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歷永安三十年。時至仲夏,江臨道東萊府的井口鎮依山臨海,鎮子周圍桑林稻田,幾個漁村錯落而居。海邊的夏天並不太熱,海風吹過更添了幾許涼爽。惟獨鎮裡金銀賭坊,氣氛熱烈到了極點。諾大的賭檯兩側各站着一個人,荷官居中。其他賭客都圍在四周。
“老大,見好就收吧”,身材不高,面容尖瘦的少年,拉着另一個身材高挑,長相清秀少年的袖子小聲嘀咕着!
“收什麼收,我歸二要是說現在不賭了,以後還怎麼在井口鎮混面兒。”
金銀賭坊名字聽着響亮,實際上就是爛賭窟,平常哪個檯面上要是見了五兩銀子,大小混混都得紅着眼瘋了!
不知道財神爺開了哪隻眼,平常賭錢歸二有出沒進,今天對上了兩個外鄉客,手氣衝的不得了,連贏了八局。
歸二對面的賭客,身形瘦小,臉色薑黃,乍一看彷彿生了大病模樣。他旁邊站着那位同伴卻很富態,慈眉善目,嘴角掛笑,讓人覺得很親近。其實不是歸二不想收手,一百兩銀子已經足夠他們哥兒三睡覺笑到天亮了!可十二歲就混在街頭的經驗告訴他,至少已經有三撥人盯上自己了!出了賭坊過不了這條街他就得被人放倒!道理就這麼簡單,要是別人贏了兩百兩,打悶棍、黑吃黑的勾當,他歸二做起來也決不會手軟!
剛纔小聲嘀咕的是歸二的拜把兄弟小老鼠,井口鎮的小賊頭小三傑老三。井口鎮小三傑,方圓十里八鄉小有名氣!可當地的老百姓都管他們叫小三害,爲什麼是小三害呢?那是因爲坑蒙拐騙他們沒少做,禍害鄉里卻還談不上!
老大歸二從小跟着叔叔歸木匠討生活,也讀了幾天私塾,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歸二十歲那年瘟疫流行,歸木匠一家都沒躲過去,只有歸二命硬活了下來。十歲的孩子沒吃沒喝,少不得被人欺負,慢慢歸二也認識了不少混混潑皮,小小年紀頗有心狠手辣的潛質,十六歲就已經成了井口的小混混頭!除了小老鼠歸二還有個拜把子兄弟蠻牛,本家姓牛名猛,也是個天可憐見的孤兒,是井口鎮趙鐵匠的學徒!不象歸二和小老鼠,牛猛並不在街頭胡混,趙鐵匠對他也不錯!這個膀大腰圓的傢伙就聽鐵匠和歸二的話,每次掄着鐵錘去砸人準是爲了歸二。
硬話雖然說着,歸二心裡也在打着小算盤,嘴裡喊着,“爺兒門,別說我不給你翻本的機會,甭管輸贏最後一局色子,我下八十兩。”說完話,歸二左手垂下給小老鼠一個暗號。老三心領神會,往歸二身上擠靠過去,歸二袋中贏來的一百兩銀票和二十兩銀錠就易了主兒!
“歸二,你說賭就賭,這本錢可是兄弟們一起弄來的!”小老鼠忿忿地說。
“沒大沒小,有你說話的地嗎?也不看看誰當家!想看爺玩就看,爺高興了賞你幾兩銀子,不想看滾!”歸二白了小老鼠一眼,沒好氣罵了一句。
“好好好,你歸二英雄,你發你的財,從今後你走你的陽光道,小爺走我的獨木橋!”說完,小老鼠氣急敗壞地擠出人羣,頭也不回出了賭坊。
唱完這出雙簧,歸二朝對面瘦子賭客一抱拳,“朋友對不住,家裡的兄弟沒管好,叫您見笑了!”瘦子賭客,好象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小兄弟言過了,在下也沒想到小小井口鎮竟然有如此英雄人物,既然小兄弟有興趣,那我就陪你玩這最後一局。不過在下身上沒有散碎銀子了,這是一百兩,若是輸了只當某家運頭太差!”
