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廉親王擡手就一把抓起耶律奈的衣襟,怒目而視:“爲何楚丫頭喊了你的名字,你對她做了什麼!”
耶律奈六神無主,卻還是明白自己要是一時間說不清楚,那就麻煩大發了,他結結巴巴地道:“王爺,奴才什麼都沒有做,沒有啊……她要爬上大梯去點燈,奴才就把燈遞給她,誰知道忽然一陣野風,燈滅了,然後她就掉下鹼池了……可是奴才着人下去打撈了一回,沒……沒人啊!”
“沒人,楚丫頭那麼大的人,怎麼會不見了,等會本王再收拾你?”廉親王一愣,立刻看向自己的侍衛,冷聲道:“你們立刻進去找人,再將剛纔在裡面幫忙點燈和繅絲的人全部給趕出來!”
“得令!”侍衛們立刻轉身就衝進了暗房內。
“舅舅,您不必着急,她一個大活人能去哪裡,若是落進鹼池,打撈屍骨也還要時間呢。”南芝菁扶着綠嬤嬤款步而來,淡淡地道。
繅絲的脫膠過程是需要用鹼的,南風織造的繅絲院極大,需要處理的絲動輒就是一個庫房、十幾車的量,所以暗房裡有着極大的鹼池,方便取用。
“你很希望她死麼?”廉親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本王知道你不喜歡楚丫頭,但到底她是琴家的大小姐,她如是出了什麼事,琴家不會善罷甘休。”
南芝菁聞言,瞬間眼眶便紅了,咬着脣倔強地看着廉親王:“舅舅,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廉親王沒有多言,只是沉着臉看向那暗房門口魚貫而出的僕婢們還有繅絲工。
南芝菁一顆心瞬間微沉,廉親王這是懷疑她了麼?
她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一邊的耶律奈,耶律眼珠子轉了一圈,做暗中搖頭狀。
南芝菁心情瞬間有些異樣,微微顰眉。
雖然她預定的就是要讓楚瑜在這鹼池裡被燒死,一來,這樣在鹼池裡燒死的死法最是痛苦,比火燒更甚;二是這樣當屍身被打撈上來之後,也是燒成了極爲可怖的模樣,她最恨楚瑜那張慧黠嬌俏的清麗容顏,若是三爺看見了楚瑜那樣可怖的樣子,定是一想起楚瑜這兩個字就噁心,纔會忘了那妖女
。
但她原定動手的也不是在今日,而是明日,今日她請來廉親王就是爲了讓廉親王做個見證——繅絲場裡是極爲危險的,若是出任何意外都是楚瑜自己生死有命。
但此刻陡然聽到楚瑜掉下了鹼池,她第一時間也懷疑是耶律奈動的手,可耶律奈的模樣分明是不知情的。
“縣主,難道是蒼天有眼,竟不必咱們出手就收拾了那亂了倫常的小賤人?”綠嬤嬤幸災樂禍地壓低了聲音在南芝菁耳邊低聲道。
南芝菁眼裡忍不住浮出一點快慰的笑意來,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大門,只盼着下一刻被拖出來的就是楚瑜的屍體。
但她未曾注意廉親王眼角的餘光早已將她和耶律奈、綠嬤嬤等人那些細微的表情全部都收在了眼底。
廉親王目光微微沉了沉,暗自輕嘆了一聲,凌厲的目光又落在門口。
他只但願那個開心果似的總讓他想起自己女兒的慧黠小丫頭無事,那樣聰敏的女孩兒,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何況他有預感,若是楚瑜出事,琴家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琴笙那裡更是無法交代……
然而,直到日頭偏西,最後一位侍衛出來了,也沒有人找到楚瑜。
所有的繅絲工和點燈的僕婢也不過是區區十人不到而已,所有人都堅持他們只聽見了楚瑜的聲音,沒有看見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燈光太暗,也只有耶律奈是和楚瑜最後呆在一起的人。
廉親王降尊紆貴親自開審,任何閒雜人等都不得與這些現場目擊者接觸。
原先南芝菁雖然疑心怎麼會找不到楚瑜的屍體,但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過的事,自然不必擔心那些現場之人說出什麼對她不利的話來。
她甚至還還打着若是廉親王也審不出個所以然的話,更可證明她是無辜的了,琴家那邊也沒有任何立場責怪於她的主意,所以便沒有設法阻止廉親王的舉動。
但隨着廉親王一路審下去無果之後,便將目光聚在最後一個和楚瑜相處的耶律奈身上。
“耶律奈,你若是再不能自圓其說,本王就要動刑了!”廉親王目光森冷地落在耶律奈身上。
南芝菁一聽即刻扶着綠嬤嬤的手臂嫋娜地站了起來,軟聲細氣兒地道:“舅舅,耶律大總管已經說了燈黑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沒有看見。”
“此人說話前言不搭後語,一會說楚丫頭掉下鹼池,一會又說他什麼都沒有看見,其中必有貓膩!”廉親王冷聲道。
耶律奈有苦難言,只哭喪着臉:“王爺,奴才真的什麼都沒有看見啊,只是聽見有重物墜落的聲音!”
