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難接受他將糉子和靈骨用“開胃菜”來形容,想想就覺得胃裡一陣不舒暢,不過腦子要轉過彎來,還真是這麼回事。但願這座墓也是外強中乾,光這入口處的不死骨都比以前見過的糉子要厲害,要是一步比一步難的話,那這斗真沒法倒了,還不如捲鋪蓋滾蛋來的實在。
這座廟雖然破敗,不過還算結實,遮風避雨的不是問題,要是山腹中也會颳風下雨的話。我剛打量了一陣,外面就沙沙響了起來,一陣涼風沁進了廟裡。我吃驚地說:“不是吧,真的下雨了?瞧我這張烏鴉嘴。”
張弦奇怪地問:“你剛纔說話了嗎,我怎麼沒聽見?”我愣了一下說:“我在心裡說了還不成嗎。”
張弦走到廟門口,打着燈看了一眼說:“將供桌底下的雙盤拿給我。”
我沒聽過什麼雙盤,於是到供桌底下看了一眼,果然發現了一個老古董,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是用一種很名貴的叫白玉霜的玉石打磨而成的僧侶磐器,張弦說的不是雙盤,而是霜磐。我拿了遞給他,他伸出手接了點雨水在裡面,放到鼻子前面聞了聞,說:“這不是雨水,是山泉水,但是有點奇怪。”
我忙問:“什麼奇怪?”張弦說:“水裡透着一股淡淡的屍氣,和以前聞到的不同,很不正常。”他搖了搖頭,將霜磐裡的水倒掉,遞給我說:“這是保底收益,你收好,很值錢的。”
我聽了點頭說:“要不交給國家吧?”他看了我一眼,沒搭理我。
李亨利在裡面的角落歪躺着,一直閉着眼睛沒動,這會兒忽然開口說:“如果是泉水,那一定是寒潭裡的水。但是這裡又沒有起大風,寒潭水不會平白無故地灑起來,我看要麼是外面有個足夠高大的傢伙在噴水,能灑水成雨,要麼就是我們頭頂上有東西。”
崖頂上有幾百米高,我就是從那裡下來的,我想起了“山神”,擔心地說:“該不會是鬍子他們出事了吧?”
李亨利一骨碌爬了起來:“收拾東西趕緊走!”我看他那風急火急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擔心鬍子,但他和絡腮鬍沒什麼感情基礎,應該是惜才,看中了鬍子的本事。
我剛纔掉水裡將衣服都打溼了,這會兒半乾不幹的,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剛坐過的那塊石板上本來有一層厚厚的積灰,已經全蹭我屁股上了,石板上好像有字。我抹掉了灰塵,發現上面寫的是“西歸寺”三個字。這是個石質牌匾,石板從“寺”字正好斷掉,這個字已經去了一半了。
李亨利忽然不走了,想了很久,自言自語地說:“西歸寺,西歸寺……我以前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張弦皺眉想着說:“《水經注》上說圻山五水有西歸水,就是五水蠻之一的倒水,我們的故鄉。這裡叫西歸寺,會不會是他?”
李亨利趕緊多瞅了幾眼寺廟的匾,點頭說:“是他沒錯,沒想到他一直失蹤,是找到了這裡,但他來這裡做什麼呢?”
他們說的我聽不懂,忽然想到以前在學校時老師說的,聽不懂就要問,我立馬就問了,老師沒蒙我,這法子還真有效。李亨利說:“是薩守堅,王善的老師。”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薩守堅不是北宋末著名道士嗎,怎麼成了和尚?”
李亨利說:“薩真人非但是道士,還是道教供奉的四大天師之一,和張道陵齊名,他晚年學佛,估計也是看到了佛家的長處。一個人的修行登峰造極,反而不注重那些名相了,他留着頭髮也是和尚,剃了頭髮還是道士,在中國三教合一,互相滲透吸收,是和尚還是道士又有什麼區別呢?只要你根在華夏,總離不開一個‘玄’字。”
他忽然問我:“你聽沒聽過‘玄’字本來的意思?”
