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紫棋終於明白那日尹長風所說的“等我”是什麼意思了。
一早晨起牀,打開窗子就看到天上萬裡無雲,陽光明媚。紫棋心情大好,收拾停當走到院子裡。李義正穿着一身短打認真練功,旁邊荀安在扎馬步,似瞌睡還沒醒,哈欠連連。李義十分不悅,瞪他好幾眼,可是他眼睛都沒睜開怎會看得見。
李義用很大的聲音道:“喂!荀安!認真點!蔚大哥回山寨前叮囑我要好生督促你練功。”
“怎麼偏偏是我?其他兄弟都還在榻上睡着呢,爲什麼他們不需要練?”荀安猶自打着哈欠,一邊半蹲不蹲的應付事,一邊小聲地抱怨。
“哼!我其實也懶得管你,不過蔚大哥說你天資不錯,若肯好好練,回頭肯定能超過我。”
“超過你有什麼用?我可沒看出你有哪點好。吃的穿的還不是和我一樣?”他忽然嘿嘿悶笑,“要說你就一點讓我羨慕,那就是紫棋姑娘看着和你交情甚好,我若是也有這機會,定然趁着她還少不更事,將她……嘿嘿,可是你這個傻瓜,顯然是想撮合她跟寨主。其實……你真是個傻瓜,像寨主那樣的,他要是真對女人有興趣,稍微點點頭,不得有多少女人自己主動撲上去啊?你留着也是白留!他……”
“住嘴!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給我一邊待着去!我看你也別練功了,練好了功夫指不定拿去做什麼缺德事呢!”
紫棋咳了一聲,面上雲淡風輕地走過去,剛剛的話她都聽到了,倒是不怎麼介意。山裡兄弟素來粗豪,說話很少顧及,她若沒事就臉紅羞怯,反而顯得過於扭捏。
荀安嬉皮笑臉地打招呼:“紫棋姑娘!”然後對李義連眨眼睛道,“那個……說了不讓我練功,我可就撤了?呵呵……給你騰地方!”
李義狠狠瞪了他一眼。
荀安剛走,紫棋和李義面對面站着,連話還沒來得及說,就聽到有人輕叩門環。鏢局的大門是敞開的,紫棋扭過頭一看,便愣住。
尹長風長身玉立於門旁,一隻手輕輕搭在門環上。他身上仍着着粉色袍子,頭上隨意綁了條淺色的髮帶將如墨的黑髮鬆鬆地束起,整個人若帶了朝露的氣息,看着清新淡然。另一隻手端着一盆花,應屬菊類,花瓣如絲,千條萬條垂下,到得底部又反捲上去。花色爲墨色,隱隱透着些紫,中心的花蕊厚密,給人的感覺既嫺靜端莊又愜意舒緩。
一大清早就看到這麼一幅畫面,紫棋感覺自己像是沒睡醒,還在夢中。輕晃了下腦袋,這美得像花中仙子似地人兒還在。心中忽的就有些緊張,手下意識去捋自己的髮梢,雖着着男裝,可露了幾分少女嬌羞的情態。
李義重咳了兩聲問:“尹大俠怎得空到我們望威鏢局?”
尹長風從容的邁着步子走進來,走到他二人切近,將手中的花遞到紫棋手邊,眼望着李義道:“我新搬了家,就在附近。今早四處走走,給新鄰居們送些小禮物。”
鏢局門口有好幾個聲音齊應:“尹公子能搬來此處是我們的榮幸,你送我們的花十分漂亮,看着就讓人歡喜!”
紫棋往門外一看這些人都認識,是這條街的鄰居。想來尹長風不僅到鏢局送花,其他各家也都已拜訪過了。既是如此不便推辭,她忙伸手接過那盆花。
尹長風對他們抱抱拳道:“好了,禮物送到,我就不打擾二位了。”轉身飄然離去。
他這一遭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反倒把紫棋和李義搞愣了。李義原想他來定是還在打紫棋的主意,想借機套近乎,賣個好什麼的,可是卻並未看他和紫棋單獨說話,甚至都沒有對紫棋笑一笑,這就怪了。
紫棋也愣,剛剛她還想找個機會,把上次喝酒的銀子給他,然後問他要回那把匕首的。怎麼她這廂還未想好如何開口,他就走了?李義在眼前,她不方便追出去,可是心卻跟着飄到好遠。
尹長風這仗實在打得漂亮,他自己都覺得有幾分自豪,出門時便跟那些圍在身旁的鄰居多寒暄了幾句,順便交代了些侍弄花草需要注意的事項。
他那邊走掉了,這羣人還在鏢局門口熱烈的討論着,紛紛道:
“尹公子人長得好,待人還這般和氣,真是不錯啊!”
