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雲層很厚,遮蔽了陽光,有風鑽進迎華的衣襟,她瑟縮了下。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許多臉上都掛着分喜氣洋洋,也是,今日該是臘月十六了,外出的人都該歸家了。可是她呢?
“紫棋!”有人輕喚,是在喚……她。
對喔,她現在是紫棋了,不再是那個倒黴的迎華。這些日子都是自己爭取來的,紫棋你不準猶豫,更不準後悔。
她回過頭來,蔚子善在她身後關切地看她,她迴應:“大哥……”
蔚子善微笑了,他拉過她的手放了一件東西上去,“剛纔先去馬市是去取這個,送給你的。”
是一把匕首,柄上雕刻着古樸的花紋,刃森薄鋒利,應是把好利器。
“你輕功底子不錯,應是從小便修習,遇到危急情形要逃跑脫身想來不難。但如果失了先機,與人近身搏鬥,你的功夫就不行了,所以我想到把這個送給你。”
“蔚大哥,是上次用雪蹄換的那把匕首吧?”李義在一旁插話,目光別有深意地在紫棋面上掃了一下。
紫棋看他神情,好像這把匕首還很有來歷,自然不敢這麼隨隨便便就收下。
李義湊近些,低聲解釋:“並不是特別名貴,只是蔚大哥曾有一匹愛馬叫雲影,生了這匹名喚雪蹄的小馬後就死掉了,兩匹馬生得實在太像,蔚大哥看着心裡難過,便把它寄到賣馬的王掌櫃處照料。前一陣有個人要買,蔚大哥本來不同意,說這東西沒價。那人很遺憾,因對那馬兒實在喜歡,便請蔚大哥喝了好幾次酒。兩個人很投緣,後來蔚大哥說賣是不行,但是可以送給他。那人當下也送了蔚大哥這把匕首。”
原來不是價值昂貴,而是情意深重。情是不能推拒的。
紫棋想了想道:“那……我收下,謝謝大哥!”
“不似剛纔那般難過了?那說說你今後的打算……”蔚子善溫暖和煦地笑,臉上的那道疤,就像新春裡垂下的柳條,蕩在了頰邊。
~~~~~~~~~~~~~
紫棋隨蔚子善回了山寨,她原是想讓蔚子善幫她在城中找份工的,畢竟蔚子善還認識那什麼馬行的王掌櫃。可是現下這個時機不對,馬上就要過年,店鋪再有兩日就都該關閉不做生意了,原來請的夥計都會遣回家,怎會再新僱人。
蔚老爹看她回來特別高興,一把年紀連蹦帶顛地竄到她的面前,咧開嘴道:“聽說子善把你送下山,我還當再也見不到了呢?沒想到這麼快就又看到!”
蔚子善在旁邊瞪他。他道:“我是從心裡把她當作自己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很喜歡的。”他說話很難讓人辨出真假,紫棋也不深究,只是順着說:“那您老就還是我的義父,以後還要承蒙您的照顧。”
蔚老爹捋着鬍子道:“那自然是好,不過……”他看了看紫棋身上的女裝,“你還是扮男裝要好些,嘿嘿,要不這水靈靈,粉嫩嫩的勁兒,老頭子我勉強能夠忍得住,那幫猴崽子們卻是忍不住的。別瞪我,我這可是在說實話!”
蔚老爹把自己的屋子讓了出來,給蔚子善和紫棋住。紫棋住裡間,蔚子善住外間。這屋子有個弊端,就是兩間中間沒有門,只有門框,上面掛着個簾子。紫棋沒有要求加門,蔚子善也沒有在意。他經常會進到裡間來,紫棋在燈下幫山寨弟兄縫補衣服,他會就着燈翻一些兵書;覺得她穿的薄了,會把外衣解下來給她披上。每天晚上紫棋睡着了,他還會再進來看看,幫她掖掖被子,加加柴火。
人對人的感覺這回事是很難說得清楚的,有的人相處一輩子可能都不怎麼親近,而有的人只見過一兩面卻會相互思念半生。紫棋和蔚子善萍水相逢,但是這個男人就是讓她信賴,讓她安心。
紫棋問過蔚子善臉上的疤是怎麼來的,當時李義在一旁拼命的咳嗽,弄得紫棋也覺得有點後悔。蔚子善卻不怎麼介意,淡然道:“過去很久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是我自己劃傷的,爲了去傷害另一個人。”
“傷自己去傷害另一個人?”紫棋不解,李義更加拼命地咳嗽。
蔚子善淡淡一笑:“對啊,因爲你知道那個人會比你還在乎。痛在我的身上,她也會痛,或者更痛。”
紫棋打了個哆嗦,寒意從心底冒出,蔓延到指尖。只有愛他和關心他的人才會如此在乎,用這一招……真狠!她沒有再問下去,也許裡面有很多曲折,有很多不得已的緣由,可是講的人和聽的人都會因此神傷,何必!
