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背影,那隻拉着自己手臂的手……
紫棋跟在後面有一瞬間的神思恍惚,一年前也有個人曾經如此拉着自己穿行在街道上。腳下都是青石路,身旁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羣,可是隻是稍稍一凝神,就發現這個他不是那個他。百里尋清的背影總帶着隱忍和憂鬱,而眼前這個人卻有幾分恣意和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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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公子,呵呵,你來啦,還是那個位置?”酒樓的掌櫃上前熱情地打招呼。尹長風點點頭,然後他二人便被引入樓上一個鄰窗的位置。
小二問:“尹公子還要平時那幾道菜嗎?今兒個喝什麼酒?”顯然尹長風是這裡的熟客,他們都很清楚他的喜好。
尹長風瞟了一眼紫棋,道:“三壇杏花酒。”
小二上菜的速度很快,一會功夫幾道菜就擺上了桌。紫棋一看,一道水煮花生仁,一道黑木耳炒黃花菜,一道清炒筍片,一道涼拌藕片。
她忍不住客套:“你不必爲我省錢,再多點幾道吧!”
尹長風一路走來除了要酒,未說過其他話,此時託着下巴,探究地看了會兒紫棋方道:“吃什麼其實不重要。”然後坐直身子,將一個空的白瓷碟推到桌子正中,用筷子在各碟裡夾了些材料,擺到一起。
紫棋被他看得本有些尷尬,可見他擺完,卻不禁微笑,衷心讚道:“好有韻致啊!”
筍片碧綠生青,仿若一泓秋水,上面幾片伸展開來的木耳,仿若朵朵墨蓮。蓮心處幾顆花生,自然是清香蓮子。水中有藕雖斷猶連,還有小段的黃花菜,似遊戲其間的小魚,意趣盎然。
聽到紫棋贊,尹長風脣角輕挑,有了絲笑意。
小二將三壇杏花酒搬了過來,尹長風啓了一罈,倒到酒碗裡,遞與紫棋。然後將自己的也滿上,舉起來和紫棋碰了一下,當先飲盡。
樓下大街上忽傳來喧鬧聲,一個人氣喘吁吁的大聲呼喝:“別跑……給我站住,大家幫忙攔攔啊,那個臭賊……搶了我的錢袋!”
紫棋探了頭去看,一個穿着錦袍的中年男子正撥拉着人羣,往前追什麼人,一邊追一邊口中呼喊不斷。忽然,前面人羣中,一個人哎呦一聲倒在地上,那男子急急忙忙趕過去,將那人壓在地上,搜了一陣,摸到一個錢袋,高興地呼啦一下站起身,衝周圍的人道:“找到啦,找到啦,呵呵……”
旁邊有人道:“裘老大,你怎麼總演這出啊,能不能把你那個錢袋放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天天招搖過市,生怕別人不搶你。”
那裘老大往四處張望,忽然看向紫棋他們這邊的窗口,大聲道:“尹大俠,一定是你吧?呵呵,多謝了!”
紫棋好奇地看向尹長風。尹長風輕蹙了眉頭,似是非常無奈。
圍着裘老大的人開始紛紛議論,有人道:“又是尹大俠啊?尹大俠這次飛的什麼暗器?那麼遠都能打中,這武功真是深不可測啊!”
紫棋也是會功夫的,剛剛並未見尹長風身形移動,她也很好奇,問:“你是用什麼擊中的?筷子?”她低頭數了數,桌上的筷子一根不少,“花生仁?”
尹長風衝她無奈地搖搖頭。
紫棋嘆了口氣道:“看那人穿戴那麼好,定然不缺錢,反倒是偷東西的人穿得破破爛爛的,很可憐的樣子。其實……你不該管的!”
尹長風衝她凝眸一笑,又舉起酒碗來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紫棋見他一筷子未動,已經連幹兩碗,擔心他很快就會醉,道:“你慢點喝,先吃點菜,不然很容易醉的。”
“呵呵,這位公子,你是不知道尹公子的酒量,他一個人獨飲十壇這樣的酒都不會醉的!”小二給旁桌上菜,聽到紫棋的話,主動接口,似是對尹長風很是敬慕。
“那……這樣也容易傷身體。”
尹長風本來端着酒正往脣邊湊,聽到這句話,手一頓。小抿了一口,就放在了桌上。他想了想,開口道:“我師姐是愛胡鬧,不過這次她把送給丈夫的定情信物又贈了你,似乎胡鬧得過了頭。”
紫棋聽到他終於痛痛快快的開口,還提起二人都認識的悅寍夫婦,心情也跟着輕鬆起來,笑着道:“這次不是她胡鬧,而是張大俠胡鬧。張大俠用他家娘子贈他的定情信物和蔚大哥換了一匹馬,然後蔚大哥轉贈於我的。”
“喔!”尹長風將酒碗端起來一飲而盡,不再答話。
他的神態明顯又由晴轉陰,紫棋趕忙把自己剛纔說過的話細細咂摸了一番。心中暗想難道他是因爲這把匕首本有定情之喻,而蔚大哥送給了自己,自己也沒推拒而有些不高興?後又覺得不太可能,自己這麼想未免太過自戀。
尹長風看着是個不太會製造話題的人,現在又不是很愉快,氣氛有些冷,紫棋就張了口,不自覺說了這麼句:“曲飄飄說我武功微末,又沒有江湖閱歷,無趣得緊!”
