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在慢慢地恢復,丁三終於能自己扶着牆走路了,但平衡還是差,走不了幾步就暈,甚至噁心得想吐。又過了幾天,病房裡面轉來一個傷兵,他是兄弟部隊的,浙江兵,叫張雷。他看上去歲數老,其實比丁三大不到哪兒去,他是學生兵,也是從士兵中提拔出的軍官。戰前是個學金融的大學生,識文斷字,反正兩個人都是閒着沒事,張雷就教丁三認字。
教的人是爲打發時間,學的人倒是認真,丁三琢磨着等打完了仗,找到小高,自己想法子做個買賣。做買賣不識字可整不了,所以丁三學得很賣力氣。
這段時間過得很愜意,除了打針換藥,每天丁三就忙活兩件事情,一個是練習走路,一個是學認字。這段時間有個小插曲,就是他在醫院遇到了一個姑娘。1米1花1在1線1書1庫1?h
說起來也很簡單,因爲丁三傷得很重,主治他的倪醫生就經常過來看他,瞭解他恢復的情況。倪醫生有個小女兒,不到二十歲,叫倪浣塵。因爲是地方醫院,醫生的家屬都沒有轉移到大後方去,學校停了課,倪浣塵就經常來醫院幫忙。就這麼兩來兩往的,她就經常接觸到丁三。
丁三倒是沒想那麼多,他看倪浣塵就像看待自家妹子一樣,纖細婀娜的身材,大大的眼睛,學生頭,活潑的樣子。她一來病房裡就多出了許多生氣,好像她是個降落於人間的天使,甚至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心情愉悅起來。
有時候她來病房,看到丁三在走廊上慢慢地扶着牆練習走路,就會幫着他。一邊扶着丁三,一邊拿他笨拙的樣子開玩笑。
又過了一個多月,丁三恢復了很多,有時候已經可以不扶着牆走了,倪浣塵就走在前面,拿根棍子,丁三拉着棍子慢慢走。後來丁三覺得棍子都不需要了,自己可以不借助別的東西朝前走,結果沒走幾步還是一頭向地上栽去,倪浣塵沒扶住,結果兩個人撲通一下倒在一起。
丁三也是好久沒有這麼近距離接觸女人了,倪浣塵身上的那種少女氣息一下子往他腦殼裡面鑽。但丁三還是剋制住了,自己慢慢地從倪浣塵身上爬起來,扶着牆站了起來。倪浣塵雖然身上摔疼了,但好像一點都不生氣,笑呵呵地跟丁三撒嬌。
丁三暗自罵自己,倪妹子跟自己妹妹一樣,自己剛纔爲什麼會有異樣的想法。想到這裡,丁三就釋然地笑了笑。
在倪浣塵的幫助下,丁三不僅不需要藉助其他東西就能走了,而且慢慢地能小跑。一開始走不遠,但情況在好轉,好像身體裡面的經脈重新對上了號,以前不幹活的零件,現在都恢復得個頂個的精神。
這段日子丁三也認了不少字,甚至自己能勉強讀報紙了,不認識的就問老張,兩個人關係也相處得越來越融洽。沒事也就愛扯閒篇,老張說丁三開竅了,所以認字快。
醫院爲了防飛機轟炸所以建在郊區,兩個人沒事的時候就當遛彎,去縣城玩。反正路不遠,只有兩裡多地,丁三走走歇歇的,差不多一個多鐘頭就走到了。
縣城裡熱鬧得很,各種番號的部隊都有,滿大街都是官兵,好多是剛從戰場下來的,誰都不尿,喝酒、打架的到處都是。
一般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從戰場上下來的兵很容易辨認,主要是他們身上有那麼一股子勁。當新兵剛上火線,一般是好奇帶點興奮。等看到自己的戰友的屍體,會感到恐懼和仇恨,同時也會暗自安慰說自己不會中彈。但慢慢地人都會絕望,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然後精神越來越差,情緒也慢慢失控。直到走下戰場,那種感覺,就是我還活着,自己還活着,所以值得高興。