李義忙着來打岔,撓撓頭笑道:“呵呵,紫棋姑娘還不知道吧,蔚大哥以前在軍營裡可是當過遊擊將軍的。那會兒可威風了,用一個詞來形容,叫……鮮衣怒馬!”
蔚子善搖頭一笑道:“李義,你我都是吃過戰場的苦的人,還提這個做什麼?一將功成萬骨枯,徒造殺孽罷了,少年時不懂,只求意氣風發,榮歸故里。現在你還不懂嗎?”
紫棋想這話說得真是有理,對蔚子善更平添了份敬意。她是女子,平日裡本就心軟,覺得哪怕是壞人也是有父母兄弟的,也是一天天長大的,都不容易。即使犯了錯誤也應先給個悔過的機會,不能說殺掉就殺掉。更何況戰爭裡面國與國的利益爭鬥往往不關百姓的事,結果牽扯進去最多的反而是無辜百姓。大多的士兵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所以打殺爭鬥不管是爲了什麼原因,她都是不喜看到的。
她道:“大哥,你想沒想過,把這山寨引上正途啊!”
~~~~~~~~~~~~~~~~
蔚子善的鏢局是在上元佳節那天開業的,這當然不是紫棋的主意,蔚子善爲這事已經籌備了多半年。桐蔭城往西是綿延八百餘里的山脈,多數地方山勢險峻,崖高谷深,人口稀少。這種地理環境很容易出匪寨,所以光附近的四百里地界,除了他們,另還有兩座大的山寨。一個叫做雙龍寨,一個叫做騰雲寨。這兩個山寨蔚子善早都拜訪過了,他們也都答應賣蔚子善面子。只要插有蔚子善山寨大旗的貨物,他們保證放行。
“李義,讓我放一個!”紫棋着着一件男子的墨色長袍,手裡捻着一支香,搶着去點鞭炮。
李義無奈的提醒:“你注意着點兒自己的新袍子。”
“嗯嗯,知道啦!”
蔚子善在鏢局門口負手而立,他也換了新的袍子,依然是淡青色的,微笑着看向這邊。山寨裡的兄弟搶着下山打理鏢局。他卻讓紫棋挑,要長得看上去順眼的,老實忠厚些的。紫棋便挑了幾個,第一個就是李義。
鞭炮一聲脆響炸上天空,紫棋呵呵的笑。她看到蔚子善站在一旁,跑過來邀功:“大哥,我今日站在這門前,大概有十三四個姑娘看了咱們鏢局的招牌,怎麼樣?你也不要走,那過會兒會更多人往咱們這邊看!”
蔚子善淡笑着拍了拍她的頭:“那會把看過來的人嚇跑的。”
紫棋知他是說臉上的疤痕,不贊同的道:“你這也叫別有風韻,很多姑娘就喜歡這種呢!”
李義像聽到了重要秘聞,湊過來問:“那……紫棋,你喜不喜歡這種啊?”
紫棋嘿嘿一笑道:“喜歡啊,不僅喜歡大哥這種,連你這種濃眉大眼,憨厚型的,也喜歡。”
李義一臉的失望,然後又挑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口中嘟囔:“唉,有眼無珠!”
紫棋撲哧笑出聲。
蔚子善說別的山寨都有女眷,唯獨他們山寨沒有。他爹上山時,聚了些年輕未娶妻的小混混。他後來又帶着部分戰場上活下來的部下上山,也都是沒家沒業的。下山開鏢局要改善名聲,然後讓弟兄們能娶上妻室的也娶上妻室。
於是紫棋便穿了男裝來坐鎮,她一想到自己要打扮得風度翩翩,便直覺選了墨袍,自己親手繡上雲紋,高束起頭髮,腰間也別了摺扇。她沒覺得自己在學百里尋清,照照鏡子哪裡也不像的,在她心中恐沒有一個人是和百里尋清像的。穿的一樣,外貌不同;外貌同了,舉止也不會同。百里尋清在她的心中是沒有模子的,沒有固定形式的,是一點一滴會聚在一起的獨特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