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若鄰裹着秦少游的外套, 在醫院裡接受警察錄口供。冬夜裡看急診的人不多,夜已深了,值班的護士全心全意給他們這夥打架鬥毆的人處理傷口, 醫用酒精味薰得人渾身難受。
負責詢問他的年輕民警是之前遇上殺人案, 隨同他一起回家查看犯案現場的小警察之一。一見姚若鄰就認出來了, 習慣性朝他笑了笑, 語氣卻不太好:“哎呦又是你啊, 我幹這行沒幾年,參與過最大的兩個案子都是跟你相關的。和我詳細說說吧,今天這又是怎麼回事?”
姚若鄰被警察這麼一揶揄, 心裡挺不好意思的,但他也是經歷過不少大場面的人, 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 條理清晰地把整個事件過程描述給那小民警聽。
他和秦少游這邊的人算得上認識, 潑點酒砸點小玩意兒警方從中調解一番便可,他們願意握手言和, 這事就揭過去了。但牽連了光頭那夥在道上混的就難辦了,不僅惡意鬥毆,還拔了刀子見血,險些鬧出人命。
包紮好傷口,警察原本要把他們都帶回局裡扣留幾天, 姚若鄰來醫院的路上就先打了電話給廖副總, 讓他想辦法走動關係。廖副總一邊幫他處理善後, 一邊將這事故傳進了他父親耳朵裡, 嚇得姚若鄰父母心急火燎洗漱起牀, 趕忙去警察局撈他。
從姚若鄰捱打起,秦少游始終陪在他身邊形影不離, 舉止曖昧得很,言語也曖昧得很。他們那點地下情似的關係在今晚所有人眼裡都變得昭然若揭了。方祁連和魚頭早見怪不怪了,沒表現出或驚訝或厭惡的情緒,歸亞南等人也不好多嘴去提。
妖仙兒只敢給歸亞南使眼色,好奇姚若鄰什麼時候被狗會長叼走的,隨便玩玩還是認真跟他過日子?歸亞南又給方祁連拋媚眼,方祁連冷哼一聲,叼着一根菸沒打火機點火:“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親爹,他又不會事無鉅細都跟我說。”
一扭頭,竟然跟姚若鄰父母打了個照面。看他們老兩口兒皺着眉,緊盯着正撫摸姚若鄰後腦與他耳鬢廝磨的秦少游,登時怔了怔,沒點火的煙掉到了肚皮上。
方祁連數秒後回過神,刻意高聲喊了一句“叔叔嬸嬸”,他和姚若鄰是穿開襠褲一塊兒長大的交情,兩家都把對方當自己半個兒子看待,關係親近得不行:“都這麼晚了,外頭還起了風,你們怎麼還專程趕來啊。”他上前幫姚若鄰媽媽提包,身體擋了一擋他們的視線。
姚若鄰像被針紮了脊椎骨,條件反射似的猛然推開秦少游,驚慌無措站起身,兩隻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爸,媽……”低低喊着,後面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父親六十不到,一頭烏髮身姿挺拔,看着還挺年輕。只是神情嚴肅,不苟言笑,冷冷淡淡的一個目光掃來,就帶給人十足的壓迫感。他母親倒長得溫柔和善,保養得宛如三十少婦,開口說話時,天生一雙笑眼不論喜怒哀樂都顯示不出兇悍:“一段時間不看着你,你就在外面給我惹事!小打小鬧也就罷了,竟然還鬧進了警察局。這次回去說什麼都要給我搬回家住,免得你那顆心隨外頭好的壞的東西一起野了。”
一口吳儂軟語,數落人的時候亦像在唱一支曲調舒緩的歌。
秦少游偷瞥他父母,心想他的爸爸一看就是硬骨頭不好招惹,但他媽媽那麼和氣漂亮的一人,在姚若鄰以前的隻言片語中會被怎麼形容得跟母夜叉似的?
他正疑惑着,姚夫人的目光就順勢落到了他身上,客客氣氣的問道:“這一位是?”
姚若鄰往前走了一步,不着痕跡地將秦少游掩在自己身後:“我公司員工,玩的時候偶遇到了,便拼桌喝了一會兒酒。我在酒吧裡差點挨混混打,還好有他幫我擋住了。”
姚夫人點點頭,又仔細打量了秦少游一番,輕輕笑了笑,模樣跟姚若鄰有幾分相似:“你是哪個部門的啊?”