又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周圍的賭客一陣鼓譟。
“不過在下有個條件,最後一局不賭壓大小,我們賭點數比大小,我和小兄弟自己不擲色子,各自指定對方的搭檔,也就是我們各自請人替對方擲,小兄弟可有興趣。”
歸二很光棍地說,“您遠道是客,主隨客便您說了算,不知您準備找哪位替我擲色子呢?”
瘦子呵呵一笑,用手指了指胖子“我就這一個同伴,就由他來吧!小兄弟找哪位呢?”
歸二看了眼周圍,“就勞駕範四叔辛苦了!”
此言一畢,四下譁然,範四是什麼人?正是賭坊掌櫃的,外號鬼見愁,尋常賭客根本不是他對手,這小子找範四替對手擲色子,到底存的什麼心?
範四也納悶,這小子瘋了不成,雖然說咱是街里街坊的,可我要是做了手腳往小了擲,哪裡還有臉繼續吃賭坊的這碗飯了,得了!甭管你小子發什麼瘋了,想輸錢也就成全你好了。想到這裡,含笑點了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其實歸二還真是想輸了這局,反正身上的銀子已經讓老三帶出去了,一百多兩銀子也夠自己兄弟揮霍很久了,歸二不是不貪心,可當機立斷、求穩脫身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只要這局自己輸了,各路牛鬼蛇神的眼珠子鐵定跟着這兩個外鄉客走,恐怕沒幾個人記得自己已經贏了一百兩銀子,瘦子的提議更是添了花頭,氣氛越熱鬧,自己就好脫身啊。
“客不壓主,就請掌櫃的先擲吧!”瘦子朝範四笑道。範四也沒客氣,深吸了口氣,抄起色盅搖起,搖色子最重要的就是弧線、角度、速度,範四半輩子的功夫都下在這上面,看他左右擺動如蝴蝶插花,一道道殘影劃過。“定”,大呵一聲後將色盅扣在臺上。
“三個五!”荷官大聲喊道,歸二心裡不禁暗暗喝彩,好個老狐狸,哪有那麼巧擲三個五,給對方留了餘地,自己還露了一手,薑還是老的辣啊。“老了老了”範四滿臉得意笑容,擦了擦汗,對瘦子說,“貴客包涵,多年不下場手生了。”
瘦子還是那副表情,波瀾不驚,笑道,“掌櫃神技,佩服佩服!”
富態的胖子也不多言,拿起色盅搖起來,他搖的不象範四那麼幹淨利索,很慢也很隨意,順手搖了三下便扣到賭檯上。
“兩個五一個四”荷官張大了嘴,自己都覺得見了鬼,四下賭客們又是一陣驚呼,歸二這小子運氣也太好了吧!
瘦子無奈地看了看同伴,對歸二抱拳,“在下願賭服輸,這一百兩銀子是小兄弟的了,就此告辭。”
然後嘆了口氣,隨即與胖子離開賭檯,徑直走出賭坊。
歸二還沒有緩過神來,自己想輸了這八十兩怎麼就又贏了一百兩,握着手裡的一百兩銀票,靈機一動。
“各位井口鎮的老少爺們,歸二謝謝大傢伙的捧場,這桌上的銀子就算我歸二孝敬各位的,誰先拿到算是他造化。”
話音一落,反應過來的賭客甚至賭坊的荷官、保鏢蜂擁而上,歸二卻早已閃過身去,趁着大亂竄出賭坊大門,一路小跑朝鐵匠鋪方向而去。
據說這場賭局成爲井口鎮多少年來的標誌性羣體事件,歸二走後賭坊爭搶銀子共重傷十三人,輕傷二十七人,賭坊賭檯、桌椅全數損毀。
歸二沒看見的是,賭坊門口的街角,那兩個外鄉客正望着他跑的方向,胖子冷笑着說,“沒看出來,這小子還有點急智。”瘦子白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歸二的背影,眼光中閃過一絲凌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