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麟探看窟咄鈴的兩日後,衛淑儀來到慶春宮,邀請姚葭跟她一起去御花園賞花,御花園裡的蓮花開得正好。
姚葭不大想去,不知怎麼,一早起來,她有些頭暈。宮人通報衛淑儀來時,她正靠在西窗下的錦榻之上,透過半開的紗窗,向外看風景。
窗外,是一叢清翠欲滴的修竹。今天天氣不錯,微風細細,白雲悠悠,日頭也不烈。
就這麼靜靜地看着綠竹,吹着清風,聽風兒掠過竹間的沙沙聲,讓她心平氣和,頭,似乎也不那麼暈了。所以,她對衛淑儀的邀請,並不十分動心。
見她不甚積極,衛淑儀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極力慫恿,“姐姐,去吧。我昨天才去過,裡面的蓮花全開了,各式各樣的,好看極了。”
姚葭望着衛淑儀光彩熠熠的眼,輕淺一笑,“各式各樣的?”
衛淑儀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一吐舌尖,“錯了,是各種顏色的。白的,藍的,紫的,粉的,什麼顏色的都有,可好看了,去吧。”說着,她抓着姚葭的胳膊,搖了搖。
姚葭實在卻不過衛淑儀的盛意。於是,她強忍着身體不適,隨衛淑儀一起來到了御花園。
果然,如同衛淑儀所說,御花園中的蓮花,開得美不勝收。
御花園中,一共有三個池塘,一大兩小。大的叫摩訶池,小的一名素心,一名忘機。偌大的摩訶池上,放眼望去,碧波粼粼,翠葉片片,連綿的翠葉間,各色的蓮花,點綴其間。微風拂過,池水輕涌,送來陣陣蓮香,令人直疑非是人間。
來園中賞花的,並非只她二人。她二人知道蓮花好看,別的嬪妃,自然也是知道。二人抵達御花園時,摩訶池畔,已然立着幾位佳人了。
宮中的三貴嬪,來了倆。
蕭貴嬪一個人,形單影孤地立在遠處。大家都知道她性子冷,不愛與人親近,也就不去討嫌,隨她一個人呆着。微風,吹起蕭貴嬪的淡紫色紗衣,乍一望去,蕭貴嬪整個人,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味道。
陳貴嬪的行情,卻是與蕭貴嬪截然相反。蕭貴嬪清高孤傲,陳貴嬪則是“親切隨和”,頗有人緣。姚葭看見她時,她正在幾名妃子的包圍中,有說有笑。
遠遠地瞧見姚葭和衛淑儀朝這邊行來,陳貴嬪一愣,沒想到和自己同居一宮的衛淑儀,竟和姚葭聯袂而來。
小賤人,倒是會拍馬屁!她暗暗貶損了衛淑儀一聲。心裡貶損着,她的臉上卻是綻出了暖如三春的微笑。透過包圍圈,她眉眼帶笑地招二人連連招手,示意二人過來,和她們一起賞花。
陳貴嬪此舉,讓姚葭和衛淑儀不約而同地,暗暗皺了皺眉。衛淑儀甚至還頗爲苦惱地“唉”了一聲,聲音很輕。
姚葭扭臉看了她一眼,“走吧,過去打個招呼。打完招呼,咱們再四處走走。”衛淑儀聽了,臉上這才又見了笑模樣。
二人走到陳貴嬪的小團體前,跟陳貴嬪和其他幾位嬪妃見了禮,又寒暄了幾句,隨後相揩離開,往別處去了。
冷眼望着姚葭和衛淑儀的背影,陳貴嬪的臉上,依舊笑得春風十里,“給臉不要!”她在心裡恨恨道。
聽說慶春宮的賤人被打入暴室,她不知有多高興,高興得都失眠了,瞪着眼睛,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方纔見了姚葭的糉子手,她又是一陣高興。看到討厭的人倒了黴,遭了罪,不高興都對不起自己。
摩訶池的一角上,十數朵藍色的蓮花,嬌美綻放。蓮花附近的水域裡,生長着一片茂密的蘆葦。藍色的蓮花,綠色的蘆葦,隨着風,輕搖慢擺,說不出的柔美。
姚葭靜靜地站在岸邊,望着池中的蓮花蘆葦,有此癡迷。此時此刻的她,忘卻了所有的煩惱,內心只覺一片清靜。她身邊的衛淑儀,微眯雙眼,一下接一下地作着深呼吸,也是一副陶醉模樣。
二人正自忘我間,一名華服麗人,在數名宮人和內侍的簇擁下,來到了園中。
來者非是旁人,正是中宮皇后窟咄鈴。
算一算,姚葭入宮也有一年多的時間了。不過,這一年多來,她卻是一次也沒見過窟咄鈴。
宮裡傳說皇后生了怪病,纏綿病榻,總不見好。是以,國主把妃子們的定省都省了,姚葭也就一直不曾去拜會她。時間久了,皇后活成了宮裡的一個傳說。
都知道鳳儀宮裡住着個皇后,只是除了少數幾名先進宮的妃子,還能記起皇后的模樣,新進宮的妃子,根本連皇后是醜是俊,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誰也沒料到,窟咄鈴會在這會兒,出現在御花園。
新進宮的妃子不認得她的臉,卻是認得她的服飾和儀仗,都知道她是皇皇,陳貴嬪和蕭貴嬪更不用說了。
見窟咄鈴威風而來,蕭貴嬪先是一怔,而後,容色從容地向窟咄鈴迎去。陳貴嬪比她更快,一馬當先地率領着幾名嬪妃,搶步過去給窟咄鈴請安,磨盤大臉上,是十二分的驚喜交加。