“舅舅,不就是一個尋常的賤民出了意外而已,咱們已經大費周章地折騰了半日,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咳咳咳。”南芝菁實在忍不住不耐地冷道。
一個亂了倫常的賤人,死不足惜,何況如今屍體都沒有找着。
這一點讓南芝菁心情有些浮躁,她不是沒有頭腦的人,總覺得這個事兒透露着古怪。
南芝菁話音剛落,忽然聽得門外一陣喧鬧聲
。
她忍不住怒道:“什麼人,竟然敢在這裡喧譁,竟不知王爺在審案,本縣主也在這裡麼!”
外頭匆匆地跑進來一個鼻青臉腫的侍衛,他狼狽地跪了下來:“回縣主,是天工織造的人帶着人來鬧事了!”
“鬧事,一羣賤民這是活得不耐煩了麼?”綠嬤嬤瞬間扯着嗓子喊了起來,對着廉親王道:“殿下您看,這些刁民……哎喲。”
“啪啪啪!”
她話音未落,就被幾巴掌惡狠狠地扇倒在地!
綠嬤嬤一張臉立刻腫了起來,“噗”地一聲吐出幾口血,慘叫着呻吟了起來:“打……打人了……縣主……救命啊!”
南芝菁也嚇了一跳,但她到底見過世面的,立刻扶住了綠嬤嬤,對着廉親王咬牙道:“舅舅,你就容得這些刁民這般囂張放肆麼,竟然連我的人都敢打,這是要反了啊!”
“刁什麼民,你個老虔婆強把我家小姐逼了過來,如今小姐生死不明,還不許苦主上門嗎!”霍三娘尖細的聲音冷冷地響了起來。
廉親王原本緊蹙的眉頭,此刻擰得更緊了,他是認得霍三孃的:“你是楚丫頭身邊的婢女,你如何得知你家小姐出事的?”
這事兒,他當時雖然沒有下封口令,但怎麼消息會傳出府外去的?
封逸忽然從門外走了近來,不卑不亢地擡手抱拳行禮:“回親王殿下,因爲我家大小姐與縉雲縣主有些過節,縣主用盡手段逼了我家大小姐單身一人上門爲她做事,草民們擔憂她的安危,所以一直都在南風織造門外候着,結果就聽到貴府後門的婆子在鬼鬼祟祟地說話,草民們實在擔心,就抓了人逼問了一番,才知道我家大小姐出事了!”
“你說是菁娘逼迫楚丫頭上門幫改造繡坊的?”廉親王一愣,忍不住看向南芝菁。
“王爺你不要聽這刁民胡說八道,分明是楚瑜自己提出保證琴家繡坊的條件,要上門的!”耶律奈忽然冷道。
南芝菁雖然有些心思紊亂,卻只盈盈地看向廉親王道:“舅舅,您不信菁娘,倒是信一介刁民麼?”
