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你會在這裡!”少年統領凝視着面前那位黑青年,語氣一反常態變得非常不友好。他無法接受,自己耗盡心力苦苦追求的寶物,竟然被人這般輕易地奪走!無論如何也想達成的羈絆,在好不容易看到曙光時卻被被徹底否認!
洛德的情緒有些許沸騰,注視着天空的目光也開始充盈着怒氣和敵意。只是,這些許的敵意根本動搖不了對方的意志,卻反而激怒了那位此刻又渴又餓外加憋了一肚子的暴君。
“我還想知道呢!”天空以更兇猛的目光瞪視了回去,久經殺陣所培育出的兇悍氣息衝得那位少年統領一陣膽寒,不過卻倔強地沒有移開目光,只是雙腿微微有些顫抖而已。
“兄長迷路了。”芙蘭就像要袒護天空一般站到了他的面前,堅定地迎接了對面的視線。“我在森林旁遇到他,然後帶過來的。”
“芙蘭……”洛德的憤怒則一瞬間化爲了滿腔苦澀。他低下頭,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後向天空致上了歉意。“抱歉,因爲太吃驚的緣故,所以剛剛失禮了,請原諒我。”
“……呃,沒事。”天空也瞬間收斂了對抗的敵意,然後卻搔了搔頭,以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問道:“不過能不能告訴,現在這到底是什麼狀況啊?總覺得從剛纔起就一直在夢裡面一樣誒……”
“關於更詳細的事情,請向老師詢問吧,我想她也一定有許多事情要向你確認。”少年勉強擠出來的笑容充滿了苦澀,他回頭看向若琉亞,以微微顫抖的聲音告別道:“那麼老師,我就不打擾你們家族團聚,先告辭了。”
(一遇到挫折就馬上退縮的個性,還是沒有改過來啊……所以芙蘭才一直不肯接受你……)若琉亞注視着洛德,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不過卻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事實上就整體而言,地下都市羣的居民都或多或少擁有這種畏縮不前的性格,而考慮到他們過去所遭遇的重重災難,若琉亞也實在無法對此非難,不過卻絕不願意芙蘭接受此種消極過頭的思想。
“嗯,現在的你也確實不是太適合留下來……”若琉亞點點頭,然後說道:“等你冷靜下來後,再過一次吧?洛德。當然,最好是在我們迴歸故鄉前。”
“好的,老師。”洛德對若琉亞露出稍稍感激的笑容,然後帶着失敗者般的沉重表情走到艙門口,再最後看了一眼被芙蘭緊緊抱住左臂的那個人,接着快步走了出去。
“那個,”天空以有些困惑的聲音呼喚着若琉亞。“讓他就這麼離開好嗎?他看起來好像很傷心的樣子誒?”
“嗯,那孩子是挺傷心的,不過沒關係。”若琉亞自信滿滿地保證着。“這次經歷應該會對他有很好的教育作用,而如果能從裡面學到一些東西的話,那孩子應該會成爲一位更出色的領導者的。”
“是這樣的嗎……”天空注視着那垂下肩膀消失在通道盡頭的少年,心中不知爲何浮起一股淡淡的愧疚,然而從左手傳來的力道卻吸引他的注意力。
“兄長,”芙蘭輕扯着他的衣袖,仰望的琉璃雙瞳中盡是期待。“我的名字是芙蘭。”
“呃……”天空無言地承受着那殺傷力在旺財數倍以上的目光,額頭上不禁冒出點點冷汗,但卻不知道該做什麼。而若琉亞則帶着趣味盎然的表情注視着這位“兄長”,看他要如何理解芙蘭的初次請求。
足足愣了二十秒左右,直到芙蘭的眼中開始出現盈盈水霧,海特蘭德之子才靈光一閃頓悟過來,然後試探着叫出了她的名字。“芙、芙蘭?”
“嗯,兄長!”芙蘭立即答應道,沉靜的美貌上瞬時盪漾出歡愉的笑意。
(原、原來是這樣嗎……)渡過大劫後的天空突然感到一陣無力,然而在目睹眼前那流溢着耀眼笑容的美貌時,一股奇妙的溫馨感卻在心中盪漾開來,於是他又輕輕呼喚着妹妹的名字。“芙蘭。”
“嗯,兄長!”芙蘭放開了天空的手臂,轉而抱住他的腰,就要要感覺兄長的氣息般將頭埋進了海特蘭德之子的胸膛裡,喃喃呼喚着。“兄長、兄長……”
“嗯,合格了。”旁邊傳來輕輕的鼓掌聲,若琉亞以欣賞的目光注視着艾琉雅的孩子。“能猜出這孩子的心意,難怪芙蘭會這麼快喜歡上你。這孩子已經寂寞太久了,今後請好好疼愛她吧?”
