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鎮大榕樹下空地,鎮裡的老老少少黑壓壓站了一片,被四周手執兵器,青衣藍巾的大漢圍了起來。東來府派來的那隊府兵死屍被堆在空地上,早已血肉模糊。鎮民們對面站着兩人,其中一位身材中等,大約三十多歲,濃眉毛黃豆眼,鷹鼻闊口,身披鏈子軟甲,頭戴虎頭盔,腰下佩着把帶鞘的虎頭柄鋼刀,另一位三十出頭,俊朗中略帶陰隼,全身文士打扮,青色長袍,麻黃的綸巾,手中搖着一把竹扇,神色怡然。
確認歸二的確是井口鎮的人後,被潑了涼水弄醒,早有小老鼠和蠻牛把他扶到人羣中。那披甲之人,面色得意,朝井口鎮民一抱拳,“鎮裡的鄉親們,咱有幾年不見了,我劉長江很是想念各位啊!這兩天打擾大家了,大家也都看到了,除了東萊府這羣沒用的蹩腳兵,咱兄弟可是沒傷鄉親一根寒毛。”
衆人也不敢出聲應答,跳讕虎劉長江原本也是井口鎮的潑皮,屠戶軍劉長水的親弟弟,跟着姐夫、哥哥一起造了反。鍾四被誅,劉長水自稱驍勇大將軍,帶着五千殘匪藏匿於江臨北面的羣山之中。鎮裡的人怎麼也沒想到,就在歸二躲到土地廟的第二天,從來沒騷擾過井口鎮的屠戶軍,在強弩之末、自顧不暇的時候,竟然突然偷襲了井口鎮,殺盡了駐防的府兵,封鎖了鎮子,他們將鎮裡的富戶洗劫一空,更是搜得許多糧食,但劉長江的確沒說錯,幾百屠戶軍進鎮,的確沒傷一個井口鎮的老百姓。
劉長江心裡非常得意,這偷襲井口鎮的計劃是他提出來的,大哥本來沒同意,可左軍師柳恩泰卻覺得計劃可行。眼下屠戶軍舉步唯艱,只能藏身在馬頭嶺北的柴屋寨。偷襲井口鎮雖說刮不了多少油水,但能夠在東萊府眼皮底下扎這麼一刀,對提升兄弟們的士氣大有好處。柳恩泰說服劉長水,並親自帶領兩百精銳藍巾衛來到井口鎮。
井口鎮之戰沒有遇到什麼的抵抗,府兵的戰鬥力遠比不上瀚海軍。柳恩泰也沒料到井口鎮的富足,此行不虛,收穫頗豐啊。看時間不早,柳恩泰向前踱了半步,收起竹扇道。“這兩天叨擾鄉親們,柳某也深感不安,把大家叫來,也是爲告別,軍情緊急,只好先離開些時日。”衆人聽到屠戶軍要走,都長出口氣,心裡的石頭半落。鎮民的神情盡收柳恩泰眼底,心裡冷笑一聲,哪有這麼便宜!
柳恩泰繼續道,“井口鎮是大將軍的故里,多有豪俠之士,我軍決定在此招募勇士,不知道有沒有壯士報名。當然從軍當兵是要受苦的,不過臨來之時,大將軍一再叮囑此事定要辦妥,若無結果,兄弟們可能還要繼續在鎮上打擾些時日。到時候難免還能從鎮裡找出幾個瀚海軍的探子,劉將軍雖然念故里之情,可軍規爲重,怕也幫不了大家!”
