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你也愛過人嗎?你也有自己的孩子嗎?之前我都沒想過要去關心你,只是覺得你很神秘,也待我極好,希望你能長陪在我身邊。我……是不是很自私?”黃衣女子仰起頭來,輕聲道,說到後面帶了幾分羞愧。
“你心地很善良,是這世間最好的孩子。今日纔想起來問是因你剛剛長大。”
“可長大真得不好,會去想很多過去都不曾想過的事情。想多了,人就會變得不開心,似乎忘記了如何真心誠意地笑。”她面上帶了三分笑,笑容裡沒有一絲愉悅,有的只是滿滿的自嘲。
“傻孩子,誰又能不長大呢?不論遇到什麼情況,你身邊都還有爹爹、娘,還有青姨。別把事情埋在心裡,說出來會好些。”
“青姨……”黃衣女子的眼中涌出淚來,大顆大顆地順着臉頰滾落到脖頸處,似堤壩決了口,然後她又將頭埋在對面人的懷抱裡,悶悶地道:“我喜歡他,可是他心中想着別人。”
“芸兒……唉!”青姨帶着幾分心痛地輕喚,然後長長嘆了一聲,並不接口。
她能說什麼呢?茫茫人海之中,不早不遲遇到那個人,當你動心了,卻發現他愛的人不是你,想抽身卻仍陷得乾脆,只有身不由己,只有肝腸寸斷。爲什麼她關心的人都要如此?這命運真會作弄人!
秦芸兒的淚水越涌越兇,忍不住抽噎起來。她不光爲自己哭,她也是在心疼百里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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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她去了趟百里山莊,她是趕去質問百里尋清的。
今年南方發大水,百里天明和秦宏昭多年來第一次十月前就返了家。她爹剛進門沒幾日,百里山莊便派了人來提親。
秦芸兒萬萬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出。去年冬日的一幕又浮現在心頭,百里尋清對迎華那若有如無的情愫,她不是完全看不懂。回到家中她心裡難過了許久,如今好不容易平復了些,卻聽聞這個消息。她也顧不上他爹的阻攔,匆匆上了青雲山,去尋百里尋清。
半年多未見,百里尋清似乎一點變化也無,揮着扇子,噙着笑,依然那麼風流倜儻。看到她,微微有些訝異,然後就嘲弄地一笑:“怎麼這提親的人還沒趕回來,你就迫不及待的上山了?就這麼想嫁給我?”
秦芸兒不理會他的調笑,開門見山地問:“你什麼意思?你不是喜歡迎華嗎?”
百里尋清的笑容僵住,他不慌不忙地扇了幾下扇子,忽然呵呵笑出聲來,那聲音聽來古怪之極,似嘲笑又似哀傷,笑罷他才道:“連你都看得出來,枉我一直以來在這裡自欺欺人。”
這句話徹底凍結了秦芸兒的心,她來的路上還多多少少抱着些希望,只想着自己可能和百里尋清有些誤會,他心中沒準是真的有自己的。
她的淚水譁一下就流了下來,她憤憤地對他道:“你喜歡她,就去娶她好了,幹什麼到我家中提親?幹什麼如此戲耍別人?”
百里尋清背轉身去,不看她,猶自搖着扇子,聲音放得極低道:“我不會娶她,她已經離開了,再也不會回來。”
“她去了哪裡?”
“不知道。”
“她爲什麼走?你……欺負她了?”
百里尋清猛地轉回頭來,盯着她看,眼中寒光閃閃。她從未想到他會有如此可怕的眼神,被盯得毛骨悚然,不禁往後退了幾步。
百里尋清見她如此,忽然又自嘲地笑了,緩緩道:“我快要瘋了吧,竟然惡毒地希望你和我一同揹負欠她的債。”然後他搖搖扇子,“回去和你爹說你不喜歡我,讓提親的人回來就是了。以後也不要上山了,離我遠一點。”
秦芸兒伸手拉住他的袖子,使勁兒地搖晃:“你怎麼了?百里尋清,你把話說明白啊,爲什麼也要趕我走?是我做了什麼,讓你生氣了?還有……迎華,她怎麼了”
她晃得太用力,百里尋清的身體也跟着前後擺動了下。
“你生病了?”她愣住。
百里尋清緊抿着脣,不回答。
秦芸兒探手過去摸他的額,雖然立刻被揮開,但是依然感覺到很燙。
她推他,嚷嚷道:“你生病了,今日無論說什麼我都不會信的,我不和你說了,你快回去休息!”
