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不錯嘛。”斯佳麗盡力地嘲笑他以維持尊嚴，語氣裡的憤怒和悲傷只要身在屋裡聽力正常的人都能聽得出來，“他還說了什麼讓你轉告，你一塊說了吧，省得我還得想。”
傑克雖然發現情況不像他預想的一樣一帆風順，現在還因爲斯佳麗別具一格的理解力駛向了遍佈暗礁的激流險灘，但是這話是他挑起來的，他就有責任掌好舵。就算自己以後會被瑞特先生的口水淹死，也得保證斯佳麗小姐不會掉進水裡。他很快地思索了一下，接着說：“還有就是，得不到的東西最好，記憶裡的風景最美，我們中國還有句話，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屬於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偷來搶來也不是你的，因爲出於佔有慾而努力得到的東西沒有人會真的珍惜，這和暴發戶喜歡奢侈一個道理。”跟斯佳麗說話非得反着來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這一點他早就發現了。但是同樣的話打死他他也不會在瑞特面前說，他們倆都是最倔強的那種人，不過瑞特起碼比斯佳麗還好一點，因爲他聽勸，斯佳麗只能哄。
果然，斯佳麗不聽他的肺腑之言，惡狠狠地說不管瑞特說什麼，她也不會放棄的，除非她死了，不然瑞特休想擺脫她，誰來說都一樣。有本事他就自己親口跟她說，別找其他人當擋箭牌。傑克感到眼前的景象很詭異，一個美麗的女人在大早上面對自己賭咒發誓，聲音還被刻意壓得很低，好像兩個人在搞什麼陰謀一樣。好在他可以藉此確定斯佳麗確實愛着瑞特，這樣的話自己就不算白忙。不過這種愛到底是不是出於佔有慾，他還是得再最後確定一下。紅娘真不好當，還得學會拆臺。
想到這一點，他不得不出聲打斷斯佳麗的話：“好了好了，斯佳麗小姐，麻煩您先暫停一下，這話跟我說可不合適。”“有什麼不合適的，反正你也插進來了，還知道的這麼多，就算現在你想置身事外也不行了。再說你不是很喜歡管閒事嗎？”話雖這麼說，但是斯佳麗還是慢慢住了口，剛纔說的太多了，她還得再喝點水。
傑克在心裡苦笑，斯佳麗小姐洞察力驚人，她說的沒錯。可是自己爲什麼想管閒事呢，這一點她肯定不知道，因爲連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時候陷進這裡無法自拔的，這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吧。就算你看透了一個人，也未必真正瞭解他。對了，就這麼說，不管結果怎麼樣，最起碼能讓她想清楚。他的眼睛亮了，對斯佳麗說：“既然您這麼信任我，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得到斯佳麗允許之後，他鼓足勇氣說：“您想追回瑞特先生，這很正常。但是您想過沒有，爲什麼你們兩個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該怪誰，戰爭，他，還是您？”畢竟這裡是美國，所以不存在“封建制度下的愛情悲劇”這種老套情節，他們也不是世仇，不會有羅密歐與朱麗葉面對的家族壓力。他搜索着自己看過的外國小說，結果發現沒有一部可以
和他們的愛情對榫的，他們的愛情太複雜，太豐滿，太特別，有傲慢與偏見的溫馨與幽默，也有簡愛的自由與獨立，甚至連呼嘯山莊的激烈和狂暴都少不了，但是他可絕對不希望他們倆最後落得個凱瑟琳和希剌克里夫的結局。
斯佳麗的表情瞬間僵硬了，這次卻沒有再瞪他，其實傑克也不知道她究竟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那裡，它們好像無處安放，又好像隨處可見。斯佳麗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蓋住了眼裡的迷茫，當它們再睜開的時候，迷茫已經消失了，一雙綠眼睛好像雨中被淋溼了的翡翠一樣閃閃發亮，整張臉都隨着柔軟下來的眼神而柔軟，還被外面的陽光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澤。傑克看慣了她平時強勢凌厲的作風，這種溫柔的樣子倒是第一次見，他一時間愣住了，直到斯佳麗開始說話的時候才反應過來。他豎起自己的耳朵，仔細聽着她的自責。“這事情不怪他，全是我的錯，是我太愚蠢，一次又一次傷他的心，他纔會離開我。”她說起戰爭時期的亞特蘭大，瑞特如何幫她重返社交界，如何在城破之日冒着生命危險把她送回塔拉，如何借錢給她鼓勵她開創自己的事業，她甚至連自己做噩夢的時候瑞特抱着她給她安慰的事都說了，她生病時做的那個噩夢也告訴了傑克，沒有在意他臉上的恍然大悟和之後更加深的迷惑。她只是單純地想把這一切都說出來，這些話在她心裡壓了太久太久，她一直不知道該對誰說，現在傑克要聽，她就說個痛快。他不是最會安慰人的嗎，那他也肯定能告訴她該怎麼辦。
