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了入冬時分,寒氣入骨,寒風呼嘯,大街行人稀少。
四周光禿的枝丫結上了冰霜,院落的荷池水面也結上了層層薄冰。
“茶藝頗有長進。”方鬱塵輕嘗一口香茶,輕聲對楚汐說,杯中冒出熱氣。
“嗯”楚汐拿起放在熱水裡溫熱的透明紫砂壺又爲他倒上一杯。
她最近變的好安靜,安靜地不說不鬧,問她問題也不過是“哦,嗯。”方鬱塵對她這種突然的安靜有些不適應。
“下雪了。”楚汐轉頭看向窗外,拿着紫砂壺的手不由握緊,砂壺滾燙的熱度已經把她的手燙紅,她還是不自覺地握緊。
回憶:
“長安,明年你還會陪我來這裡看雪嗎?”楚汐冷冰冰的手捂上許長安的臉。
他沒有躲開,順手拉住,寬厚的手掌將她的小手裹住,輕輕呵氣,希望這樣她的手會暖和着,卻很久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不冷嗎?”他的溫柔讓她忘了問題。
“冷,但是我更怕汐兒冷。”說着又替她搓了搓掌心。
楚汐吸吸鼻子“許長安,不確定你會不會每一年都陪着我,但是隻要我,楚汐還活着,我就賴定你了,永遠永遠地賴着了。”
許長安聽了她的話,將她摟在懷裡,沒有說什麼,眼神卻看向遠方,青城的嶺山很高,可以看到很遠,可以看到整個青城。
“而且沒有你的日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害怕他的沉默。
而每次當她問到他永遠的事情時,他總是會選擇沉默。
方鬱塵順着她的聲音向窗外看去,而她的動作也全部看在眼底。
“就算下雪你也不用那麼激動,你這般捏着茶壺,就算你不覺得手燙,茶壺也讓你捏碎了”
“我是覺得太冷了,壺上的溫度能讓我暖和些。”方鬱塵的話拉回她的失神,她回神趕緊將手中茶壺放下,明顯很燙,明顯很疼,卻裝作很鎮定。
方鬱塵看着她放在身側強忍疼痛輕輕抖動的手。
“你最近做事總是心不在焉的,有什麼事,說來聽聽,或許我這個少爺能幫到你什麼。”方鬱塵拿起楚汐才放下的紫砂壺,拿着壺耳爲自己倒上,她的茶藝真的進步了很多。
“我不過是害怕你趕我走。”她的聲音很小,可他卻聽地一清二楚,只是害怕他把她趕走嗎?他不過只是隨口一說,她就記了那麼久,記住了一個秋冬。
強忍的淚水已經在眼底打轉,卻低頭不讓他看到,她那麼害怕疼痛的一個人,以往她擦破手掌一點,都能痛地哇哇大哭,這次她卻強忍着一直等着他說完,不知道是因爲對方不是許長安,還是因爲許長安不在身旁很久了,久到她已經忘了怎麼跟別人撒嬌,久到她已經忘記怎麼喊痛,她沒有停止過流淚,卻忘了跟別人說自己爲什麼會流淚,是因爲痛了?還是因爲傷心。
方鬱塵突然從座位離開,走到她身旁,拉着她手腕,向外走去,走過了一個院子,走到荷花池,荷池內早已沒有了荷花,只是水面那一層薄薄的冰,不顧寒意自己的手連同她的手一同泡在了冬日露天的冰水裡。
“如果痛了你就不能說一句,或者喊一聲,你這樣一直強忍着,別人就會覺得你很堅強?”方鬱塵對着身後還沒反應過來的楚汐大喊,其實他知道她痛,他就是要她自己說出來。
楚汐拼命搖頭,她想說,只是不知道要跟誰說。
手上寒意入骨,臉上淚水滾燙,方鬱塵的背影那麼模糊,她聲音嗚咽地對他說“少爺,我手很痛,真的很痛。”
爲她不斷澆淋冰水的方鬱塵聽着她哽咽的話語,渾身一顫。 wωω●тtkan●C〇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們衣襟,凍結了她的眼淚,染白了他們的黑髮。
“還疼嗎?”方鬱塵柔聲,或許是自己高看自己了,一個嬌弱的女子她能有多堅強,不過是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少爺與婢女的身份。
“謝謝少爺。”手掌凍地都僵硬了,還會痛嗎?
他的手也很冷吧,跟她一起泡在水裡那麼久。
“我不會趕你走,你也不需要再這麼刻意地去做好任何事。”他將手背在身後,擋住跟她一樣已經紅地僵硬的手。
“少爺,你還是快進去吧,雪下大了。”楚汐擡頭看了看有些灰暗的天空。
“你不進去嗎?”方鬱塵站在她面前與她一起擡頭望着灰暗的天空。
楚汐沒有再回答他的話,一直認真盯着飄下的絨雪,絨雪四處飄落,一片絨雪剛好落在她鼻翼上,絨雪接觸臉部的溫度,片刻融化,她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剛纔絨雪落下的地方。
“少爺,你說雪,我們都看的到,爲什麼就是摸不到呢?”
“就像幸福明明看地很清楚很清楚,也很努力很努力地去捉牢,可是老天就是要狠心地將它奪去。”
她話才說完,雪剛好停下。
“雪停了。”她一直說一直說,沒有讓他回話。
“少爺你真的不會趕我走嗎?”楚汐終於低頭對方鬱塵說。
方鬱塵沒有回話,就算是當年讓慕青憶辜負情義的他,也沒有過如此絕望的表情。
“想哭,你也可以哭,大冬天沒有人願意到外面來看一個人在雪地裡哭。”原本想說安慰的話,話說出口又是口不擇言。
“少爺,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是小時候沒有聽孃親的話,還是生病的時候沒有乖乖喝藥,還是過分幸福,連老天爺都要嫉妒。”楚汐蹲在地下嚎啕大哭,她不知道她哭了幾次,她只知道她很想哭,只有哭的時候,她的心纔不會那麼難受,纔不用裝作很快樂。
方鬱塵也跟着她蹲在地下,伸手摟住將頭埋在膝間痛哭的楚汐,他摟她的姿勢是那麼怪異,也那麼地生硬,他聽到懷中的她說:
“少爺,你好溫暖。”
“少爺,如果有一天,我爲了自己,而傷害了你,你那個時候還會說,不會趕我走嗎?”
“當初,他或許也是因爲我太任性,才離我而去的吧,不願再待我我身邊。”
“我身邊的人以後會不會也一個個離我而去。”
話到最後聲音越發地小,小到他快要聽不到。
雪停了一會,又繼續下,高出兩個頭的他,彎腰替她擋住天上飄下的絨雪,他第一次覺得雪很冷很冷,比融化的時候還要冷,跟隨她的哭聲侵蝕他冰封許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