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川郡,洛邑。
作爲彼時姬周的王畿,在周王室的手中沒落了下去,卻是在秦國的治下不斷的繁華富饒起來,未嘗不是在暗示着什麼。
文狄四下掃了一眼,也有一些驚訝於這洛邑的繁榮,但是想起來亞父對秦國的稱讚,也就是不奇怪了。
尋找到了洛邑城內最大的酒樓之後,文狄方纔是接到了自家亞父。
該用什麼樣的身份去介紹文狄的亞父呢?
他是富甲天下的商丘豪商鴟夷子皮,也是前些年被齊王拜相的範氏相國,當然最爲人所知的身份乃是曾經助援越國反敗爲勝且是稱霸中原的無雙國士之才範離!
“亞父,這洛邑果真是百倍於商丘之富啊……”文狄一路走來有些吃驚洛邑積斂財富的規模和速度,當即又道:“這大河兩岸積聚中原財富十之六七,而秦國洛邑也是佔據大河財富的十之六七!”
範離點了點頭,三十餘歲的壯年,範離已經幾乎是走到了財富的極端,當然先是越相後又齊相也是讓衆人看來範離已經是走到了權力的極端了。
但是在範離看來……這還不夠!
以往範離還不知曉爲人臣子的極致無非就是封相拜將,但是這些年斗轉星移的中原局勢卻是讓範離兀然明白了,即便是爲人臣子尚且還是有着雄主之臣的區別和差距!
縱然是範離身懷百萬之金,但因爲心性使然,也是沒有刻意的講究排場,這些事就交給了文狄去打理,自己看些這洛邑的山水便可。
文狄乃是文仲的次子,文仲……一想起來這位平生摯交的悽慘下場,被越王以吳王對伍員賜死的方式落在了文仲的身上,若非是範離仍舊是培養了一些越魚衛留在會稽,恐怕文仲的三位長子以及其家世都會是被越王夷滅吧。
“蜚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爲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範離一回憶起舊事,不免是有一些長吁短咦有感而發:“恐怕文仲至死都不知曉爲何越王會對他起殺意。”
此番範離前來,的確是被洛邑這些年積攢着的財富所震驚,這洛邑經歷秦國治理也有了十年的時間,範離曾在洛水會盟期間來過這洛邑,這一別十年,洛邑發生的變化可真是天翻地覆啊!
從洛邑一路進城,夜間的洛邑簡直是成了一座不夜城,這番話比起來齊國的臨淄、魏國的大梁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秦君有意於遷都洛邑!”範離第一時間做出來這個決斷,他注意到了太多的細節論證了這點認識,“可能就是在數年之內。”
文狄雖是文仲的次子,但並未繼承文仲在農事發展和治理地方上的天賦,反而是追隨範離之後尤其是喜歡經商,聽聞亞父這般說,文狄也是出於商賈的敏銳嗅覺,立即道:“亞父,是否是要囤積洛邑周圍的田畝屋宅?”
如今的洛邑已經是寸土寸金,但若是洛邑能夠成爲秦國的都邑,這地價無疑是再跨上幾個臺階!
範離又是開口向着文狄問道:“該入手何處的屋宅田畝……準確的說,洛邑河南和河北,誰更能加價高?”
文狄想了想,回道:“洛邑重城主要是在大河以南,且是姬周王朝的南宮和秦國這些年新建的行宮皆是在大河以南,應該是在洛邑河南治下田產吧。”
“你有一點說的沒有錯,即秦國若是想遷都,必定是築王宮在河南……但洛邑地價高漲卻必定不是河南洛邑。”範離如此點撥道。
文狄卻是道:“洛邑河北之地大都還是在周國的手中,秦國在河北只有一塊方圓十里的碼頭而已!”
文狄雖然是善於經商,不過始終是十五六歲,眼界還是十分稚嫩,有待培養。
範離待人溫和,也沒有苛責文狄在此事之上的愚鈍,當即十里耐着心思解釋道:“你從未來過秦國,更是沒有和秦君那等雄才大略的君主打過交道,不知秦人的國策,也不怪你。”
文狄點了點頭,其也是穎陰知曉自家亞父曾經和那位大秦君主相交莫逆。
“如今的宛城乃是大秦君主還是在公子的時候親自主持修建的,當時秦公子並未修建城牆,如今看來當真是不一般的心思啊,若是冒然修建城牆,如今宛城集聚了數十萬人口足以將宛城變得擁擠不堪!”
“大秦君主授意擴建洛邑,底下的官吏卻是沒有熟悉這位大秦君主的一些意思。”範離看着窗外,人山人海的洛邑叫賣聲連連:“那位大秦君主是不喜這些商賈和那些集市玩耍之事集聚在秦宮和官署周圍的!”
