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心悠這才反應過來,泥石流滾去的方向是爺爺所在的家。心立刻懸起了,她立刻往前走,卻又被蘇敏一手拽住。
“不,你不能去,你不能去,泥石流太可怕了。”
蘇敏害怕趕去報信的溫心悠也難逃過。
溫心悠反握住蘇敏的手,兩個人都像是在油鍋裡面煎熬,蘇敏已經開始哭起來了。溫心悠甩開蘇敏的手,“你放心,我從另外一邊下去,我現在去喊,萬一能躲過去呢!”
溫心悠往前跑了幾步,又回頭叮囑她,“你別亂動,乖乖呆在這裡。”
溫心悠去遲了,那座木屋已經淹沒在厚重的巨石與細沙混合而成的洪流中。
沒有一個人逃出生天。
陰雨連綿數日,死亡的陰翳在小村莊裡面揮散不去。賴以棲身的家沒有了,親人也沒有了,蘇敏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整晚處在驚惶之中,不是說夢話,就是從噩夢中驚醒。溫心悠整夜守在她的身邊,生怕她有半點閃失 。
這一次遭災的不止是石爺爺一家,那山坳裡面住了幾戶人家,只要是呆在家裡,都沒有幸免於難。蘇敏和溫心悠運氣極好。但是這也成了蘇敏自責心痛的緣由,“我應該把爺爺跟婆婆都叫上,一起出去散步。或許就不會……他們年紀都大了,還沒有享過幾天福的……”
話沒有說完,就已經淚水漣漣,聲不成聲。
這個時候,溫心悠覺得自己多餘,或許自己不曾出現,蘇敏或許是會叫上婆婆和爺爺一起出門。每次看到蘇敏泣不成聲的樣子,她心裡也割着痛。
寄住在好心的鄉鄰家裡面,每日供給兩餐飯。其餘的,溫心悠都要親自去做,比如去挑水。她和蘇敏都愛乾淨,用水也多。蘇敏又是個孕婦,自己的腿腳在陰雨天又要泡熱水,她就還要去撿柴。最後還是那戶人家看不過她拿刀劈柴隨時都會劈到自己的樣子,讓她別做了。溫心悠不好意思,再三塞給憨厚老實在的鄉親們錢,好說歹說,鄉親就只從她給的那五百中抽了一張出來。
溫心悠撐着傘,走到村頭的小賣部去,老闆看到她就擺手,“姑娘,已經幾天沒有進貨了,東西都被你買光了。沒貨了!”溫心悠拿着錢,無語望天,這是一個落後閉塞的地方,連錢都沒有地方花。
掩住內心的失望,她從石階上漫步而下,忽然間掃到有一行人從山腳的石階路上大步流星地行來。每個人手中都撐着一把黑色的大傘。像是一片烏雲厚重行來。
似乎感應到她的目光,隊伍最前面的那人忽然間擡起頭來。隔着幾重彎,溫心悠雖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可還是認出了他來。她說不出此刻的感受,可是身體卻更誠實,已經往下跨出了幾步,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她走下小坡的時候,又頓住了腳步。
自己高興什麼?
她在拐角的石壁下,靜靜地等着。
很快,厲惟奕的身影出現了。
溫心悠發誓,從來沒有見過厲惟奕這樣狼狽的樣子。他穿着黑色
的軍靴,黃泥足足裹去了大半個鞋子,只是他氣度依舊,一步一步地大步行來。他凜冽的短髮因爲淋了雨,貼在了額角上,還有一絲蕩在眉間。那點溼意,軟化了他眉宇間的戾氣。
如果不是這樣,溫心悠爲什麼會覺得厲惟奕看上去特別順眼?就算是他不說話,他不笑,他的雙眸幽靜,如同古井幽瀾,她還是覺得他好看地沒有話說。
他的軍靴踏在石階上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擊在了溫心悠的心頭。
“你怎麼跟個村姑似的?溫心悠,你多久沒洗頭了?”
“啊?”
溫心悠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都是跟老鄉借得。大紅大綠的顏色,平常還不覺得,這會被他一說,還真的有些不好意思。
溫心悠眼裡的溫熱就散了,瞪着他。
厲惟奕抱住她,“我說,就算是要跑,你也跑到好地方去,窩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折騰自己幹什麼。”
沒有責罵,沒有發怒,這樣子可真是不像厲惟奕的性格。
溫心悠吸了吸鼻子,“厲惟奕,你怎麼找來的?”
話音剛落,腦袋上就被敲了一記。
“溫心悠,你是不是正常女人?看到自己男人從天而降,難道不應該哭着喊着撒嬌嗎?”
厲惟奕的聲音裡是濃濃的不滿。
難得別後重逢之後的小感動,就這麼散了,散在悽風苦雨中,那點小悲傷也同時散了。流淚的衝動也沒有了。
溫心悠哼哼,“我就這德行,你還不是追來了?”
