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諸位,”成爲衆人視線焦點的老公爵卻是一派輕鬆寫意的表情,用緩慢到讓人感覺不出任何緊張感的語調說道:“諸位根源氏族之長,先我先向諸位再度表示歉意,因爲我的遲到而導致議會的延期,實在是抱歉啊!”
雖然這麼說,但老公爵的聲音中卻聽不出任何內疚的要素。
“公爵……”雖然早就知道,但還是第一次確實體驗到這個事實的夏音,則不禁開始對這位成爲自己童年時代的一大惡夢的人物稍微抱持了點感激之心。畢竟,如果不是老公爵勸服了諸根源氏族之長的話,那像這樣能夠爲自己辯護的機會恐怕根本就不會降臨到這位公主的身上。
“尊敬的翼之長,關於遲到的事情,我想你已經得到了所有根源氏族之長的原諒了,所以……”作爲議會的主持,埃維亞還在努力拯救着這已經被破壞了一大半的嚴肅氣氛。
“嘛,不要着急啊,等我把話說完吧,天平之長。”老公爵依舊持續着那不緊不慢的調子,說道:“就像諸位所知道的那樣,艾琉雅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孫子,那位誕生在地上世界的少年,還是第一次踏入羣星世界。而指導他如何學習夏蘭人的生活,則是數天之前的我不得不列爲最優先的任務。令我感到欣慰的是,站在學習者的角度來說,他具有非常優秀的資質。更可喜可賀的是,在這段期間,我們祖孫之間也建立起了相當深厚的羈絆……”
大廳諸人中,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將這位海特蘭德家當主緝拿回來的諾菲納猊下。此刻,她對那位坦然在帝國最高議會上胡說八道的人投以強烈譴責的目光。
“尊敬的翼之長,這的確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情,不過能夠請你在議會結束之後再將這份喜悅分享給我們呢?”就連露米婭也忍不住出言打斷了老公爵的話。
“因爲這個緣故,我從他那裡瞭解到了許多關於公主殿下這次盛大冒險的細節,然後就對這些細節展開了一些調查,結果現了很多令人驚奇的事實——這也是當時我極力主張召開聽證會的原因。”無視卡斯伯魯家當主的言,老公爵爲自己的話作了總結。
“事實上,我是這麼認爲的,以上的一切罪名都不應該由公主殿下獨自承擔。”
老公爵的言在大廳掀起了盛大的聲潮,不單是諸根源氏族之長對老公爵投以懷疑的視線,就連身爲當事人的夏音也忍不住用迷惑的目光看着他。
“肅靜!肅靜!”露米婭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大廳重新恢復了寧靜,不過與會者們的情緒卻再也無法平靜下來了。
在王家席位的菲恩王等人臉上當然是喜憂參半的模樣。至於在參議席上的諸人,則不禁流露出趣味盎然的目光,那分明就是期待着事態朝更戲劇化的方向展的表情。
“尊敬的翼之長,能否請你詳細說明一下呢?”看着已經被徹底破壞的議會氣氛,埃維亞以悲壯的目光注視着老公爵,然後如此說道。
“當然可以。”老公爵坦然回答道:“不過比起身爲局外人的我來,還是讓其中一位當事人來親自說明更能讓人信服一些……是吧,從雲?”
“呃?”一瞬間成爲衆人視線焦點的那位少年,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開、開什麼玩笑!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聽說過啊!天空在心中出了無聲的哀嚎着。原本他是帶着期待的心情等候着老公爵接下來的精彩表現,不料轉眼之間自己居然成了那位不得不努力的對象,巨大的反差使得少年的思考陷入了短暫的停滯中。
只是,在場之人中能夠看出這位公子閣下其實正處在暫時性的短路狀態中的人物,除了身旁的亞姬之外,就只有那位高壇上的公主了。而在其它人的眼中,這位有着繼承自大地的沉穩品性的少年,卻是謹守禮儀在等候着諸根源氏族之長的問訊。
“……嗯,的確是這樣。”此刻,就連利奧恩家當主都開始用欣賞的目光看着這位翼之子,語氣也變得柔和了許多。“那麼公子閣下,能否請你爲我們解釋一下翼之長剛纔的意見呢?”
