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州城下, 鬱律和慕容超展開了一場惡鬥。當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從巳時鬥到日正, 兜兜轉轉, 二人戰了能有兩百多個回合, 依然不分勝負。
慕容超手中的虎頭湛金槍, 渾如一條出海飛龍, 繞着鬱律,上一下,下一下, 左一下,右一下, 連挑帶扎。鬱律手中的風火流星錘, 也使得出神入化, 對着慕容超連劈帶砸。
二人都存了要置對方於死地的決心,然而, 因爲旗鼓相當,卻又誰也奈何不了誰。其實,論實力,慕容超比鬱律要強上幾分,不過因爲腿上有傷, 無形之中, 削弱了他的實力。
二人在疆場上鬥, 二人身後的隊伍也沒閒着。各自在晴空烈日下, 給自家的主帥吶喊助威, 伴隨着吶喊聲的,是撼天動地的鼓聲。
二人又鬥了十來個回合, 二馬一錯鐙的工夫,鬱律一掄手中流星錘,照着慕容超的面門直砸而下。
慕容超連忙雙手託槍,往上一架,“開!”驚天動地的一聲響後,二人的坐騎,同時暴叫着,向後倒退了兩三步。
鬱律就覺着雙手的虎口一陣發麻,慕容超也覺着胸口一陣煩惡,喉嚨間漫上了一股子腥甜之氣,他不動聲色地嚥了口唾沫。
鬱律有些急了,這麼鬥下去不是辦法。又一個二馬一錯鐙的機會,他一伸手,從腰間的百寶囊中,抓出一把迷魂沙,說時遲,那時快,向着慕容超的臉撒了過去。
照他的意思,是想先把慕容超的眼先迷了,然後,乘着慕容超什麼也看不見,再一錘送他去見閻王爺。
而慕容超,也的確着了他的道兒,“哎呀”一聲,單手捂住了眼睛。鬱律冷冷一笑,掄錘,照着慕容超的腦袋,就是狠狠一砸,無毒不丈夫,對不起了。
不幸的是,他並沒能如願以償。就在他舉錘去砸慕容超之時,燕軍的對伍裡,閃電般衝出兩匹戰馬,眨眼間,來在了慕容超身邊。其中一匹馬上的戰將,保護着慕容超撤了下去。另一員戰將,則是一舉手中大刀,對着鬱律砸下來的錘,向上架去。
這一架不要緊,鬱律的雙錘好懸沒脫手飛出去,來人的力量,只在慕容超之上,不在慕容超之下。
正在此時,燕軍陣裡,響起了鳴金之聲。兩軍對壘,鼓角爲進,鳴金爲退。聽到鳴金之聲,戰將虛砍一刀,撥馬奔回本陣。
鬱律有心再戰,不想,對方調出了弓箭手,一個個拉滿了弓弦,嚴陣以待。要是他揮軍硬衝,估計連他帶兵,只能落個刺蝟的下場。無奈,鬱律也收了兵。
第二天,鬱律起了個大早,又帶了兩萬精兵,來到華州城下,想要和慕容超決出個勝負來。
結果,吊橋放下,燕軍衝出,他既沒看到帥字旗,也沒看到慕容超。他命人向對方喊話,讓他們叫慕容超出來。結果,慕容超沒出來,倒是出來個黑大個兒。
黑大個兒和慕容超一樣,也是烏盔烏甲地披掛着,不過,此人騎了一匹紅馬,得勝鉤上,掛着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此人非是旁人,正是昨天,差點兒把他的錘磕飛出去的那員戰將。
在柔然一方的帥字旗下,鬱律攏着繮繩,粗略地打量了一下黑大個兒,沒動彈。他承認此人力氣大,可能比他的力氣還要大。不過,除了力氣大之外,武藝如何就不好說了,身爲一方主帥他不能輕動。除了慕容超,他不想和其他人動手,失身份。
想到這裡,他派了一員也挺黑的戰將,出馬迎敵。
開始,鬱律沒看上對方的黑大個兒,然而,很快地,他就對對方的黑大個兒刮目相看了——此人的本領不在慕容超之下。
二十多個回合時,一刀將他派出的第一員戰將,斬於馬下。第二次,十多回合時,又是一刀,將他派出的第二員戰將,砍掉了一條胳膊。第三次,兩員戰將一起出馬,倆打一個,結果,勉勉強強打了三十來個回合,卻是一個被砍掉了頭盔,另一個被打落馬下,讓燕兵活擒了去。
鬱律在後面觀敵瞭陣,越看越氣,氣到最後,一拍馬,他親自出馬了。別看黑大個兒連戰四人,可依然龍精虎猛,絲毫不見疲態,和鬱律戰了能有六七十回合,不見勝負。