不知何故,那日慕容麟離去後,窟咄鈴的身上,竟漸漸生出些力氣來。有了力氣,就躺不住。她想起了慕容麟的話,於是,命宮人攙扶着她,來了御花園。
她的柔然沒有蓮花,有雪蓮,和蓮花一樣,也是美得超凡脫俗。蓮花的風姿易見,可是若想見識雪蓮的風采,卻非易事。只因爲,那美麗的花,開在千仞的高山之上。
有一回,她的雙生弟弟鬱律瞞着她,偷着跑出去,幾天後,給她帶回了幾朵潔白的雪蓮花。
望着弟弟凍傷的耳朵、鼻樑,還有雙手,她痛心地哭了,邊哭邊對着弟弟又捶又打。弟弟卻沒事人般,沒心沒肺地樂出了一口白牙。
生平第一次見到蓮花,是在燕宮的御花園。她萬沒想到,世間竟還會有一種花,和柔然的雪蓮花一樣,美得不染塵俗。
窟咄鈴是個率直的性子,不會,也不耐虛情假意,再說貴爲中宮皇后,柔然可汗的掌上明珠,她也沒有必要對任何人費心敷衍。
在她的認知裡,慕容麟只該屬於她一個人。要她與別的女人共侍一夫,是情非得已,是萬般不願。
面對其他嬪妃的見禮,她寡着臉,一揮大袖,示意她們速速退下,別來煩她。嬪妃們也很知趣,看出這位傳說中的皇后,很不好惹,當即低眉順眼地作了撤退。
這些人一撤,窟咄鈴的視野豁然開朗,一池蓮花明豔地撲入眼簾,鼻間,蓮花的幽香,也隨之而至。她不免把虛浮的腳步又加快了些,恨不能一步走到池前,看個清楚,看個飽足。
“臣妾參見皇后。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就在窟咄鈴目不斜視地,向蓮池行去的時候,兩個嬌滴滴的聲音,闖進了她的耳朵。
她一愣,轉過臉,迎向了聲音的來源。見清聲音的來源後,窟咄鈴登時把眼一瞪,一把推開扶持着她的宮人,向着聲源之一撲了過去。
陳貴嬪等人看見窟咄鈴來了,姚葭和衛淑儀自然也看見了。二人慢人一步地過來和窟咄鈴見禮,不想變故突生,窟咄鈴瞪着眼,要吃人似地,衝着姚葭直撲過來。
衛淑儀有些怔愣,姚葭也是不明所以。不等她明白過來,窟咄鈴已撲到近前,猛一揚手,一個耳光,掛着風聲,狠狠拍下。“啪”的一聲脆響後,姚葭的臉上,清晰現出五個紅色指印。
驟至的大力,讓姚葭不及提防,身不由已地倒退了一步,若不是衛淑儀出手扶住了她,興許,她已栽倒在地。捂着疼到發麻的臉,姚葭茫然地望着窟咄鈴,有些吃驚,有些糊塗不明白皇后氣從何來?
心中驀地一動,她想,難道,是失去記憶前,她和皇后有過矛盾?在場之人,各揣心腹地靜默着,面上表情各異。有的全然沒有表情,比如蕭貴嬪;有的臉上現出驚異之色,眼底,卻露出沒能完全藏住的幸災樂禍,比如陳貴嬪;有的瞪着眼,張着嘴,是個驚呆了的模樣,比如幾名心機尚淺的宮妃和宮人內侍。
這一巴掌,窟咄鈴使出了能調動起來的全部力量,對於目前的她來說,已屬超常發揮。
打完這一巴掌,窟咄鈴一邊微微含了胸咻咻地喘着粗氣,一邊恨恨地瞪着姚葭,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扎進姚葭的肉裡。
短暫的調整後,不等衆人從方纔的目瞪口呆中緩過神來,她又一次作出了驚人之舉——
一個前撲,把姚葭撲倒在地,壓在姚葭身上。雙手鉗住姚葭的脖子,她探過頭去,張嘴就咬。本來,她還想再打姚葭幾下,再踹她兩腳,要是有鞭子的話,再抽她兩鞭子,就更解氣了。
可是,她沒有力氣,那一巴掌,已經用掉了她全部的氣力。渾身上下,只有上下牙,還有使上點勁兒。
窟咄鈴摟着姚葭的脖子,使勁地咬,恨不能一口咬斷姚葭的脖子。太恨她了,壞女人!她死了,慕容麟纔可能不再想她,纔可能喜歡上自己。
窟咄鈴懷了必殺的決心,搖頭晃腦地咬。可惜,體力實在有限,費了半天勁,也僅是把姚葭的脖子咬破了一點油皮,咬出了幾個牙印。所有人都傻了,燕國生燕國長的她們,從未見過女人生猛若此。
“壞女人……壞女人……我殺、殺了你!”過了一會兒,窟咄鈴大概實在是咬不動了,鬆了口,改變戰術,變咬爲掐。騎坐在姚葭身上,她的雙手,卡在姚葭的脖子上,一次次作着收攏動作。
姚葭想要反抗,想要去拉窟咄鈴的手,無奈雙手裹得象糉子,甚爲不便。
不過,好在,窟咄鈴長期體虛,一時半會兒也掐不死她。掐不死是掐不死,窒息的滋味也夠人受。姚葭被窟咄鈴掐得,一陣陣喘不過氣來。
別人不肯救,衛淑儀想拉窟咄鈴又不敢太使勁,怕傷了皇后玉體。
正在此時,一隻大手破空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扯住窟咄鈴的後衣領向上一提,輕輕鬆鬆地,就把她扯離了姚葭的身體。
姚葭躺在地上,氣喘吁吁地向上望去。
那人也正低頭看着她。陽光從那人背後射*來,以致他整個人微微地發着光。
昏沉之間,她以爲,自己看到了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