“縣主顛倒黑白本事確實不小。”封逸淡淡地道:“但事情如何,我相信江南各大繡坊坊主都知道。”
“縣主,南風織造的人傳出消息,若咱們商事長來幫你改造繡坊,你就恢復江南絲料的供應,您是忘了麼?”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隨後廉親王等人一愣,便看着門外又‘呼啦’進來了一羣人,不是江南各大織造行和繡行的行主們,又是誰。
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腥紅着眼瞪着南芝菁:“縣主,咱們所有人都聽到了這樣的消息,您難道還要否認麼,我們已經知道了那夜集市上您強行要抓楚大小姐爲您效勞,楚大小姐雖然拒絕了您,得罪了您,但又何必要把人往死裡整!”
說着,他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嗚嗚……是我們害了楚大小姐啊,她都是爲了咱們才受此劫!”
他們就不該逼着楚大小姐來這龍潭虎穴!
南芝菁何曾被人當面這般質問過,臉色早氣得一片青白,扶着綠嬤嬤搖搖晃晃地道:“好,好得很,你們這一個個賤民都當南風織造是什麼了,菜市場隨意來去麼,就憑你們一個個地也敢來質問本縣主……反了,這是反了天了……!”
“拿下,拿下這些……刁民!”綠嬤嬤嘴已經被霍三娘幾巴掌抽得豁了嘴,這會子還忍不住跟着在那嚷嚷。
南風織造的人一貫是拜高踩低的,如今得了令,就要衝過去拿人,堂內頓時亂作一團
。
“夠了,都給本王住口!”廉親王終於忍無可忍地“啪”地一聲摔碎了桌上的青瓷茶杯。
瞬間所有人都住了手,齊齊看向廉親王。
廉親王目光掃過了各大織造行主和封逸等人,隨後冷冷地落在南芝菁的身上:“菁娘,你何必要如此咄咄逼人,今日的事,本王希望你能出一個交代,否則……!”
“否則什麼……舅舅,那不過是一個死不足惜的賤民罷了,您竟要爲一個賤民旨意甚至處置我麼?”南芝菁忍不住尖聲打斷他,尖細的臉上一片慘白和痛心:“何況今日早上她自己也承認了改造繡坊是交換我們供應琴家繡坊絲料的條件,這羣賤民哪裡就知道這其中許多。”
“我們不信楚大小姐會是這樣的人,就算楚大小姐不來幫你改造繡坊,南方織造就敢斷了江南織造的供應麼?”胡老員外忽然冷冷地開了口。
陡然知道楚瑜出事,老頭兒也忍不住驚了,匆匆趕來原是打算看看情況如何,再見那縉雲縣主這般不將人當人,出口閉口就是賤民,死不足惜,再圓滑的老頭兒也怒了,顧不得得罪南風織造了。
何況要挾他們,斷了他們絲料供應的原本就是縉雲縣主。
南芝菁瞬間啞了,感受着江南各大織造行主們眼裡的怒光瞬間越發氣得不能自已,捂着胸口:“反了,這幫刁民真是反了,拿下……拿下他們,通通砍了!”
這些人,哪個不是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能看她一眼已經是莫大的榮幸,此刻他們怎麼敢這麼和她說話!
“反什麼反,菁娘,你別忘了你不姓秋,你還是先將事情原委說出來,將楚丫頭放了罷!”原先廉親王還顧着親情幫着南芝菁圓一圓場面,但此時見她語無倫次,實在忍無可忍地怒道。
南芝菁瞬間身子晃了晃,如遭雷擊,不敢相信地看向廉親王:“您……您也不相信我?”
廉親王一向愛護晚輩,對她一向很好,如今竟爲了一個楚瑜這麼對她這麼說話?
“信不信你,要看三爺怎麼想。”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忽然響起。
南芝菁忽然眼前一黑,瞬間就被套進了一個大黑袋子裡,被人扛上了肩。
火曜看向廉親王,一抱拳:“抱歉殿下,三爺要見這位縉雲縣主!”
