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整個元月他們二人幾乎都在忙碌中度過。上旬忙着置辦生活用品, 換掉了一些不合用的單人傢俬。還沒歇上幾天,秦少游便又因爲接了些私活掙快錢,休息日也得抽空趕往周邊城市, 當天去儘量當天回。一路勞累奔波, 深夜到了家隨意衝個澡就爬被窩裡攬着姚若鄰睡覺, 話都顧不上跟他說一句。
有時候姚若鄰赴飯局, 亦或是加班加點的領着某幾個部門連夜處理突發事故, 獨守空房、徹夜難眠的又會變成秦少游。冬日寒風呼嘯而過,時輕時重的拍打着門窗,天全都黑透了, 瞧不見一絲星月的光點;隱沒在黑夜中的千門萬戶,只有他這一家還點着燈, 唯恐太黑了, 姚若鄰看不清楚回家的路。
今年春節過得早, 及至元月下旬,除夕數着日子就要來到了, 年的味道愈發濃厚。按照以往的習慣,姚若鄰會準備金漆紅紙,自己寫幾副春聯討個好意頭。他父親來往最密切的故交之一是位頗負盛名的書畫名家,當年兩個人都還年輕,這位名家初出茅廬, 只能在景區裡賣字畫餬口。姚父帶着豆丁一點大的姚若鄰四處遊山玩水, 歇腳的時候停在他攤子邊上, 父子倆無所事事地看了一眼他正在創作的山水長卷, 不禁入了迷, 全神貫注地旁觀了一上午。
之後姚父一擲千金,買下了這副畫, 給了這即將窮途末路的年輕人極大的鼓舞以及經濟上的救援。這位書畫家翌年就搬到了他們父子所在的南方城市定居,成了姚若鄰正經敬過茶,認過師承的師父,但畫國畫是件十分磨人性子的事,枯燥無味,實在苦得很,姚若鄰學了半年便學不下去了,只有一手字在“寫不好不準吃飯”的威脅下練得小有所成。
因此每年年關將至,姚若鄰都會跟師父泡在書房裡寫對聯,自家貼的,贈送親朋好友的,練着玩的,一整個下午寫着寫着就這麼過去了。
今年自然也不會例外。
姚若鄰趁某一天晚上終於清閒了下來,同秦少游簡單的吃過便飯後,就在書房裡點上一支細細的檀香,蘸着秦少游磨的墨一筆一劃寫着“辭舊迎新”“財運亨通”一類的美好祝願。但凡在藝術領域有所成就的大家們,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怪癖,他師父平日是個慢性子,說話也輕飄飄、慢悠悠的,生怕大聲點會把對面的人吹走;偏偏寫字畫畫的時候很愛嘮叨,活潑得不像話。
姚若鄰打小被師父荼毒着,習慣恰好相反,一旦握住了毛筆,身邊是不允許出現任何雜音的。秦少游呵欠都不敢打的等他寫完,晾乾墨跡的時候才邀功似的問道:“這套文房四寶用起來順手嗎?”
他常用的筆墨硯臺落在姚家沒帶出來,手上正用着的是一套上了年歲,半舊不新的古玩,秦少游刻意打聽了姚母的喜好,專門託魚頭從舊貨市場上淘來的。姚若鄰比他識貨,知道東西是好東西,可幾經易主的過程中不知被誰拿劣質墨錠劃傷了一小塊硯臺,十分惋惜地搖了搖頭:“順手是很順手,就怕我媽懷疑這點瑕疵是你這個外行弄壞的。”
秦少游無辜的說:“這東西年紀比我爺爺都大,保存得完完整整已經很不容易了。”
姚若鄰抿着脣訕笑了幾聲,在溫潤竹管上握久了殘餘着一點溫度的手指與秦少游的五指緊緊相貼,手把手帶着他捻起墨錠,輕輕地在硯臺上划着圈,幅度比秦少游專注一個點打轉要大許多:“外行人磨墨纔會跟你一樣偷懶,傷硯臺。我媽雖然不是專業吃這碗飯的,但你的臨時佛腳抱得也太差勁了,一上手就露怯。”
“哦,原來有這麼多講究。”秦少游恍然大悟,諂媚地給姚若鄰捏捏肩膀,一邊佔他便宜一邊虛心求教道,“姚老師仔細幫我補補課唄,不然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氣得丈母孃把我打出去就不好了。”
姚若鄰扯過一張空的紅紙,耐心教他怎麼班門弄斧纔像個模樣。秦少游聽得認真,好似高三生如臨大敵的應對高考,他忍不住再三詢問:“你明天真的要單槍匹馬的去找我媽?”
秦少游想也不想就“嗯”了一下:“你寫的對聯總要送過去吧,反正我在你媽眼裡是外人,受了冷眼也不必在乎。你是她親生兒子,她見了你要生氣,罵了打了你又心疼,多不利於你們重修舊好啊。所以還是得我來當擋箭牌。”
姚若鄰低了頭不說話,心裡估計下起了滂沱大雨,好一會兒才清清了嗓子,狡黠地提醒道:“我媽一年四季都愛穿裙子,尤其是魚尾裙,你見她生氣了就跑,她不會追着你不放。”
秦少游偷笑着點了點頭,什麼磨墨裱紙都記不清楚,蔫壞的招數卻一下就牢牢記住了。
第二天一下班,秦少游逕直驅車前往姚若鄰父母家。姚父因公出差,這幾天都在上海,他有些怕姚母乾脆將他關在大門外,一根頭髮絲都不讓他見着。但汽車在門口略微停了停,裡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數分鐘後主人家竟然放他通行。
姚母這種綿裡針向來是最難對付的,秦少游一想到馬上得孤軍奮戰,忐忑不安的情緒又往上躥了躥。他深呼吸一口氣,步伐堅定地踏上臺階,剛準備張嘴喊一句“伯母”,入目的卻是工人們正忙着翻修屋內軟裝的景象。
一個年約三十出頭,看起來十分精明幹練的高挑女人穿着耐磨耐髒的牛仔揹帶褲,腳邊擱了好幾桶油漆,在雪白的牆上比劃着如何刷上清新亮眼的色彩。她餘光瞥到傻愣在門口的秦少游,放下油漆刷,直勾勾底盯着他的長相與打扮,毫不客氣地疑問道:“你要找誰?”
秦少游看她穿着比一般工人隨便,說得多做得少,料想她要麼跟姚若鄰有親戚關係,要麼是監督施工的室內設計師。腦子裡這兩種可能性轉了幾轉,最終還是謙和有禮的回答道:“我是來送東西的。”將包好的春聯拿在手裡揚了揚,
“送東西?”
那女人微微蹙起眉,某些角度看上去眉眼竟然與姚若鄰有幾分相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