“是,我會努力的……”天空反射般地應諾後,才覺好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呃,那個,祖母大人,我們是不是還有更重要的問題需要討論啊?比如……”
“比如,爲什麼我們會在這顆行星上,你們又是怎麼來到這顆行星的,如何才能返回帝國,還有身爲海特蘭德家孩子的你,竟然是地上人的遺傳體質?至少在我被囚禁在這顆星球的十年前,還沒有聽說過艾琉雅已經有了一個這麼大的孩子……這些事情,我其實都非常非常充滿了興趣。”若琉亞以趣味盎然的目光注視着黑青年,然後突然話鋒一轉。“但是比起它們來,我的芙蘭可是要重要得多。你難道不這麼認爲嗎?‘兄長’。”
“不,其實我也是這麼認爲的……”天空頗感吃不消地避開了祖母譴責似的目光,並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與某位王姐那衝擊性的初會,於是若有所悟。然而,正當他開口準備確認猜想的時候,腹內卻突然響起“咕咕”的聲音。
“……呃,抱歉,其實我已經差不多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天空感到慚愧似的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請求道:“能不能先讓我喝口水啊?”
“哎呀呀,這還真是抱歉啊。”若琉亞的嘴角突然流溢出奇妙的笑容。
“我爲你倒水,兄長。”芙蘭拉着天空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然後一蹦一跳地踏着歡快的步子向後艙跑去。
“啊,謝、謝謝……”天空只來得及對芙蘭的背影道謝,而當隨後看到那小小的身影捧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向自己走來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或許應該感謝一下那位將自己流放到這顆行星的厄運之神。
……………………
“雅麗亞小姐,我就把你送到這裡了……”瑪琉苦笑着,甚至還不及等雅麗亞迴應,便一推操縱桿,駕着私人轎車絕塵而去——剛剛接到助手的通訊,在大統領宮邸中還有一位意志消沉的少年在等着她鼓勵,因此這位秘書長實在沒有寒暄的心情。
“……”雅麗亞無言地凝視着那輛黃色轎車消失在視界邊緣,然後才放下不知不覺間舉起的右手,轉身慢慢向不遠處的公館走去,腳步竟然是出乎意料的輕鬆,甚至讓人感覺到一點空寂的味道。
沿着夜晚的林間小道前行,從兩旁浮燈上閃出的點點熒光將腳下石條路照得若明若暗,四周空間無聲無息。緩緩前行的雅麗亞不禁閉上眼睛,全心全意地體會着這絕不屬於羣星世界的靜謐,同時察覺到自己心田中那一顆沉眠許久的種子,正在這片寧靜安詳的黑暗中悄悄芽、生長,並從那片燒盡記憶所形成的灰燼中探出頭來。
她不禁啞然失笑,不過笑容中卻流露出些許苦澀的味道。雖然雅麗亞還無法肯定這顆種子是不是屬於那個人的,但擡頭注視着那棟透出柔和光線的公館時,她卻立即地感覺到一股令人安心的溫暖,就像被什麼東西所擁抱似的,並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只不過在推門而進的瞬間,那沉靜美貌上流溢着的溫馨與期待,霎時間被驚愕與茫然所取代。在目睹到那個人與另外兩位同胞親熱交談的時候,雅麗亞突然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不小心闖進了某個家人的聚會中。
“這麼說,祖母你真的是亞琉妮姐的母親?”因爲背對着玄關的緣故,所以天空並有看到後面那位愣的女性,而被這衝擊性的事實所震撼到的敏銳五感,也還沒有恢復到平日般的警覺。
“嗯,我是在那亞琉妮三歲的時候離開帝都的,本來教育那孩子是雷穆(諾拉維亞王殿下)的責任,結果他居然厚着臉皮賴着我一起跑……”若琉亞露出憤恨不已的表情。“如果不是艾琉雅後來替他擔負起教育那孩子的責任的話,那我絕對會一早把他趕回去的……唔,不過這樣一來的,芙蘭就不會出生了,所以還是得好好感謝艾琉雅才行。”
“是、是這樣嗎?”回想起那位性格越來越像某人的公爵長女,天空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
“說起來,亞琉妮現在……應該已經加入到帝位競爭中去了吧?還是說,那孩子也跟她的父親一樣,逃家過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聽起來,若琉亞似乎對後面一種情況要更期待一些。
“……不,事實上,亞琉妮姐現在已經是準提督了,並且在帝位競爭中也排到第一位。”天空以困惑的語調如此說着,並同時開始思考這位祖母臉上浮現出的失望表情到底是何含義。不過這個時候,懷中的某個小東西突然動了一下,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啊……”芙蘭出小小的驚呼,以一臉惋惜的表情看着那隻貌似艾紐霍嘉爾之鼠的狼狽逃離——自從兩小時前從兄長那裡得到這隻小動物開始,她便一直在逗弄着它。
“吱吱吱!”不堪凌辱的旺財在權衡可能遭遇的懲罰與必然降臨的保護後,終於決定棄暗投明,飛快地竄到了門廳前呆着的那位慈悲女神的腳下,抓着她的衣角出苦苦的哀求。
“雅麗亞?”天空馬上注意到這位同伴的歸來,不過似乎遲了一些,那張清冷的美貌上已經隱隱浮現出不滿神色。
“能替我介紹一下這兩位嗎?先任翔士。”雅麗亞緩步走到客廳中,以疑惑的目光打量着這兩位蒼穹之民的同胞。“我還以爲這顆行星上的夏蘭人只有我們呢?而且還是……”雅麗亞的目光跟着移到了天空懷中那位小女孩身上,而在目睹到對方終端手環上銘刻着的“黃金之翼”紋章後,頓時露出了大吃一驚的表情,失聲道:“海特蘭德家?”