漸漸地,鬱律有些招架不住了,不是他武功弱,也不是他力氣不及黑大個兒——他胳膊上有傷。除夕夜,爲了救楊歡,他的右胳膊讓樹枝砸了一下。表面上看,像是全好了,可是,使用時間過長,用力過大,還是會疼,會使不上勁。
慕容超的力氣就夠大了,黑大個兒的力氣,比慕容超還大。自己的錘砸下去,佔不到半分便宜不說,反倒把臂膀震得生疼,尤其是受過傷的右胳膊,再這麼打下去,他想,恐怕自己就要出醜了——指不定哪下子,他的錘,就要被磕飛出去。
想到這兒,鬱律虛砸一錘,撥馬便走,邊撤邊衝着本陣呼喊,“撤——”將士們得了命令,跟在他的馬後,退了潮的海水樣,向來路撤去。
他想跑,可是,黑大個兒並不打算放過他。連胳膊帶手掄出了一股子疾風,黑大個兒扭頭衝着身後,喊出了一聲雷,“給我追!”
聽到號令,燕國的兵將們,抽刀端矛,漲了潮的潮水樣,追了上來。
黑大個兒是誰?正是慕容超的心腹愛將——耿忠。
今天,慕容超爲什麼沒出現?吐血了。
昨天,回到刺史府,屏退其餘閒雜人等,只剩他和耿忠二個人時,慕容超手捂胸口,一彎腰,一皺眉,“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鬱律的錘,震傷了他。
其實,慕容超本不該受傷,以着他的武功,完全可以在每次和鬱律對錘時,運氣護住七經八脈。可是,腿上的傷痛,分了他的心,再加上,一直髮熱,精神也不免有些恍惚。有那麼兩三次,不等他運氣護體,鬱律的錘,已經砸下來了。
他能怎麼辦?只能是硬接。
硬接的結果,就是內臟受損,就是吐血。
今早醒來,慕容超的病情愈發的重了,腿腫,身上燙,胸口疼,一陣陣地反胃,不是他強壓着,怕是還得吐血。
於是,他叫來耿忠,讓他代替自己督陣。
耿忠對慕容超,是一千個忠心,一萬個忠心,見了慕容超這個病病歪歪的模樣,他那心裡,別提多難過了。
從慕容超手中接過令箭,往外走的工夫,耿忠恨恨地想,待會出城時,一定要把鬱律宰了,給殿下報仇。
耿忠帶人直追出二十多裡地去,一路上,殺了不少柔然兵。直到後來,他的身後,傳來了鳴金之聲,他想,肯定是殿下得了信兒,派人通知他,不要再追了。
無論再怎麼不情願,作爲軍人,他必須絕對服從軍規,鳴金收兵,這是兵家鐵律之一。
這一仗下來,鬱律檢點兵卒,發現一共損失了八千多,將近九千的士兵。他不甘心,他生氣,他決定在哪兒跌倒的,在哪兒爬起來,非把慕容超和黑大個兒打敗不可,非把華州城拿下來不可。
轉天,他帶着三萬兵卒,來在華州城下,結果,華州城上,高掛免戰牌。鬱律很生氣,命人在城下卯足了勁,使勁地罵,非把慕容超和黑大個兒罵出來不可。
這撥罵累了,換一撥再罵。罵慕容超是縮頭烏龜,罵黑大個兒是軟殼王八,罵燕兵燕將都是不帶種的閹人,怎麼難聽,怎麼罵。結果,從早罵到晚,城裡楞是一點動靜沒有。
第三天如此,第四天如此,一個月過去了,還是如此。
罵陣的柔然兵,每天定時開罵,定時換人,定時回營。剛開始,大家罵得激情似火,花樣翻新。然而,一次兩次地行,時間長了,也罵不出激情了,也翻不出花樣了,就只剩個應景了。
一個半月後的某天深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鬱律正睡得迷迷糊糊間,一名親兵,慌里慌張地闖進他的大帳,連推帶喊地把他叫醒了,如潮般的喊殺聲,在他醒來的一剎那,一下子灌進他的耳中。鬱律頓時就醒透了,一個鯉魚打挺,從睡榻上,翻身而起。
“怎麼回事?”一邊飛快地把靴子往腳上套,他一邊問親兵。
“是燕國人,燕國人來偷營了。”親兵手忙腳亂地幫他提靴子。
正在此時,一員戰將呼哧帶喘地闖了進來,“殿下,大事不好了,糧草,”來人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糧草着了!”