尹長風挑了眉望她:“然後呢?”
“然後我也覺得自己無甚長處,你若和我相處時間久一些,就會發現的。”
尹長風將酒碗斟滿:“好。”
“好什麼?”紫棋詫異的問。
“我就和你相處久些,看看你有沒有長處。”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尹長風定定盯着她,微眯了眼睛,他這種表情,讓人看不清楚,似含情似無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這句話出自《莊子》,紫棋十二歲前讀過幾年書,知道這個典故,意思是別人覺得無趣的,他尹長風卻覺得有趣。
她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正在此時,一個女子端着一碟菜走了過來,聲音拿捏得柔柔弱弱地張口:“尹公子,這個季節鯽魚肥美,這是家兄最拿手的紅燒鯽魚,不妨嚐嚐?”
紫棋擡頭,發現這個人竟是自己認識的,是那個對尹長風偷偷愛慕的七姑娘。她當下張大眼睛,心中暗道有好戲可看了。
尹長風神情淡淡,聲音清冷:“我不喜歡吃魚。”紫棋心中暗笑,他正在體會魚之樂,這個七姑娘卻將魚殺了烹了,真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
七姑娘也不尷尬,想來這種情況她遇到不止一次了。她轉手將那道魚放在別桌,眼中情愫萬千,望着尹長風問:“那尹公子想吃什麼呢?只要你說出來,我都可以讓家兄做給你吃的。”她那神情,讓紫棋覺得她最希望的答案一定不是任何菜,而是“我想吃你。”想到這裡,紫棋一陣惡寒,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尹長風卻是看都不看那個七姑娘,對紫棋端起了酒碗:“那個小東西馬上就到,今日有人打攪,你我看來不能盡興了。來,說了請我喝酒,你卻滴酒未沾,這太說不過去了,我敬你一個。”
紫棋在鏢局這段時間酒量練出一些,喝個三碗五碗是醉不了的,於是豪爽地舉起酒碗和尹長風一碰,一飲而盡。她飲酒時,尹長風輕聲唸了句:“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
放下酒碗,看了眼桌子才反應過來,這碟子中的荷塘,碗中的杏花酒,竟然是尹長風一開始就想告訴她的:人和人在一起有時候沒那麼多爲什麼,只是一個緣字而已。
旁邊七姑娘輕呼了一聲,原來她見尹長風瞧都不瞧自己,終於覺得尷尬,打算離開,回身去端魚卻被人握住了手腕。那人顯然喝醉了,雙眼迷離,面上紅透,口中嚷嚷道:“怎麼送給我們的魚,還想拿走啊?”
七姑娘嬌柔萬分地看向尹長風,眼中一下子盈滿了淚“公子,救我!”
尹長風低頭撣了撣袍子上的一處污跡,然後揚聲道:“結賬!”
小二應了聲跑過來,紫棋一摸身上,纔想起出來得匆忙,身上並無揣銀兩。她求助地看向尹長風,小聲道:“我能不能下次請,這次……”
尹長風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道:“我也沒帶錢。”
小二搶着大方地道:“沒事沒事,尹公子下次來再付也成。”
紫棋剛剛舒了一口氣,就聽尹長風緩緩道:“我從不賒賬。”
小二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看向紫棋,紫棋也尷尬地望着他。小二拍了下腦袋道:“可以這樣,這位公子你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點的東西,可以先押在店內,回頭你取了銀子付了帳,再取回去。”
尹長風的眼睛看向她靴子的位置,紫棋會意,忙把那把匕首拿出來,一邊交給小二一邊道:“這個你要幫我收好,過幾個時辰我就會來取。”
那邊那個七姑娘已經哭得梨花帶雨,原來那個人不僅不讓她把魚端走,還摸了她幾把。紫棋都有些看不過去,拽了拽尹長風的衣袖,問他要不要管。尹長風卻站起來像沒看到似的下了樓。
紫棋心中有些憤憤,覺得人家姑娘好歹喜歡你一場,你對人家無意,也不應做得如此絕情,她想着自己可不能袖手旁觀,提了下袖子,走過去。可剛走上前還未張口,就見一個生得很是高大威猛的男子拎了菜刀,從後廚奔了出來,聲若洪鐘地嚷嚷道:“是誰?誰欺負我妹妹呢?”
她只好搖搖頭,也轉身下了樓。
樓下尹長風正和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說話。只聽那孩子脆生生地道:“師傅,我都想死你了,這幾日你去哪裡了?快和我回家吧!”
尹長風帶着幾分威嚴道:“你平日多花點功夫把我教給你的東西學會,別淨搞些沒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