說罷,他也不等廉親王說話,直接領着身邊扛着南芝菁的曜司武衛飛身離開。
留下一堂目瞪口呆的人羣。
“縣主啊——救命!”
“這個……怎麼回事!”
“……。”
廉親王好半晌,才一臉無語地揉了揉眉心,這下好,事兒大了。
封逸則是望着火曜離開的方向,微微眯起眼,輕哼了一聲——
真是連屬下都是這般囂張跋扈,令人討厭的存在啊。
那種傢伙怎麼配得上那靈動慧黠的少女?
總之,他就是沒來由地討厭那種妖神惡獸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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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家繡坊,還劍湖邊。
幾道人影靜靜地矗立
。
“三爺,你要相信小妹我,小妹從未有過對楚瑜不利之心。”南芝菁白着臉,卻還是嬌怯地看着面前白衣飄然的修長人影。
多久了,她多久沒有這般近地站在他的身邊了,總是隻能遠遠地看着那一身清冷雪,飄逸出塵的琴神。
琴笙靜靜地看着湖面,負手而立,並未做聲,一雙琥珀色的幽眸瀲灩如波,卻沒有人能看出其間的情緒。
南芝菁眼裡落下幾滴淚來,輕聲道:“這些年咱們兩家合作無間,一直都是天作之合,三爺,您應該是明白的,從那一年我看見你的那一日起……。”
“那一日起,你就鍾情於本尊,是麼?”琴笙忽然淡淡地開了口。
琴笙的話讓南芝菁瞬間羞紅了臉,忍不住心頭微微顫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三爺……。”
“既然你鍾情於本尊,便陪本尊釣一場魚罷。”琴笙微微側臉,似笑非笑地看着南芝菁。
南芝菁立刻點頭如搗蒜,連臉頰都染上了淡淡的嬌羞粉色:“三爺既然有此意,小妹自然覺得甚好……。”
楚瑜生死不明,琴三爺卻一點不着急,還專門將她帶來這裡陪他釣魚,莫非……他根本就不喜歡那小賤人,而是鍾情於自己?
也是那樣的賤人怎麼能配得上三爺那樣的人呢?
但是她根本沒有留意到琴精緻笙脣角的美麗笑意森涼得毫無溫度,甚至讓人毛骨悚然。
“好了,填裝魚食罷。”琴笙淡淡地吩咐一邊的火曜。
火曜立刻一擺手,上前就點了南芝菁的穴道,南芝菁一呆:“三爺,你這是要小妹……。”
火曜直接擡手,面無表情地直接“咔擦”一聲拆了她的下頜,彷彿沒有看見她痛得滿臉慘白可憐模樣,直接接過一邊武衛遞來的一隻鐵罐。
南芝菁看着鐵罐裡蠕動的那一大把紅色的蚯蚓,瞬間明白了所謂的填裝魚食是什麼,她驚恐地瞪大了眼:““啊啊啊啊……嗚嗚……不……不要啊!”
她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被點了穴道,根本動彈不得!
火曜乾脆利落地將那些蚯蚓倒了她滿嘴,然後力道大得幾乎能捏碎她一般地擡手按住她的嘴,同時接過了一邊侍衛遞來的針線,笑了笑:“縣主,小人的縫紉和刺繡手藝比不得三爺,也許甚至比不得你的手藝,委屈您了。”
“啊啊啊……嗚嗚……。”南芝菁被嘴裡蠕動着往食道里鑽的蚯蚓噁心得痛不欲生,直反胃,這會直翻白眼,哪裡還能聽明白火曜要做什麼,
直到嘴脣上傳來劇痛,她才明白——火曜在縫她的嘴。
“不……嗚嗚嗚……啊!”南芝菁驚恐無比,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來,她想要掙扎,卻完全動彈不得。
火曜只笑了笑,慢條斯理地一針一針地縫了起來,清俊的面孔此刻在她看起來像是奪命的白無常。
而湖邊那個下了惡毒命令,欣賞着她痛苦姿態的男人,卻依然一身出塵淡漠如九天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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