“什麼?!”鬱律眉毛一立,一腳踢開還在給他提靴子的親兵,邁開大步,向帳外走去。
一撩帳簾,他傻了。
帳外,燒成了一片火海,亂成了一鍋沸粥。
燕國士兵的衝殺聲,本國士兵的慘叫聲,雜亂的馬蹄聲,在深夜的火海里,在帳簾撩起的一瞬間,齊齊撲來,震耳刺心。
一個半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過,卻是足夠慕容超養好內傷,養好腿傷。
一個半月前,慕容超傳下令來,無論柔然人如何挑釁,哪怕他們罵得天花亂飛,罵得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許輕舉妄動。柔然人若是攻城,就用箭射,就用投石機砸,把他們射跑,砸跑,但是,絕對不許出城迎敵。
違令者,斬!
不出城,不是怕了柔然人,而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左傳》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也不是永遠地靜下去,逸下去,該動的時候,自然會動。
一個半月後的今天,慕容超動了。
這天之前的幾天,他已把偷營計劃,嚴密地佈署下去。昨晚,他夜觀天相,知道今夜會有大風。
於是,他留下一部分兵馬守城,然後,自己帶着耿忠和大隊人馬,前來偷營。腿傷差不多好利索了,出發前,爲確保萬無一失,他又服了幾丸止疼的藥。
人銜草,馬銜枚地急行小半夜,他帶着大隊人馬,來到柔然大營外。
先讓二百名弓箭手,向着柔然大營連射了一千支火箭。然後,乘着柔然營中起火大亂之際,慕容超帶着耿忠和衆將士衝入營中——見人就砍,逢人便殺。
爲了避免誤殺,出發前,慕容超讓每名將士,在自己的右胳膊上,綁了一條二指寬的白麻帶,作爲與柔然人的區別。
慕容超來偷營時,除了少數站崗值夜的哨兵,大多數柔然兵,還在呼呼大睡。面對突如其來的大火和從天而降的燕兵,柔然的兵將們,一時全都懵了。很多人,甚至還來不及完全清醒,就被燕國士兵砍掉了腦袋,紮了個透心涼。
風呼呼地颳着,火借風勢,着得鋪天蓋地。
從華州城出發之時,慕容超讓燕國的兵將們,每人隨身帶了個不小的水囊,水囊裡裝了滿滿一下子的水。發起攻擊前,慕容超命令他們解下水囊,將囊中之水,儘可能細緻地淋在身上,故此,雖然也身處火中,燕國士兵的傷亡,比柔然士兵要少得多。
藉着肆虐的大火,耿忠率領三千精騎,在柔然大營裡縱橫馳突,所向披靡,十蕩十決。
慕容超也沒閒着,和鬱律打了個不可開交——這回他腿也好了,精神也足了,鬱律的錘也就不足爲懼了。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鬱律實在頂不住了,帶着殘兵敗將,潰敗而去。
慕容超乘勢追擊,直追出八十多裡地,一路上,殺得柔然兵哭爹喊娘,屍橫遍野。
經此一役,鬱律元氣大傷,乘着他元氣大傷,慕容超一鼓作氣,不斷髮動攻擊,又過了半月,終於,將失去的三州全部奪回,將鬱律和他的柔然兵,徹底趕出了燕國。
捷報送達乾安,慕容麟欣喜非常。
又過了十幾日,安頓好四州事務,慕容超啓程回京。
結果,剛一回府,就聽到了一個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