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滿堂還沒到家,就看見村西頭的路口一片暴土揚場。二十幾個騎馬背槍穿着土黃色棉襖的日本人衝進了屯子,爲首的正是野村開拓團的團長野村敬二,還有幾個穿着黑色警署警察制服的人騎馬跟着。
這傢伙昨天回到開拓團就給富錦縣的憲兵隊隊長山田久次郎少佐打電話,說田家村的田大地主不賣地,家裡看家護院的還有盒子炮。
山田久次郎在電話裡面對野村敬二說,田家村的大地主田祿不是普通老百姓,他的兒子田耀祖在縣城裡是警察署的署長,田家就是親日家屬,對待田祿不能動粗,對日滿友善不利,告訴他明天一大早,叫田耀祖過來開拓團,帶他一起再去田家村買地。
田耀祖一大早騎馬過來,他一肚子氣。昨天憲兵隊把他叫去,拿出來滿洲國政府頒佈的關於“繳照繳槍”的政令,要他無條件執行,堅決鎮壓反滿抗日分子。從去年年底,滿洲國新政府就頒佈了土地重新劃分的法令,下江地段的大片黑土地被劃給了所謂的日本農民開墾拓殖團,可是去年開拓團沒來,先頭來的幾百人剛到佳木斯就被抗日義勇軍給打了一傢伙,結果這幫小日本兒一冬天沒敢出佳木斯的城門兒。可是今年一開春,大批的武裝開拓團就都陸續到了,下江富錦縣這一片,就來了這個野村開拓團。
按照土地劃分的新政令,飲馬河以西,全部劃給了野村開拓團。接着今年年初由於土龍山農民的暴動,就是因爲開拓團接收土地的事兒,當地大地主謝文東死活不賣地,帶着老百姓造反了,打死打傷日本開拓團幾十個日本人。
土龍暴動震驚了北滿大地,滿洲國政府就又頒佈了更爲嚴厲的“繳照繳槍”令,繳照就是無償收繳所有劃歸給日本開拓團的地段的土地執照,也就是老百姓叫“地契”的那張紙,從法律上明確日本開拓團對中國農民土地的佔有。“繳槍”是因爲當時的下江地區農戶,都是半農半獵的生活狀態,加上山林隊、土匪鬍子猖獗,農戶家尤其是各個屯子的大地主大戶人家,大都養着炮手,防止鬍子下山搶大戶。因此,繳槍令規定,除了鳥銃火銃等純屬打獵的獵槍以外,所有的快槍全部上繳。
“田桑,你地大日本皇軍地朋友,你父親家的地,我們就不繳照了,而且,我跟野村說好,買一垧地十塊銀元,現金交易,但是,田家村的槍一定要繳,這一條沒有特例,土龍山暴動,打死了我們很多日本人,支那人手裡絕對不可以有槍!這也是你們警察署的職責,要是我們憲兵隊出面繳槍,我怕傷了日滿友好的
和氣,你地懂了吧?我們日本人不是來殺人的,我不想再製造流血事件,這件事我希望田桑能夠妥善處理,不要讓憲兵隊出面就是最好的了,你去吧!”山田久次郎拍拍田耀祖的肩膀,陰險地笑笑。
田耀祖無奈,他知道這位山田久次郎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與其叫憲兵隊去田家村還不如自己去吶。
田家村的土道上,野村敬二和田耀祖的馬隊急奔過來。孫長髮一瘸一拐肩背手提的躲閃不及,被野村敬二的馬頭撞到,一個趔趄摔倒在路邊。
孫長髮“哇哇”叫着,比劃着,衝着野村敬二吐口水。野村敬二調轉馬頭回來,舉起馬鞭狠狠地抽下去,孫長髮的頭臉上頓時被打出一條血道子。
“打孩子幹哈!小日本子別跑!”楚滿堂衝上來叫道。
十幾匹馬呼嘯過去,楚滿堂跑過來,心疼地看着灑落一地的玉米粒,趕緊雙手捧着往口袋裡面裝,孫長髮用手捂着頭臉,火辣辣地疼,他委屈地要哭,蜷縮在路邊,看着一粒粒將玉米粒拾起來的楚滿堂。
“這幫畜生啊,驢行霸道的,可惜了我的種子了!”楚滿堂嘟囔道。
孫長髮突然跳起來,衝着跑過去的那些騎馬的人瞪眼睛揮舞拳頭,一使勁兒,一顆大鼻涕泡又鼓了起來。
田祿家的大院門口,田振山帶着五六個護院的炮手站在門前。田耀祖第一個翻身下馬,田振山迎上來道:“少爺回來了。”
“嗯吶!老爺在裡邊吧?”田耀祖頭戴大蓋帽,腳蹬大馬靴,腰上還挎着一把東洋刀。
“在呢,這些小日本兒,老爺不讓進院……”田振山看了一眼從馬背上跳下來的野村敬二說道。
“好,就野村團長跟我進去,其他人都在外頭等着!”田耀祖說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野村敬二走過來一把將田振山推了個趔趄,仰頭走進了田家大院。
田振山“呸”了一口,罵道:“該死的小日本兒!”