“對啊,人家都說愛花惜花之人,一定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
“這句話說得不錯,我看尹公子就是那種溫柔的人,誰家女兒嫁給他,一定是上輩子積了德。”
李義在門內對紫棋道:“不是說他和那個雲夫人糾纏不清嗎?我看誰家女兒嫁給他都是要倒黴的吧!”
紫棋奇道:“你也知道這個?我以爲你素來不關心這些八卦呢!”
李義側轉頭看她,目光一時明亮得嚇人,他一字一頓地道:“我—關—心—的—是—你!”
紫棋忙點頭,眯着眼睛嘻嘻地笑:“嗯嗯,我知道你一向關心我,謝謝啦!”
李義一句話不說,提起地上的衣服,低着頭走回自己的屋子。
其實紫棋不是完全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有的時候,如果不能迴應就只能裝作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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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鏢局的門,沿着街道走到頭,右拐就能看到一個大院子,這正是尹長風的新家。紫棋吃過晚飯,見天色還不算黑,便走出來溜達溜達,不知不覺就走到尹長風家門前。門上落着鎖,顯是主人還未歸來。紫棋稍稍有些遺憾,她自己將這遺憾解釋爲靴子中少了那把匕首有點空落。臨睡前她又來晃盪了一回,門還是自外面鎖着的。
回到鏢局人躺在榻上,心思卻總往尹長風的門上飄,想他應該是人還待在雲府,搬過來就是爲了做做樣子,可是究竟爲何要做樣子?要做給誰看啊?這似乎和她無關,又似乎有很大的關係,心情莫名的煩躁,她便坐起身來,穿好衣服又走了出去。
外面新月如鉤,稀疏的星子墜在半空,忽明忽暗,似人隱秘的心事。紫棋直接奔到尹長風家院牆外,心道不管他在不在家,自己都要進去看上一看,以解心中疑惑。
這次門上的鎖沒了,可是這麼晚了,拍門進去也不合適,紫棋就按早先心中打算的,悄悄縱上了院牆。
院子很大,很空曠,想是因爲才搬來,很多東西都還沒來得及置辦。一間屋子的門大敞着,裡面榻上躺着個人,遠遠地就看到粉色的衫角垂在被子外。
他怎麼睡着了也不關門?
紫棋躍下牆頭,朝屋子走過去,想替他掩上門,走到近前就聞到很濃的酒氣。
看來尹長風傍晚是出去喝酒了,而且一定喝了不少,有些醉了,所以睡覺連門都未關。
紫棋大着膽子走了進去,屋子裡也是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張大榻和一張桌子。榻上尹長風頭朝裡和衣而臥,連靴子都未脫。桌子上有一把壺,提起來一聞,竟然還是酒。看看院子,再看看這屋子,看看榻上的尹長風,紫棋隱隱覺得有些心疼。有些人渾身都是本領,遇到什麼事情都可以自行解決,不需要別人援手。可是有些最簡單的事,比如醉了,病了,總還是需要個人來陪伴照顧的。她就很害怕孤獨,害怕只自己一個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感覺。
她走到榻前,悄悄替尹長風將被角掖好,然後拿着那個酒壺走到別間,換了個盛了清水的水碗回來,重新置到桌子上。喝醉的人晚間都會口渴,這個位置尹長風應該很容易就能拿到。然後她輕輕地退出去,掩上了門,由院牆處躍出去,回了鏢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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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走,尹長風便自榻上坐了起來,他素來千杯不醉,所以紫棋一來他就知道了,而且很容易就分辨出是她的腳步聲。今日他自傍晚就在酒樓飲酒,是喝了不少,躺在榻上有些燥熱,故意打開門,吹着秋風睡。
真的有些口渴,他抓起水碗將水一飲而盡。然後迅速的從屋子中躍出,越過牆頭,飄然而下,像一隻粉色的蝴蝶。他一揮手,冷聲道:“出來!”
“大俠饒命!”一個人捧着自己的頭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髮髻中央插着一支筷子。
“爲何在我院牆外鬼鬼祟祟?”
“我們並不是針對你,我只是跟着剛剛那個墨袍公子來到這裡的。”
“爲什麼要跟蹤他?”
“那個……和您無關,能不能不說?”
“啪”的一聲,又一支筷子飛出插入他的髮髻,這次比上一次離頭皮更近。
“好好,您別動怒……我家主人派我監視鏢局動向,不光是那位公子,別的人也要跟。”
“我問爲什麼?”
“這個小的真的不知道,只是按吩咐把他們去了哪兒,接沒接鏢,接的什麼鏢,打聽清楚,往回稟報。”
“你是哪個山寨的人?”
“小的是雙龍寨的。”
“哼,看來你是騰雲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