來,或是從他鼻尖滴落。
周嘉渾身冰冷,不能動彈、顫抖不止,熟悉的場景,同樣的血腥味,模糊了他的視線,腦中只剩血紅。
爲什麼,爲什麼都有人都選擇在自己面前自刎!
也許所有人都想選擇一個人來見證死亡!
可是爲什麼總是嘉兒!
如果自己沒有帶着佩劍進來去看九長,也就他不會有機會……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會有什麼不同嗎?
不敢繼續追問!
生命的壯烈,
難以承受的重量,
壓倒了最後一絲清明,
如同血色的黎明,
染紅了遍野的菊花,
玫瑰色的菊花在寒風中搖曳,
凝結成雪地,
終於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神志便迷失在未知的茫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