田祿早就接到了家丁的報告,說是幾個警察帶着十幾個小日本兒,都騎着高頭大馬奔屯子來了,他就知道,一定是昨兒個那兩個日本人搬來警察了。這日本人買地佔地,田祿頭年兒就聽說了,去年頭一波兒日本移民一到佳木斯就讓抗日義勇軍給打了,接着關東軍就開始鎮壓,開始討伐反滿抗日分子,等到過了年兒,就聽說有一夥小日本子在飲馬河西邊紮下了,蓋房子圈地的,就知道沒好事兒。
“爹,我回來了!”田耀祖大步流星走進了前堂,看到老爹田祿在
中堂桌旁的太師椅上危襟正坐,雙手扶着烏木龍頭拐。
“耀祖,你不在縣上消停兒地當差,舞舞扎扎帶着日本人來咱家嘎哈?”田祿用眼睛斜楞着跟進來的野村敬二說道。
“爹,這不是回來辦差嗎!滿洲國有令兒了,要求繳照繳槍,縣上的大太君照顧咱家,地照就不繳了,只要咱家把地賣給野村團長就行了,野村團長只要飲馬河以西的三百垧地,爹,你就答應賣了吧!胳膊扭不過大腿兒,咱家河東這邊兒不是還有百十垧好地嗎!”田耀祖幾乎是在哀求了。
“你說啥玩意兒?混賬東西!河西那塊肥地是祖宗留下來的基業,是你爺爺太爺爺流血流汗省吃儉用置下來的家產,不能到我手裡就給敗了家!日本人來咱們這嘎瘩買什麼地?他們咋不在他們自己家呆着?啊?十塊錢一垧地,合着還不到一塊錢一畝,這是造孽啊!敗家啊!”田祿手裡的柺棍用力往地上杵了幾下。
抱着膀子站在一邊的野村敬二冷笑道:“田老爺子,要不是憲兵隊山田隊長爲你說話,你們家的就是反滿抗日地幹活,你的那個管家,昨天向我開槍,今天我要把他帶走,還有你們家的槍枝彈藥,按照滿洲國繳槍的法令,統統交出來,再有槍枝彈藥地我地看到,統統死啦死啦地有!”
“啥玩意就死啦死啦地,野村團長,你對我爹說話客氣點兒!你們日本人就這個揍行啊,現在是你們來求我爹把地賣給你們,我也幫你們說好話,你這傢伙可倒好,一張嘴就死啦死啦地,別老把死掛嘴邊上,不吉利!有夥人叫抗日義勇軍,專殺小日本兒,小心點別碰上了把你給整死!”田耀祖使勁瞪着野村敬二說道。
野村敬二剛要翻臉,田祿將手杖往地上一頓,大聲道:“好了,別說了,我把地賣給你們了還不行嗎!等着我給你們拿地契去!”
老地主在最後一刻明白過來,自己真的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這日本人眼下打腰啊,幾百垧地沒了再掙,可是不能因爲這個跟日本人翻臉,兒子還在縣城裡面當差,不能讓兒子在當腰兒爲難。
田耀祖惡狠狠地對野村敬二說:“你他媽滿意了!你還不趕緊叫他們把銀元擡進來!”
兩個日本人擡了一箱子銀元進來,三百垧地總共賣了三千塊銀元。田祿將自己家在飲馬河西邊的三百垧地全都“賣”給了野村敬二,買賣雙方在轉讓合約上簽字畫押,野村敬二將田家的地契收了,轉身走了出去。
“爹,叫田振山他們把槍都交出來。”田耀祖對田祿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