“呃,事實上……”天空站起來,不動聲色地將旺財捉起來,重新放到芙蘭的懷中,然後纔開始對雅麗亞講述此前一系列不可思議的事故……
“小、小輩是伊斯埃雷-丁-穆克-雅利亞,拜、拜見白銀提督!”雅麗亞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向這位根源氏族的長老至上敬意。
“不用這麼緊張啊,伊斯埃雷家的女兒。”若琉亞輕笑着,試着讓她鎮靜下來。“我早就離開蒼穹軍,現在已經是逃家的自由之翼,你把我當成偶遇的同胞就好了。”
“這、這怎麼可以!白銀提督……不,若琉亞夫人曾經是根源氏族、蒼穹軍、甚至帝國的驕傲!那場在穆紐度星系殲滅卡爾凱拉聯邦艦隊的伏擊戰,直到現在都被奉爲軍事經典!”雅麗亞表情就像見到了傾慕已久的偶像,深紫雙眸中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不論是從氏族的輩分上看,還是從翔士資歷上看,小輩都理應向您表示敬意!”
“那都差不多是一個世紀前的事情了誒……”若琉亞苦笑着,無奈地接受了這份來自過去的敬意。
“那個,若琉亞夫人,你不打算回到蒼穹軍嗎?”雅麗亞猶豫了幾秒鐘,然後毅然問了出來。“現在帝國正受到彼安共同體和巴雷亞聯邦的攻擊,如果你能迴歸蒼穹軍的話,那帝國就安泰了……”
“如果這些話被塞恩聽到,你可是會被關黑屋的哦,伊斯埃雷家的女兒。”若琉亞溫和的笑容消弭了雅麗亞情緒上的激動。“雖然那個人是有些頑固,不過卻是相當稱職的統帥,而且兄長也會輔助他的。有他們坐鎮中央的話,即使在如何險峻的戰爭風暴中,汝等幼鷹們也能自由地展翅吧?所以,就算我勉強參與這場早已不屬於我的戰爭,那也只會被塞恩笑話爲不知進退而已。”
“沒有這回事……”回想起祖父品行的時候,雅麗亞反駁的聲音便異常虛弱。
“因此,我是不會回到蒼穹軍的。”若琉亞將視線重新移回了孫子身上,當年馳騁戰場的白銀提督頓時化成了好奇心氾濫的祖母形象。“不過,如果是海特蘭德家的話,我倒的確是應該回去看看了。一想到不知不覺間竟然錯過了這麼多有趣的事情,我就覺得好遺憾……”
“是、是這樣的嗎……”雖然若琉亞答應回到帝國之翼無論如何都是件值得慶祝的事情,但雅麗亞的表情明顯是被這位根源氏族長老的表現方式給打擊到了,而就連天空也不由得露出了莫名無奈的苦笑。
“說起來,艾琉雅的丈夫是地上人,還附帶了一位優秀的繼承者,那亞姬和拉凱希絲呢?她們應該也找到自己的羽翼了吧?”若琉亞突然問出了一個讓某人汗流浹背的問題。
“呃,這個……”天空支吾着,半天說不出話來,於是若琉亞只好將困惑的目光投向另一位根源氏族之子,卻現她的嘴角正彎曲成某種輕蔑般的弧線。
“雅麗亞?”若琉亞不禁好奇心大盛。
“不,據我所知她們現在還沒有羽翼。”雅麗亞決定試着爲某人保留一些顏面——儘管在大多數夏蘭人看來,那應該是件值得誇耀的事情。
“告訴我實情,伊斯埃雷家的女兒。”若琉亞以嚴肅的聲音追問着,卻將盈盈笑意隱藏在了那雙青色的眼瞳裡。
“……她們已經獲得了純結的翅膀。”雅麗亞只得以委婉的方式這麼說道。
“誒?”若琉亞現在真的是大吃一驚。“你是說,她們……都許下了純潔之翼的誓約?莫非是兄長……”正想說這怎麼可能的若琉亞,順着雅麗亞的目光注意到了孫子臉上那莫名奇妙的表情,於是以更加無法置信的語氣確認道:“難道是……從雲?”
“呃,好、好像是這樣誒?事實上,我也不太清楚……”被兩位女性的目光逼上絕路的某人,露出一付純潔無瑕的笑容,企圖矇混過去——事實上,負責教育他的那位執事也確實沒有告訴他多少純潔之翼的事情,至於其它人,就更不可能向他說明那僅屬於翼之眷族的誓約。
“……原來如此……”若琉亞的目光移到了正依偎在兄長腳邊、高興地逗弄着旺財的女兒身上,接着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真是狡猾啊……”
“祖、祖母大人……”天空像是放棄抵抗般舉起雙手,以虛弱的聲音建議道:“比起這些事情來,我們是不是更應該討論一下返回帝國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