劉長江趕緊道,“當然當然,軍規爲先。”隨即對衆人呵道,“能參加義軍,是你等幾世修來的福分,給你們三柱香的時間,若還是沒人出來,我老劉就要搜找瀚海軍的探子了。”
雖然心裡納悶,不知道軍師爲何突然要徵兵,可劉長江可不敢多嘴,再說這戲多唱一出是一出,他也樂得耍耍威風。
井口鎮的里正臉色象死了爹一樣,哆哆嗦嗦走出人羣,朝柳、劉二人深施一禮,“二位將軍,您看小鎮盡是老弱之人,哪裡……哪裡有什麼豪傑之士啊!”里正說罷此言,鎮裡的青壯男子立刻非常配合地低下頭去。柳恩泰冷哼了一聲,向藍巾衛使了個眼色,周圍的大漢立刻虎目圓睜,握緊兵器,氣氛立刻緊張起來。
歸二有點發蒙,搞不清楚鎮裡的狀況,柳、劉二人的話,他只是模模糊糊聽了個半懂,看鎮民的反應,跟這些大漢去當兵怕是沒啥好處的。
劉長江有些捺不住性子,走向人羣,這活閻王誰敢招惹,鎮民紛紛避開他的目光。有些無趣的劉長江,順手揪過身旁的年輕鎮民,獰笑道,“兄弟跟我走吧,虎將軍我虧待不了你!”那鎮民嚇得說不出話,雙腿打顫,臉色發白,一口氣沒喘上來,竟然暈了過去。“奶奶的,真熊!”劉長江一陣狂笑,餘興未盡,剛好看見了歸二,走上前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錯,隨將軍上山吧!”
歸二倒是不怕,不過他很明白“上山”肯定不是好事,這位虎將軍顯然沒存好心,歸二被兩個兄弟半扶着,低垂着頭身子微斜,碰到危險歸二下意識想把腦袋縮進殼裡,這個動作做出來,卻是象極了點頭!虎將軍也大出意外,沒想到真有膽大的,擡手推開小老鼠和蠻牛,一把摟住歸二的肩頭,將他拉到自己身旁,“好!好!好!小兄弟有種,跟着虎將軍將來吃香喝辣的少不了你!”
歸二的舉動驚呆了井口鎮衆民,井口鎮裡的幾個混混,相互交換眼神,暗挑大指,“什麼叫光棍,這纔是英雄,爲了全鎮老百姓,隻身敢答應了匪首,舍了自己換回大家的平安!”里正鬆了口氣,眼中含淚,對歸二道,“歸二,你隨劉將軍去定要謹慎小心,多加保重,鄉親們會惦記你的!”歸二沒弄明白劉長江和里正爲什麼說自己願意上山,一時呆立在那裡,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蠻牛和小老鼠也傻了,沒想到老大如此英雄!蠻牛臉憋得通紅,咬牙朝趙鐵匠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擡頭說道,“師傅,牛猛謝過您老人家授藝養育之恩,可猛子對天發過誓和大哥同生共死,大哥去哪裡,俺牛猛就跟到哪裡!”說罷,抹去眼中淚水,走到歸二身旁。趙鐵匠此時,嗚咽無語,心知自己無法攔着蠻牛,他待自己這個徒弟如同親生兒子,眼看這一幕,怎不心碎。小老鼠也不做聲,隨着猛牛走到歸二身旁,他和歸二一樣在井口鎮沒有親人,就只有這兩位磕頭的哥哥,如今兩位兄長要隨屠戶軍走,自己決不會一個人留在這裡。從匪造反,無非一死,可沒有歸二,自己怕早已死在破牆狗洞之下。
柳恩泰眼看井口鎮上演了這出兄弟情深的好戲,嘆道市井之人果然不可小看,看這三個少年歲數不大,卻義氣深重、頗有膽色。
柳恩泰看了里正一眼,笑道“這三位小兄弟願意跟我們走,柳某對大將軍也算有個交代了,柳某還有幾句閒話和大家說說,按神武朝律法,一人從匪,知情不報者連坐,也就是說衆位如今都是待罪之人,柳某也無他求,義軍離開兩日後各位儘管報官,在下也能理解大家的難處。倘若有人提前走漏消息,那柳某可不敢保證知情通匪的事何時會傳到東萊府。”
里正連忙應道,“將軍放心,小民保證今日之事決不會亂說,一定會在兩日後再去報知東萊狗官,衆人連聲附和。
劉長江找了幾個藍衣衛押着歸二兄弟回到住處,三人各自取了些衣物,其他人整理財物糧食裝車,柳恩泰又命人在牆頭顯眼之處留了些造反抗官的告示,一隊人馬趁着夜色離開井口鎮。越過馬頭嶺回奔柴屋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