兩個人還在鬧彆扭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剛纔在厲惟奕身後的那羣人出現了。個個都穿着迷彩服。全部都是軍人裝扮。
溫心悠的目光趕緊在來人的臉上掃了一圈,忽然間落到了最中間的那人身上。
賀燁笑得不懷好意,衝厲惟奕眨眨眼,把目光落到了溫心悠身上,“我說惟奕哥,你怎麼跑得那麼快啊!這是見到嫂子了啊。”
聽到這聲嫂子,溫心悠不好意思了,厲惟奕把溫心悠摟住,眼含警告地看了一眼賀燁。
賀燁也不怕,“既然接到嫂子了,那就趕緊走吧。免得等會雨勢大起來,天色暗了,山路就不好走了。”
溫心悠闇中拉了厲惟奕一把,“我還要帶一個人走。”
厲惟奕跟溫心悠回到了暫時住的那個地方。厲惟奕站在屋檐下,周圍的環境差得讓他皺眉。這木屋在他眼裡就跟危房似的,那些雞鴨就在廊前縮着。溫心悠就在這種環境裡面住了一個多星期?
溫心悠以爲他潔癖發作,只讓他在樹底下站着。不一會,溫心悠扶着大肚子的蘇敏出來了。
所有人看到孕婦,眉頭都皺起來。
雨天要行山路,正常人都有可能會滑到,更何況是孕婦。賀燁立刻就給厲惟奕打眼色。
蘇敏倒是主動開口,“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要在這裡給我爺爺婆婆守孝。厲總,不好意思,把溫心悠拖在這裡呆了這麼久。你把她帶走吧。”
剛纔在屋裡面根本不是這麼說的!溫心悠沒有想到固執的蘇敏看似順從了,出來之後會當着所有人這樣說。
溫心悠發脾氣,“我不走。你一個孕婦,一個人呆在這裡幹什麼?”
蘇敏沒有理會她,只是衝着厲惟奕微笑,“厲總,先前要不是多虧溫心悠陪我散步,我們可能都死在泥石流裡面了。你還是趕緊帶着她走吧。”
厲惟奕上前來拉住溫心悠,溫心悠眼眸中含了淚,帶着哀求,看向他。
厲惟奕轉頭看向身後,“先住下來。”
賀燁點頭,頭都答應了,他身後的那羣兵自然都沒有意見。
賀燁他們搭了帳篷在不遠處的空地上。
吃過飯之後,厲惟奕牽住溫心悠的手,“帶我去後山看看。”
一路無言,直到山頂,看着山坡上那道從山頂沖刷下來延伸到山坳裡的黃色一筆,或許只是上天無意間的一筆,卻收去了許多人的性命。
溫心悠又想去那天的情景來,傷感在無聲無心地綿延。
厲惟奕靜靜地看了一會,忽然間開口,“我本來想,如果你離開了,就讓你離開。反正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後來得到手機被盜的消息,再加上那兩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我都沒有放在心上。直到看到新聞,我想起來秘書調查出來的地址。這裡本來就是個泥石流高發地區。我就後悔了,放不下你,我就趕來了。”
溫心悠不知道該做什麼表示,濃重地鼻音嗯了一聲。
厲惟奕的聲音忽然間在風中飄忽,“我應該早來的,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特害怕,如果你死了……”
最後一句,在呼嘯的山風中模糊。
山風帶着涼意,溫心悠靠經他,緊挨着他,就就覺得溫暖了許多。
她現在忽然覺得,人要活在當下。誰知道下一刻自己是死是活,誰又能猜到以後的事情。總歸是要不虧待自己纔好,至少抓住眼前的這一刻幸福。
“其實,我不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只是比較難養熟。”
厲惟奕側頭看了溫心悠一眼,將她攬進懷裡。“以後去哪裡一定要告訴我一聲。我不是要決定你所有的行動,只是想知道你的去向,才能夠安心一點。要是你真的出了什麼事情,你讓我怎麼向溫柏交代?”
溫心悠主動抱住厲惟奕的腰,點點頭。
厲惟奕怕溫心悠在山頂吹多了寒風感冒,只站了一會,兩個人就下山了。
第二天早上,天終於放晴了。等到中午,烈日已經將溼漉漉的地面曬得差不多。溫心悠求着蘇敏跟自己一起回去,蘇敏仍舊搖頭。
“我不想回去,回去就是自投羅網。”蘇敏很堅定。
“你又何必這樣,你在這裡已經無親無故了,在這裡呆着,誰照顧你?這裡醫療設備又落後,你生孩子的時候怎麼辦?”
生孩子什麼的都還早着呢,蘇敏目光掃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頗有些油鹽不進的意味。
外間忽然聽到賀燁說話的聲音,“四哥,你怎麼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