我愣了一下,不想過多猜測,就搖了搖頭。他果然又說:“玄,你光看字形就能懂幾分,本意是蠶絲繞成團的樣子,引申開來,就是長生之法。古蜀國四帝長生法,源頭就是第一蜀帝蠶蟲王的蠶蟲化繭長生法,也就是說,源於古天蠶。”
“古天蠶也叫長生蠱,和現代社會說的天蠶是近親,但卻有霄壤之別,薩守堅在這裡建造西歸廟,目的恐怕就和它有關。”他補充解釋了一句。
我從來沒見他對我這麼認真過,還細緻解釋給我聽,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真是應了微博上某些人說的賤人相——被壓迫習慣了,那施加壓迫的人偶然對自己言語好一點,就開始感恩戴德起來。
我這個小感想當然不會對他倆說出口,這句帶有網絡暴力性質的攻擊性的話語,事實上太極端,經不起推敲,也不能完全和現實等同起來,只是一幫閒人在網上開嘲諷帖的戰鬥武器而已。偶爾我會在心裡將它剝離開,有取捨的自嘲一下,也是個自我警醒罷了。
我拿傘兵刀在霜磐上敲了一下,發出“叮”地一聲脆響,音質很好,回味悠長。這是一種驗寶的土方法,鬍子教我的,在地下有時候會遇到很多冥器,人力有限不知道拿什麼好,就需要具有一定的鑑賞能力,選擇值錢的東西帶出去。
這時候我忽然感覺整座廟宇都震了一下,三個人都嚇了一跳,我還以爲是寺廟要塌了,結果他倆用強光手電四下照射查看了,發現還結實的很。我愣了幾秒,又嘗試着敲了霜磐一下,間隔兩秒之後,果然那種震顫又傳了過來,好像地震一樣。
但奇怪的是,房子根本就沒震動,但廟頂的積灰卻撒落下來。“這是什麼情況?”我不由問他們倆。
張弦說:“你們感覺到沒有,剛纔好像是空氣的搏動!”
李亨利點頭說:“走,出去看看。霜磐小郭就拿在手裡,慢慢敲着試試看。”
我們背好東西走出西歸寺,我又敲了一下霜磐,腦子裡震盪開“嗚”的一聲耳鳴音,的確是空氣在抖動。這是什麼法器,居然可以和空氣的波動和鳴,造成這種震撼效果?
我問他倆說:“不死骨不敢進西歸寺,會不會就是和這個霜磐有關,世界上真的有法器的存在嗎?”
李亨利回答我說:“看你怎麼理解,有些東西天生能剋制另一些東西,好比有些東西會發出人耳朵聽不見的聲音,但是某些東西能聽見,如果聲音或者能量場、再或者氣味、特殊毒素等等足夠強大的話,它們之間就會產生震懾反應。當然了,我也只是舉幾個例子,事實上這種情況發生的成因,比這些要複雜的多,具體的事情具體分析。”
他指着張弦的合金古劍說:“看了沒有,這也是一個例子,不用我多說了吧,他的血、他的劍,青屍的幻覺,廣川王屍的執念分身,還有你梅生伯的精神力量,都屬於這個範疇。”
我又敲了霜磐一下,空氣再度震顫起來,好像是某種衝擊波,突然就發出“嗚”地一聲,鑽進腦子裡,讓人耳膜震顫特別的難受,連皮膚都能感受到空氣在瞬間的壓迫。
李亨利胸有成竹地哂笑了一下說:“看來我們是找對方向了。小郭繼續努力,節奏不用太快,耳朵會受不了的。”
我聽了忽然感到一陣害怕,忙問:“那我要是一直敲呢?”
李亨利冷笑了一聲:“你想都不要想,一直敲,咱們就死翹翹。不是死於腦溢血,就是腦震盪,要麼就是死於次聲波那樣的內臟共鳴大出血,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我腳下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發出喀拉拉的破敗響聲,張弦燈光打過來,我才發現居然是一具骷髏,骨頭已經有點微微泛黃,估計有年月了。這架骷髏骨管全部都破了,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敲碎了一樣,沒有一處是好的,連頭骨上都滿是小洞。
倒鬥倒了這麼久,我雖然對骷髏也見怪不怪了,但是看到他死狀這麼慘烈,心裡還是一陣膽寒,鼻子都有些發酸。李亨利忽然彎下腰,從骷髏的手腕處捻起了一枚穿心的玉石珠子,說:“血瑪瑙念珠,竟然真的是他!”
我忙問:“薩守堅?”
張弦點頭說:“沒錯。我雖然沒有經歷當年的事情,但聽李老闆講過,我自己也查了相關資料,能在這裡出現,並且手腕上還帶着血瑪瑙念珠的,除了薩守堅,不會再有別人了。”
李亨利說:“別這麼絕對,如果是薩真人,他身上應該有道門的驅邪金令,先找找看。”
我們四下探照,我發現不遠處果然有個古舊的小銅牌,看上去有點像明代內務府的令牌造型,我趕緊撿起來看,發現上面一面是陰陽紋兩條龍組成的太極圖案,一面寫着“誅神辟邪,山川有靈”兩排八個字。
我遞給李亨利看了,他興奮地說:“就是這個!驅邪金令可比摸金令要厲害得多,當初薩真人總共只做了四枚驅邪金令,一枚自己留着,一枚傳給西河派,一枚傳給天山派,一枚傳給薩祖派,它不光是道門至寶,也是倒斗的寶貝,有‘驅邪金令在手,山川走遍不愁’的說法,今日我們能得一枚,也是大造化了。”
他興奮過後有些落寞,嘆了口氣,又緊張地說:“當初我和薩守堅也算有些過命的交情,世人都說他的墓葬在甘肅西和縣,誰料到羽化金身竟然是在蚩尤兵冢裡!只是沒想到他死得這麼慘,看遺骨上這麼詭異的損傷,恐怕我們繼續呆在這裡的話,將會非常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