“誒……”我怎麼知道?雖然天空很想這麼宣言着,但來自高壇之上的那道冰藍色的視線,卻在一瞬間摧毀了佔據他內心的恐懼及懦弱。於是,少年昂然迎上了衆人的視線。
“尊敬的諸位根源氏族之長,我……”天空站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僵住了,似乎牽動了還沒來得及癒合的傷口,他不由得露出撕牙咧嘴的奇怪表情。
大約靜止了十秒鐘,這位少年纔開始繼續着站立的動作,在大廳諸人充滿同情的目光下,少年緩緩地站立起來。
“我必須向你們表示歉意才行。”站直之後,少年坦然注視着十三位根源氏族之長,以沉着的語調開口說道:“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誤啓逃生艙而被彈出交通艦的話,不論是帝都的交通混亂,還是軍事演習的強行中止,這一系列的騷亂應該都不會生了……”
天空朝着這十三位帝國最高統治者低下了頭,誠懇地說道:“所以,我纔是錯誤的源頭。如果要問罪的話,我應該在公主殿下之前得到懲罰。”
“公子喲,你其實完全無需自責。”言的是巴雷特亞家當主維奧拉,以夏蘭人的角度來看,這位根源氏族之長顯得更加接近地上世界的居民的外表。“作爲初次來到羣星世界的地緣之民,會犯下那種錯誤絕對不是件需要被責怪的事情。更何況,公子你還是我們貴重的客人,所以十三根源氏族……不,應該是在座所有人中,沒有一人會對你那時理所當然的行動抱持責備之心。”
“啥……”
雖然天空早在到達帝都之前就已經作好了也許會被差別對待的心理準備,但現在的情況卻簡直是差到了另一個極端。事實上,無論換成誰也能感受到根源氏族之長們,對這位寄託着帝國之翼復興希望的少年的袒護之意。
“那麼,尊敬的天平之長,請允許我對您的判決表示質疑。”既然沒有辦法分擔夏音的罪名,那天空就只好想辦法減輕對這位公主的指控。
“嗯,公子,我在等候你的說明。”埃維亞絲毫不以爲忤。
“先,雖然我確實是在被救起後就一直跟隨公主殿下行動的,但這一切都是基於我本人的意志,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所謂的‘脅迫’。”脅迫……真的不存在嗎?天空覺比起讓衆人相信來,說服自己似乎更加困難。
“原來如此……雖然公子你是這麼主張,但就實際而言,殿下輕率行動的結果卻是造成了帝都歷史上少有的交通混亂啊?”
“那個混亂並非是殿下造成的。”天空突然記起前日老公爵對他講述的那場冒險中他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事實上,阻礙交通的第一次搜索行動完全是基於海特蘭德家族的請託。因此從這個角度看來,殿下對帝都的交通混亂並沒有直接責任。”
“但是,之後更大規模的搜索行動以及伴隨而生的混亂,卻是由於殿下在未知會通勤廳的情況下就將你帶出帝都的緣故。”阿斯貝爾家當主達維娜也加入了辨論。不過看起來,這位臉上帶着奇妙微笑的女性應該是僅僅對少年接下來的應對感興趣罷了。
“……尊敬的根源氏族之長,假若我不曾得到殿下的救助,是否就完全沒有這個可能從外層軌道上飄出帝都呢?”當然是有可能的,雖然這個可能性幾乎是天文數字般的概率。
“唔……天平之長,我認爲公子閣下言之有理。”達維娜沉吟了一下,爽快地認同了天空的主張,然後將目光移到了埃維亞身上。“我們是否可以考慮,從殿下的罪名中去掉這一條呢?”
“這麼一來,就只剩下一項‘輕率行動導致演習強行中止’的罪名了啊……”埃維亞苦笑着,不過終究還是同意了她的意見。
夏音驚訝地看着那個人,看着他坦然面對十三位根源氏族之長的問訊,費盡心思替自己辯護。雖然去掉一項罪名的事實應該讓這位公主稍微放鬆一下的,但與那股被賜予的安心感同時浮上來的,還有一股深深的挫敗感。
“尊敬的天平之長,我認爲這一條罪名也不應該由殿下來承擔。”似乎已經從最初的成功中找到了自信,天空接下來的話語顯得更加有說服力。“雖然殿下和我確實是進入了軍事演習中斯諾德亞恆星域,但僅僅駕駛着一艘交通艇的我們從頭到尾都沒有對演習造成任何影響。事實上,直到演習結束清理戰場時,演習艦隊才覺我們的存在,不是嗎?”
“公子閣下,你的意思是……海特蘭德公爵閣下與菲昂伯德王殿下的請求,其實是不必要的嗎?”頒下中止演習之敕令的帝國皇帝,同時也是亞諾萊維涅家當主的亞倫薩陛下如此理解着天空的話。
“我認爲,倘若家長們能對自己的孩子抱有更多一點的信心,相信他們能爲自己的安全負責任的話,那也就不會作出像這樣徒勞無功的行爲了。”天空的下一句話把老公爵和菲恩王嗝得半死。
“事實上,我們並不能要求孩子們爲家長的過度憂慮症負責任……”
“咳!咳咳!”海特蘭德家當主忍不住再次打斷了議會的進程,雖然是基於完全不同的理由。
之後,大廳中就陷入了沉默,但並非那種讓人呼吸不暢、漫溢陰暗的沉默,而是彼此交換着視線,嘴邊帶着微笑的沉默。過了一會兒,利奧恩家當主埃維亞愉快地笑了出來,打破了這份沉默。
“諸位,你們的意下如何?”
“菲恩伯德王家的女兒啊,我只能對你那無以倫比的幸運表示羨慕。”亞倫薩陛下輕輕嘆息着。“尚若之前的十三議會都能有如此一半的平和,那麼這間‘黃龍御廳’也許就不會成爲亞諾萊維涅一族的噩夢根源了。”
“公子啊,我得感謝你,你讓我再度見識到了帝國之翼的威光。”奧爾迪斯家的當主瑪菲對少年投以寓意深遠的視線。
“哼,辨才也無礙啊……跟那個男的一樣。”兼任蒼穹軍統合部元帥的塞恩公爵哼了一聲,很不甘心地承認道:“好好磨練一下的話,也許還能成爲獨當一面的人物。下次到我的麾下來吧!”