大街上的酒館裡,經常能看到幾個兵圍在一起喝酒,一個人剛剛講完一個笑話,邊上的人都哈哈大笑。其實不是因爲笑話好笑,而是自己還活着。
每次到縣城,兩個人都會找個飯館打牙祭,一般是要上一隻紅燒雞,再要點米酒。這邊的紅燒雞非常好吃,裡面放了大量的辣椒,湯水非常地道,一掀鍋蓋噴噴香。這天兩個人吃得很慢,反正是無所事事,最後就着湯水吃上兩大碗米飯。
這時街上有叫賣號外,老張就叫過來買了一張,粗略地看了一眼,告訴丁三看來仗是快打完了。丁三接過報紙看了一下,不怎麼明白,老張就跟他解釋。報紙上寫着美國和英國前天在法國成功登陸了,開闢了歐洲第二戰場。丁三還是不明白,法國登陸跟打小鬼子有什麼關係。老張就跟他解釋,小鬼子和德國法西斯是一夥的,美國和英國在法國登陸,那德國就快完蛋了。等德國一完蛋,蘇聯就會幫着我們打小日本。
丁三覺得沒希望,蘇聯會幫咱們打小日本,這可能嗎,不靠譜吧。
但老張很興奮,說抗戰勝利不遠了。最近報紙上天天都寫,國軍被日軍打得節節敗退,日軍發動了一場打通大陸交通線的大會戰,國軍打得非常被動,丟掉好多地方。難道真的是離抗戰勝利不遠了嗎?丁三覺得自己墨水少,這個事情想不明白。
兩個人吃完了,讓小二沏上茶水,坐在那兒一邊喝茶一邊剔着牙花子。這時隔壁的兩桌兵打了起來,好像是番號不同的部隊,誰都不怕誰,飯館裡面乒乓響成一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想還是回去吧,叫來小二會了賬,兩個人起身回醫院。
一路上大車、炮車一輛接一輛,不時就能看到兩支走對頭的部隊相互吵起來,誰也不讓誰。還有好多前邊撤下來的部隊,擡着傷兵緩慢而僵硬地走。丁三突然惦記上了自己的老部隊,也不知道兄弟們現在怎麼樣了。
走到離醫院不遠的地方,看到路邊上有賣香瓜的,丁三買了幾個,他記得倪浣塵愛吃這個。賣瓜的老漢衣衫襤褸,仗打了這麼多年,老百姓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達官貴人吃香的喝辣的,就剩了老百姓過得潦倒。丁三心裡不是滋味,就給老漢多塞了幾個錢,老漢感激得直叫老總好。丁三在想,老漢的歲數跟自己的父母其實都差不多,而自己的父母家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想到這裡心裡更不是個滋味。
等到了病房,留了兩個給倪浣塵,其他幾個瓜都拿刀切了,病房裡的兄弟們分了吃。這個季節香瓜特別香甜,而且保水,吃進去喉嚨都是甜的。病房裡頭人多,幾個香瓜兩三下就沒了影子。吃完了把瓜皮什麼的收拾了,大家圍着嘮嗑,老張就把報紙上面寫的新聞給大夥念,完了之後大夥都覺得有希望,等收拾完了德國法西斯,小日本的日子也長不了,自己回家種田的好日子也就不遠了。
日子過得飛快,丁三也恢復了很多,只要不是重體力的事情,基本都能幹得了。這段時間倪浣塵也來得很勤,丁三從她目光中察覺到了異樣。但丁三心裡裝着小高,所以一直把倪浣塵當自家妹子看。
這天老張說嘴饞了,拉着丁三和另外一個軍官到醫院邊上的飯館吃飯,要了一大盆子紅燒肉,炒了韭菜雞蛋之類的幾個素菜,三個人甩開了腮幫子吃。經歷過戰場上一天兩頓紅薯稀飯的人,對吃都非常感興趣。丁三也不例外,有一次老張親眼見着他要了三個醬豬蹄,然後慢條斯理地全給啃光了。大家吃的時候都有一種想法,那就是今天吃着了,不知道明天還有沒有命吃着好的。