百里尋清一把抓住她的手,冷哼一聲:“我從沒有像此刻這般清醒過,你不是有很多問題嗎?你不是都想知道嗎?我都告訴你,反正她已經走了,什麼都不用怕了,也就沒有非要謹守不放的秘密了。”
他抓着她的手,出了山莊後門,往後山行去。她大聲說:“你放開我,你瘋啦,生了病還上什麼山,快回去。”
他頭也不回,也不放手,只是急急地往前走。
其實秦芸兒的武功要高過百里尋清許多,況且他此時又生了病。只要她用力一甩,就能將百里尋清甩開。但是他瘦削的背影如此的讓她心疼,讓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會武功。
到得一處山洞,百里尋清放開了秦芸兒,自己當先進去。在一石桌下抄出一罈酒,歪躺在一張石牀上,啓了酒封就欲飲。秦芸兒跟過去,劈手搶過了酒罈:“你這時候不能喝酒的。”
百里尋清直起身子來和她搶,竟然沒有搶過她,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秦芸兒沒料到他這就放了,還在使力。如今酒罈搶到了,人卻踉蹌着往後退了好幾步,酒罈裡的酒漾出來好多,都撒到了她的身上。
百里尋清眯着眼睛,咂着嘴,連道可惜。秦芸兒覺得滿腔的怒氣不可遏制,她舉起酒罈,重重地砸到地上,然後冷笑着道:“讓你戲弄於我!”
百里尋清也冷了臉,盯着她,眸子漆黑幽深:“好,我不再戲弄你,我把事情一點一點都講給聽。”
他真的說了,他一向都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十幾年仿若一日一般記得如此清楚詳細。
他先從十一年前說起,那一年他七歲,第一次在唐府遇到秦芸兒和被叫作“唐華瑩”的迎華。
那時他隨爹孃行了多半個月的路,還坐了船,纔到江南唐府。秦宏昭也被邀做客,已帶着女兒到了六七天了。秦芸兒和唐華瑩年齡相仿,幾日下來混得甚熟。她們在後院中玩捉迷藏。他不知道,誤打誤撞闖了進去,發出了聲響。秦芸兒正蒙着眼睛,在四處摸唐華瑩。聽到這邊有響動,自然覺得是唐華瑩的位置,便摸了過來。江南的大宅院中多有亭臺軒榭、曲水池魚。他二人之中便隔了個湖,她因雙眼不能視物,一時不察,差點跌入水中。幸好一旁掠過個湖綠色的身影,及時將她阻住。百里尋清從始至終都只在一旁傻傻地看着。那個身影翩若驚鴻,如此地輕巧迅捷,是他從未看到過的。只一眨眼,湖綠色的身影又站到了他的面前,一個梳着雙髻,長得嬌嫩可人的女孩睜大眼睛瞪着他,對他兇巴巴地道:“你是哪裡跑來的?快走,不要搗亂!”
百里尋清說的這件事裡雖然也有秦芸兒,可是秦芸兒早已不記得,只隱約知道他們似乎是那時候見過一面。百里尋清卻說得甚是投入,提到迎華對他說的話,刻意強調“兇巴巴”三個字,他脣邊帶着笑,似乎無限懷念。那真的是兩小無猜的日子,誰都沒學會去有意地掩飾情緒。
他繼續往下說。
那個女孩子對他兇巴巴地說完,便拉了秦芸兒繞過廊橋,走到一處假山後,消失不見。他呆呆站在那裡,直到唐老爺和他爹孃過來尋他。他委屈地趴到孃的懷裡抽噎,任他娘怎麼問都不說爲什麼,任其他人怎麼勸都淚花不止。唐老爺忙大聲喚唐華瑩的名字,那個湖綠色衣衫的女孩子便牽着秦芸兒走到衆人近前。百里尋清彆扭地別過頭不去看她。唐老爺問她是不是欺負他了。那女孩子乾脆地道:“沒有。”百里尋清低着頭,小聲道:“她不讓我跟她們玩。”那女孩子挑起好看的眉毛,不耐煩地道:“你要和我們玩爲什麼不說?你不說我又怎麼會知道?”唐老爺笑了起來,帶着明顯的嘲弄,他說:“這怎麼行呢?男子漢大丈夫就爲了這種事掉眼淚?那你將來肯定會被女人欺負死的,她們厲害,你要比她們更厲害纔對。”百里天明使勁兒拍了下百里尋清的頭,帶着明顯的不悅。百里尋清的眼淚掉得更多。
行了半個多月纔到唐府,可是隻住了一日,他爹孃便帶着他匆匆離開。當時他爹百里天明和唐老爺似因爲什麼事不歡而散。回去的路上,他娘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讓他照着說一遍,他說了,帶着七分的發自內心:“爹,我喜歡和唐伯伯的女兒玩,什麼時候能再來她家裡做客啊?”百里天明冷哼了一聲,甩下句“沒出息”,也不說究竟還來不來。
可是正是他那日說的那一句話,陰錯陽差地救下迎華的一條命,也從此將他的命運和她糾葛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