“您看吧，我說的沒錯，任何人都不能沒有回憶的，連您也不例外。”傑克克服了對那個奇怪的夢的好奇，選擇了這個角度來談他對這件事的看法。還有一句話他忍着沒說出來，瑞特先生也一樣。
“好好好，你最聰明。”斯佳麗哄小孩一樣地說，心不在焉。她說這些事的本意只是想傾訴，現在卻想從他那裡得到安慰，可他居然這麼說，真讓她失望。原本需要安慰的人現在要反過來安慰別人，這叫什麼事。
“謝謝誇獎。”傑克周全的禮貌總讓她崩潰，“但是要我說，這事兒也不能全怪您，瑞特先生也要負很大的責任。”這句話成功地勾起了斯佳麗的興趣。
“我們中國有句話，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說實話您確實挺遲鈍的，要不然不會等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可是他也不怎麼高明啊，否則怎麼會看不出來您早就愛上了他？愛一個人又不一定非要親口說出來，難道你們感覺不到彼此的愛意？”
“你說得輕巧，等你以後經過這種事兒就明白了，不是那麼容易的。”斯佳麗很不以爲然，說他看問題太淺薄，“這個結果和他沒有關係，要不是我傷他傷得太深，他也不會走。”說到最後，斯佳麗的語氣低了下去，卻不是底氣不足。
“如果愛情真的這麼傷人，肯定不會有這麼
多人前赴後繼地去充當它的祭品了。愛應該能帶給人快樂和幸福，如果彼此都那麼痛苦，還不如放手。”傑克很認真地看着她，心裡卻在想着別的事。
“我也想過放手，可我做不到。”斯佳麗慘然一笑，“你說的都那麼輕鬆，因爲你還沒有愛過。我愛他，就不會放棄他。我不能騙自己說我不愛他，然後再去找一個新的人。就像你說的，人不應該騙自己，也騙不了自己。”
“哪怕他不愛您了，您也會愛着他？”傑克差一點就要說出實情了，但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撒了一個善意的謊。好在瑞特不在這兒。
“對。”斯佳麗用力地看着他，完全敞開了心扉。
“好吧，您很偉大。”傑克下了結論，“難怪人家說女人的愛情比男人偉大，偉大的東西都比較持久。”
“別跟我扯這些，我不懂。”斯佳麗並不在意他的誇獎，這對她毫無意義。
“那我們換個話題。”傑克擡起頭，越過沙發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看樣子塔拉的人馬上就要醒了，時間不多了，他得加快速度，“我還是不放棄我的看法，中國有句話，一個巴掌拍不響，您不用太自責。說實話，我倒覺得如果你們當初沒有遇到會不會比較好。如果不是瑞特先生，您是不會一步一步走上和整個南方社會對立的道路直到和它決裂的；如果不是瑞特先生，您是不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的；如果不是瑞特先生，您是不會遭受現在這些痛苦的；如果不是瑞特先生，您也許還能回去，但是現在因爲他，因爲您還愛着他，所以您永遠也回不去了。”老天，他說了什麼，這可不是他一開始想說的，可怎麼說的這麼流暢，連個停頓都沒有。不過以斯佳麗小姐不聽勸的性格，說不定這番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給我閉嘴！”斯佳麗最不能容忍別人侮辱她心愛的東西，這時候的她完全是非理性的，“如果不是瑞特，我早就死在亞特蘭大了；如果不是瑞特，我也不會去查爾斯頓，還拿回塔拉的產權；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好的生活。你知道什麼，敢這麼說他？”傑克很想提醒她要不是自己偷的賬本她根本要不回塔拉，可是因爲自己有錯在先，所以他也忍受了斯佳麗把自己的功勞記到瑞特頭上。
“抱歉，讓您不高興了。”不管有沒有錯，和別人起了爭執道歉的一定是自己，這一點傑克已經習慣了。再說這一次確實是自己錯了，所以也沒什麼冤枉的。不管怎麼說，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別的都不重要。
爲了彌補過失，傑克主動說：“也許您可以和瑞特先生道個別，他今天要走了。昨天他讓我轉告您，今天他就要去北方。”
“什麼？你不早說，他人在哪兒？”斯佳麗驚得一下子從沙發裡跳起來，卻正好看見瑞特從兒童室走出來，正在和韋德埃拉告別，她愣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