“這……”文狄有着濃濃的不可相信神色,數息後聽其問道:“亞父的意思是說,秦國會驅逐這些商賈離開洛邑!”
“是,也不是……”範離回道。
“這怎麼可能!”即便是相信自家亞父的判斷不會出什麼差錯,但文狄還是不肯相信。
範離搖了搖頭,又是爲文狄解開這最後的謎團:“魏國未曾遷都大梁的時候,大梁乃是魏國的商貿中心,爲何魏王室定都大梁之後,魏王會扶植滎陽、刑丘甚至是安邑,分化魏國的商賈流行之事?”
範離一席話讓文狄似是醍醐灌頂,當即是點了點頭,“弟子懂了。”
範離一副“孺子可教”的滿意神色點了點頭,“這洛邑之內的十萬商賈啊,又有多少是諸侯列國盯着秦國的耳目啊,這就是大秦君主爲何不喜他們的原因之一!”
“往日,這洛邑只作爲商賈雲集之地還好,若是做了秦國的心臟,恐怕就由不得他們再蹦躂了!”範離又是轉而嘲諷姬周王室道:“至於你所說的姬周王室佔取的河北之土,只可惜那周王志大才疏,秦國稍一逼迫,就是不得不屈服了。”
“日後這秦國必定是佔據洛邑周圍百里,河南主政,河北主商,河南地價已經是被那些嗅覺靈敏的商賈看中了,只會覺得燙手,至於河北,那纔是日後秦國交給商賈行商的富集之地!”
聞言,文狄深以爲受教:“故而亞父方纔是散盡商丘聚集的百萬畝地產,只攜帶細軟來這洛邑,是看中了河北之地的富饒麼!”
範離卻是搖了搖頭:“錢財乃是身外之物,多之無益,反而招來了殺身之禍,似這些年若非是有着越魚衛,恐怕爲父也是死在那些刺客手中多少次了!”
文狄暗暗握緊了拳頭,因爲這麼多的刺客有大半部分是出自吳越之地,受那越王趕盡殺絕的命令!
“經營範氏的財富,日後就是交給你們這一輩的子侄了……爲父這麼多年,做過多少急流勇退之事,卻是未從嘗試一條路走到黑。”
“以往所作所爲不過是求一個青史留名而已,但如今爲父在看懂了秦國……或者更貼切的說是那位大秦君主的意圖之後,這麼多年冷靜下來的心性也是忍不住沸騰了……”
“是何等的意圖都是讓亞父停下隱居了?”文狄也是十分好奇。
範離並未回話,而是擡起頭看着洛邑的方向,隔空遙望,喃喃道:“秦相韓悝老了,也怯弱了……那位大秦君主正缺少一位真正能夠助他的幫手,實現他一統中原,天下歸心的野心。”
……
宛城,鄭旦的行宮之內,今日入宮一行女眷,乃是鄭夫人的孃家姐姐。
女眷之中,有着一位絕美的女子,面容之色傾國傾城,一身藍色的翠煙衫,散花水霧綠草百褶裙,身披淡藍色的翠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折纖腰以微步,呈皓腕於輕紗,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見到鄭旦也是稱呼“妹妹”。
宣政殿處理政事的林玧琰獲悉這個消息,也是走出了殿外,遙望遠處,似乎是心有靈犀一般:“這麼多年,你出走越國,奔離齊國,棄去高官厚祿,孤還當是你真的是對權柄死心了,現在看來還是沒有徹底放下啊……”
長嘆一聲也是讓林玧琰如釋重負,當即是招來張祿草擬詔書,封鄭夫人的姐姐西子爲【子衿夫人】,比類千石大吏待遇。
如此厚賞,讓張祿也是覺得奇怪,實在是不理解爲何君上會重封一位未曾聽聞過的外戚,還是一位女子!
張祿自是領命,前去鄭夫人的宮中宣達旨意,但見到了這位鄭夫人的姐姐之後,張祿方纔是找到了一個能夠說服自己的理由,卻是有一些荒誕。
“該不會是君上見到這位鄭夫人姐姐傾國傾城的容貌,想要納娶了她吧!”
當然,君主家事張祿心性謹慎自是不會貿然出口詢問,宣達旨意之後,便是離開了。
鄭旦聽得夫君如此重封姐姐,也是受寵若驚,還未開口詢問爲何緣故,那西子便是掩口一笑,旋即對鄭旦解釋道:“恐怕這子衿夫人封的不是你姐姐,而是你姐夫。”
“嗯?”鄭旦還是不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西子也甚是聰慧:“大秦君上正在讓姐姐說服你姐夫入仕秦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