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東北松花江發大水，下江地區（從佳木斯市往下，樺川縣、富錦縣、同江縣、撫遠縣這一線松花江下游地區當時被稱作下江）災情最嚴重，松花江決堤，莊稼地幾乎全被淹了。下江富錦縣（今富錦市）往北二十里地，就是田家村了，屯子地勢高，房屋村落倒是沒被洪水淹着，可是，江邊山腳的大片黑土地，全都泡在水裡，到秋後，全屯子家家戶戶幾乎顆粒無收。
民國二十二年（1933年）開春，田家村農戶們都爲春耕的種子發愁。就在日本人來田家買地的當天晚上，村東頭老楚家兩口子正商量着把閨女楚招弟許配出去，換回來些苞米種子也好。
這天傍晚黑兒，楚家土坯的院牆裡面，兩間稍顯破舊的土坯稻草房，東屋的窗戶紙透出來昏暗的光亮。
東屋土炕上，楚滿堂和楚陳氏在炕蓆上盤腿相向而坐，在倆人當腰兒是一張烏其麻黑兒的炕桌兒，炕桌上亮着一小碟兒煤油燈，閨女楚招弟在炕頭被窩裡矇頭睡着。
“他爹，你倒是想轍呀！就知道抽，這都啥前兒了，眼瞅着就穀雨了，大田再不種下地就荒了！”楚陳氏將雙手使勁往袖筒子裡面抄，儘管過了清明瞭，可是下江的天兒還是冷嗖嗖的，春寒料峭，到處都是一片肅殺凜冽之氣。
“唉，他娘，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兒，趕明兒個我上老孫家瞅瞅去，他家有就勻點給咱們……”楚滿堂又使勁抽了一口自己卷的蛤蟆頭紙菸說道。
“哎呀！爹，娘！你倆趕緊地吹燈睡覺吧，這一天到晚點燈熬油的，還不夠油錢吶！別提老孫家，鬧心！”說話的是炕頭早就躺下了的閨女楚招弟。
楚招弟跟孫福家的養子孫鐵蛋早就定親了，當初也是看上了人家孫福是個前清的秀才，家底兒又殷實，在田家村，除了大地主田祿，就數人家老孫家了，孫福這些年開私塾教書，掙的錢都置地了，在靠山腳有幾垧好地。可是招弟也不知道咋地，就是不想
這麼早就嫁了，不願意聽見爹孃老是嘮叨這事兒。
楚陳氏衝楚滿堂努努嘴兒，楚滿堂嘆口氣，說：“他娘，歇了吧！”
“嗯吶，聽俺閨女地！”楚陳氏噗地一口把油燈吹滅了，伸手把冒着煙的燈花兒給掐了。
楚家東屋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楚滿堂兩口子窸窸窣窣地鑽進了被窩，被窩裡也不熱乎，楚滿堂就往老婆楚陳氏這邊湊過來，被楚陳氏用腳蹬開，小聲說：“睡覺！”
楚滿堂又嘆口氣，翻身衝着炕梢的方向躺了，可是他怎麼也睡不着，心裡盤算着，明兒個自己咋向親家開這個口。
楚家的閨女招弟，今年十六了，打小兒就跟屯子西頭的老孫家的侄子孫鐵蛋訂了親，孫鐵蛋從小就死了爹，娘也神秘失蹤了，他被大伯孫福收養長大，這孩子卻不是個穩當且兒，從小喜歡跟着獵戶進山打獵，還拜師傅學武藝，練就了一身的好身手。
孫家的算盤是，眼瞅着招弟兒一天天長成大閨女了，在屯子，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女孩子上了十五六，屋裡屋外的能幫着家裡幹活了，這前兒娶過來正好，來了就能幹活，招弟兒大骨架身板結實，一看就能幹農活的，胯胯也夠寬，那可是生兒子的胯胯兒。這前兒再不過門，老楚家就該捨不得了，本來老楚家就再沒有生養，就這麼一個閨女，夜長夢多，拖一天有一天的麻煩。
第二天一早兒孫福兩口子跟兒子孫長髮喝着玉米麪糊糊，炕桌上就一碟蘿蔔條子鹹菜，鹹蘿蔔條子拌了些紅辣椒絲兒，把個孫長髮吃得汗嘛流水兒的。
孫長髮又聾又啞還瘸了左腳，這孩子是兩口子的一塊心病，好在孫福的兄弟死後鐵蛋娘孫田氏把自己的兒子鐵蛋過繼給了孫福，鐵蛋也就算是孫福的大兒子了，只是孫鐵蛋從來不喊他們爹孃，還是大爺大娘地叫着。孫鐵蛋這孩子長臉，現在是村裡的一等一的好獵手，伺候莊稼地也是一把好手，這不，一大早兒又下地幹活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孫長髮小手髒乎乎的，伸出來舉着青花大瓷碗對着他娘孫劉氏，嘴巴“啊啊”地還要。
“這小子，也不小了，還大鼻涕拉瞎的，說你多少遍了，別整地埋了古汰地！”孫福用筷子頭敲打着孫長髮的黑手背，也不管他聽得見聽不見，大聲訓斥着。
“老孫大哥，可在家呀？”木頭板障子外頭，有人在吆喝着。
孫劉氏看了孫福一眼說：“他爹，你聽見沒，好象有人在外頭叫你吶！”
“嘿嘿，說曹操曹操就到！是老楚家掌櫃的，我去瞅瞅，他這前兒來，我估摸着，八成是來借種子的，前兒個我下地，看他家地都翻好了，可是還沒見合壟啊，他家，真是窮得掉底兒了！”孫福邊說邊蹁腿兒下地。
孫劉氏在後面說道：“他爹，跟他提他家招弟兒過門兒的事兒！”
“別嘚嘚了，俺心裡有數！”孫福一肚子心眼兒，全屯子數他肚子裡面墨水兒最多，屯子裡的人都說他是個孔夫子下凡，他還是個半仙兒，會跳大神，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頭疼腦熱的，都會請他去跳上一段兒。
楚滿堂在老孫家的木板障子外邊等了半天才看着院子裡邊兒正屋裡出來個人兒，楚滿堂一看是孫福出來了，就大聲說道：“老孫大哥呀，吃了沒？”
“呵呵，是親家滿堂啊，正吃着吶，麻溜地進屋，你瞅瞅這大冷天兒的，去年大水，今年就一準兒的倒春寒，進屋叫你嫂子整倆菜，咱哥倆喝兩盅！”孫福出來開了院門，伸手拉着門口的楚滿堂就往院裡拽。
“不地了，那啥，老孫大哥啊，就在這嘎瘩說吧，也沒啥大事兒，就不進屋了。”楚滿堂一臉的抹不開肉。
“你看你，咱兩家是親家，進屋怕啥地，我跟你嫂子正商量着吶，說是啥前兒找你嘮嘮倆孩子的事兒，啥前兒就給辦了，你看你這就來了，來來，進屋咱哥倆合計合計，站這兒算咋回事兒吶！”孫福連說帶勸，拉扯着楚滿堂就進了正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