秦少游誠惶誠恐地報了部門和職位,再簡短解釋道:“其實就是一做工程的,帶點設計性質。”
姚家小輩念文科念商科甚至玩藝術的多,理工類的人才沒出幾個,姚夫人想起姚若鄰的舅舅原來讀過建築,臉上浮現了一抹回憶的神情:“工程師。學歷應該也挺高的吧?看你相貌這麼年輕,就跟剛畢業出來的小夥子一樣。”
秦少游陪着笑說:“讀完研究生就出來工作了,學歷在業內只能算普通水平。”估計存着一點不能讓丈母孃看扁的心理,緊跟着再添了一句,“原來拿到過海外留學的資格,但父母在,不遠遊,念博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入學難畢業,就不想給家裡增添負擔了,免得害我爸媽整天擔憂我在國外會不會餓着冷着,書讀得順利不順利。”
姚夫人見他知書達禮,是正兒八經的知識分子,並非光頭那種流裡流氣的社會混混,還是很有些好感,準備再拉着他閒聊些別的。姚若鄰就湊過去摟着他媽的肩膀,佯裝吃醋道:“媽,這是我員工,不是犯罪分子,你怎麼在警察局裡替警察查起人戶口來了?我捱了人打,也不見你多問問。”
方祁連幫腔道:“嬸嬸是不是看這員工一表人才,前途無量,準備物色給若鄰哪個堂姐當駙馬啊?”惹得姚夫人輕輕打了姚若鄰和方祁連這兩個小輩一下,嗔道你們兩個就知道胡言亂語,一天到晚沒個正經。說完又心疼地抱着姚若鄰的腦袋,看看兒子的傷。
他們這邊暗流洶涌間,姚若鄰的父親已經着手處理好了後續事件。人精一般的歸亞南賣了秦少游一個順水人情,咬定魚頭他們幾個也是自己的朋友。最後的處理結果就像姚若鄰在帆船酒吧囂張跋扈時所說的那樣,只有光頭和他手底下的小青年們吃不了兜着走。
離開警局的時候,時間比想象中的早,還沒到凌晨一點。但姚夫人生活習性健康規律,實在熬不了夜,捂着嘴連打了好幾個不起眼的呵欠;方祁連見狀跟姚若鄰偷偷換了車鑰匙,讓秦少游開他的瑪莎拉蒂帶姚若鄰趕緊開溜,他黏着兩位長輩搭一程順風車。
秦少游一踩油門,跑車飈得飛快,跟所有人分道揚鑣之後,纔開到最低速——雖然也挺快了,路上沒什麼車,幾乎就是他一人行駛,不多時就帶着姚若鄰逃難似的過了江,去他獨居的別墅。
路上路過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民超市,秦少游還隨便買了點調味料和掛麪回去,他手臂被光頭的短刀劃掉了一塊肉,還有許多小口子,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吃東西需要忌口,沒法帶姚若鄰去夜宵攤子上吃夜宵,只能自己開火煮點清湯掛麪暖和暖和身體。
姚若鄰吹了一口冒熱氣的麪湯,想起酒吧那事就心有餘悸:“你都不怕死的嗎?混亂中真捅了你哪處致命的地方一刀,你父母以後該怎麼辦啊?”
秦少游吸溜着面,含糊道:“看見你被人打了我想不了那麼多,只想把那光頭弄死。什麼狗屁東西,就敢在我面前欺負你!但要說怕不怕,還是有點怕的,我就大學裡排練節目跟人在舞臺上打過架,給跆拳道表演的室友當託。把那光頭當成他……身手還是差得遠了,打着打着又不是特別怕了。”
姚若鄰低了頭咬勺子,心裡頭潮溼得快要下雨了。方祁連曾經嗤之以鼻的說,性是性,愛是愛,不是上了牀就叫真愛,他敢爲了你豁出命去嗎?
現在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不需要通過任何旁敲側擊來得到了,秦少游根本不會思考敢還是不敢,他的行動比他腦子裡權衡利弊轉得快。誇張一些說,他這是將姚若鄰放在了他的求生本能之前,再來質疑什麼磐石無轉移,簡直是侮辱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姚若鄰嚥下熱乎乎的湯,神情複雜的望了秦少游一眼:“你總讓我感覺你這人是個情種,怎麼對你前女友就那麼絕情呢?”
秦少游差點噎着,咳嗽了幾聲才緩過氣來:“再深情也得有始有終不是?我跟她談那麼一段,直到分手都沒結仇,自然要斷得乾乾淨淨。要不然仗着前男友兼老鄉的身份沒事跟她敘敘舊,她老公不得揍死我。”
姚若鄰笑了起來:“你這種有始有終的性格很好,但是我又挺不想你開始了,說結束就立即結束。”
“什麼意思?”秦少游忽然有些忐忑。
姚若鄰也不避諱着他,直言道:“方祁連跟我爸媽到我家裡去住了。”
“啊?然後呢?”這事他知道,還小小的嫉妒了一下方祁連跟姚若鄰父母的關係。
“我爸媽恐怕已經發現我們兩個的事情了,如果晚上不是方祁連橫插在中間,跟着他們回去的就是你了。”
姚若鄰放下筷子,嘆了口氣,進一步地獄退一步天堂,我不想在父母面前退這一步,卻又捨不得你在我父母面前進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