三個人把一盆子紅燒肉吃得湯水都不剩,最後湯拿來泡飯吃,因爲油汪汪的湯泡飯特別解饞。丁三覺得肥肉太少,吃得不過癮,改天讓老闆拿五花肉做一頓,肥嘟嘟的,那真解饞。丁三打着響嗝,把身前的酒喝了,炒白菜的湯汁倒自己碗裡,兌上開水吸溜着喝。他坐在正對門的地方,這時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是團裡炮連的陳章。
陳章見着丁三也是非常興奮,兩個人互相罵着,抱着對方,問候對方居然還活着呢。丁三把他和他帶來的幾個兵叫過來,兩張桌子拼一起,又重新要了酒菜。丁三囑咐着,再拿五花肉做個紅燒肉,他知道一身風塵剛從戰場上下來的陳章現在肚子裡也沒什麼油水。
兩個人酒到杯乾,陳章就說了團裡的事情,丁三負傷到後方以後,團裡打了幾場硬仗。但整個戰區時局並不好,上峰命令放棄了很多地方。這次陳章是到師裡要彈藥補充的,團裡就駐紮在離這不到三十公里的一個小村子裡。
丁三其實也想再吃點五花肉,但看陳章吃得正起勁,他就沒怎麼動筷子,心想着到時候剩點湯,拿饅頭蘸着吃也解饞。他一邊看着菜盆裡面油汪汪的湯水,一邊聽着陳章講部隊這幾個月打的仗。
等大家都快吃完了,丁三要了兩個饅頭,把剩下的油湯蘸着饅頭吃了。
最近團裡有傷亡,原來的參謀長方天強殉國了,他殉國之後才知道他是上峰一個高官的兒子,也真有種,關鍵時候帶着預備隊堵到火線上了。現在陳鋒是團裡的參謀長,原來一營的連長楊棋現在是一營長,而原來的排長劉旭進現在是一營三連連長。
大家一邊喝酒一邊感嘆方天強這人有種,陳章說了團裡現在士氣低落,主要是被保存實力,不讓打仗鬧的。
丁三被撐得直鬆褲腰帶,他和陳章帶來的人挨個碰了杯子,然後又執意要了幾個涼菜,大夥接着喝上了。最後大家是把丁三扶着送回病房的,把他安頓下來,陳章他們還得趕路,就囑咐幾句,連夜往縣城走。
第二天一早,丁三酒醒了就找醫院說要出院。醫院也很奇怪,按照丁三的傷勢,最好是能再靜養一段時間。但丁三不這麼想,等靜養好了,沒準他得去別的部隊。他不是喜歡打仗,但他寧願到自己的老部隊和兄弟們在一起,也不想自己被派到另一支不熟悉的部隊。
最後醫院也是沒辦法,就在丁三的出院證明上簽字蓋章。丁三拿着出院證明回到自己病房,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病房的兄弟們告別。大家都喜歡丁三,挨個擁抱他告別,等丁三剛想出病房的門,他看到了倪浣塵。
他走過去,給倪浣塵行了個軍禮,他平時很少給老百姓行軍禮,但今天是個例外,他在和他的妹妹告別。
倪浣塵眼圈通紅,站在丁三面前,彷彿有很多話要講,但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哽着嗓子跟丁三說:“哥哥,你一定要活着回來。妹妹天天爲了哥哥給菩薩燒香,哥哥,你要活着回來。”丁三一聽也憋不住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他渾身摸了一下,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然後他打開揹包,從自己滿是血斑的軍服上面扯下胸前的番號條子,他覺得自己的番號對於自己而言是最重要的,那是一羣兄弟啊,一羣跟自己一樣的熱血的漢子。他把番號條子遞到倪浣塵的手中,他感覺到倪的小手冰涼而光滑,心頭一熱,爲了咱妹子,狗操的小日本,一定要把你打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