“但是,在此時騷亂中帝國的損失應該如何處理呢?”恩布利昂家當主,兼任帝國財政大臣的格蕾斯公爵又提出了新的問題。“姑且不論蒼穹軍策劃數年的新型艦演習,單是帝國交通停頓一日所造成的損失就高達五億帝幣哦。”
“這並不是問題啊,翡翠之長。”埃塞林納家當主修亞恩很簡單地就解決了這筆費用。“就讓菲恩伯德王家與海特蘭德家來承擔好了,畢竟一切騷亂都是由這兩個家族的當主和繼承者引起的。”
“原來如此……索爾斯王殿下,你接受這個建議嗎?”
“嗯,事實上,原本我就是這麼打算的。”索爾斯從王家席位上站起來,臉上流露出的微笑將這位王殿下的心情表露無遺。“而現在,還附加上了愛女平安歸來的價值,所以當然不會有反對的理由。”
相對於菲恩王的率直,老公爵則多了一些憂慮。這位海特蘭德家當主悄悄開啓了終端手環,向他所信賴的執事確認道:“亞姬啊,關於這件事,你看我們家的財產……夠嗎?”
“大人……”充滿無奈與憤怒的聲音從另一端傳過來。“如果你對自己的家族有着平常人一半的瞭解,那麼就會知道這樣一個事實——在十三根源氏族中,海特蘭德家族其實是僅次於恩布利昂家的富有者。”
在帝國數百年的歷史中,海特蘭德家族積累財富的度其實並不比其它根源氏族要快多少,不過歷代成員的大量脫逃卻使得這筆不斷積累的財富始終處於不曾被注意到的狀態,不知不覺間就累積到了令人頭暈目眩的程度,而這也就是亞姬所主張的“僅次於恩布利昂家的富有者”的依據。
“哦,是這樣啊……”老公爵的底氣頓時硬了起來,他環視着諸大廳諸人,最後視線落在了菲恩王身上,提議道:“那麼,就這樣吧!帝都交通停頓的損失由海特蘭德家承擔,至於中止演習的費用則由菲恩伯德王家承擔。這樣可以嗎,索爾斯王殿下?”
“當然可以。”索爾斯點頭認同了老公爵的意見。
“另外,還有公子之前壓壞的那樽玉壺呢……”
當帝國財政大臣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會場上一下子陷入了寂靜。只是,從諸根源氏族之長臉上那強行抑制笑意所產生的奇怪表情就可以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令人不快的氣氛。
那個時候,在場一半的人都有幸目睹了帝國之翼的希望展翅高飛的一幕——在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純熟技藝下,疾馳而來的少年陡然在空中劃出一道悠長而完美的弧線,然後就直接撞在了那樽近一人高的紅玉獸紋壺上,兩敗俱傷。
事實上,在這位被厄運之神所眷顧的少年身上,現在都還可以看到那次事件的痕跡——那幾乎纏滿上半身的繃帶,讓大廳諸人皆驚歎於這位海特蘭德家繼承者的堅韌。
“呵呵,翡翠之長,這太過分了吧?”艾紐霍嘉爾家當主雷利亞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而且我認爲,那樽玉壺並不是珍貴到需要在十三議會上來追究責任的藝術品吧?”
“啊,至於這件事情,就由艾莫索家來負責吧——作爲對讓我們看到如此精彩一幕的公主殿下和公子閣下的感謝。”艾莫索家當主雷納德維斯如此提議着,這位公爵看向少年的眼光中充滿了笑意。“如果只是那種程度的粗製品,我用不了一小時就能完成。”
“嗯,那就拜託你了,晨曦之長。”皇帝亞倫薩苦笑着對艾莫索家當主點點頭,然後視線則開始在王家席位上搜索着那位從玉壺事件一提出來的時候就悄然遁走的王殿下的蹤跡,不過當然是一無所獲。
“……尊敬的諾菲納猊下,”無奈之下,這位皇帝只好對那位將皇位讓予自己的亞諾萊維涅家長老請願。“能否請您轉告王兄,我代表諾拉維亞王家向他請願,希望他能在培育亞諾萊維涅的希望之芽一事上,能採取更認真的態度。”
“嗯,我會轉告他的,陛下。”不知是否是錯覺,諾菲納猊下回答的時候,眼中似乎閃動着緋紅的光芒。
“那麼諸位,這件事情就如此處理吧!你們可還有其它異議?”埃維亞向諸位根源氏族之長確認道。
不過這一次,沒有任何人再提出異議,於是這位天平之長便宣佈了對菲恩伯德王家第一公主的判決。
“我在此宣佈,作爲特例中的特例,十三議會將不再追究夏音殿下對於此次事件的責任,並繼續保留其皇帝候選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