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主叫鬱淵和兒茶進房的時候, 雲稚便在門外等着。
這些年來,雲老山主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雲稚知道, 他阿爹撐不了多久了,
半個時辰後, 兩人從裡面出來, 兒茶是慣有的冷漠, 而鬱淵,臉色不太好,甩袖直接離開了絳靈山。
雲稚知道他阿爹是想將絳靈山託付給鬱淵, 但鬱淵好像不怎麼情願。
雲老山主一生只有三個徒弟,雲稚沒有靈力, 於情於理, 絳靈山都不可能託付於她, 而兒茶……
雲稚記得,他阿爹曾說過, 兒茶非絳靈山中人,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老山主彌留之際,雲稚決定去找回鬱淵,那是她第一次去往妖族。
極樂坊, 雲稚知道, 只要鬱淵不在絳靈山, 他就會來這裡, 果不其然, 雲稚在三樓雅間找到了他。
彼時的鬱淵,有佳人美酒相伴。
“鬱淵。”雲稚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道:“同我回去。”
他懷中的女子一陣輕笑,擡手掩脣,“阿淵,這人是誰啊?不會是你的小師姐吧?”
小師姐,多麼可笑。
雲稚覺得頭疼,又道:“你讓她先下去,我同你單獨說說。”
女子又問:“憑什麼?”
鬱淵將懷中的女子放下,道:“胭脂,你在外稍等片刻,不會太久。”
那名叫胭脂的女子嗔怒地看着他,最後輕哼一聲,越過雲稚走了出去,還順手甩了一把門。
鬱淵這才攏好衣袖,冷聲道:“師姐,我勸你還是儘早回去,我不想同你在這裡鬧翻了臉。”
“原因。”
鬱淵:“什麼原因?”
雲稚:“給我一個你不肯回去的原因?”
鬱淵搖頭,“沒有原因。”
雲稚道:“那你就給我回去做絳靈山主,阿爹不行了,他也是你師父,你怎敢在這時留在此地!”
鬱淵輕笑,這時擡起眼,拎着酒走過來,“我的好師姐,你知道我回去意味着什麼嗎?”
鬱淵深吸一口氣,在她面前踱步,“師父應該沒告訴過你,做絳靈山主得犧牲些什麼?比如一輩子不得出山,比如什麼百年之約?比如未繼山門者,終身不得回山,再比如……”
鬱淵停頓了一下,視線轉了過來,沉聲道:“娶你。”
雲稚木訥道:“你說,什麼?”
“我說娶你。”鬱淵突然怒氣衝衝地摔了酒杯,大步上前,抓着雲稚的手將她扔在牀上。
他這小師姐,除去一身精湛的醫術,也就和尋常女子差不多了。
雲稚還在怔愣,她沒想過,她阿爹會提出這種要求,算什麼?
鬱淵已經欺身而上,他右手掰着雲稚的面頰,眼中帶着淺淡笑意,“小師姐,換作是你,你願不願意?”
鬱淵身上有很濃的酒味,但他這個人,卻是不會喝醉的,雲稚面色有些發白,她問:“鬱淵,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
“起初不知。”鬱淵打斷她道:“後來便懂了。”
“你!”
雲稚難以置信地看着他,鬱淵道:“不過我自以爲我們之間沒什麼,至少我對你的感情止步於此,你說是吧,小師姐。”
她是他的小師姐。
雲稚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攤開了這層關係,會讓人這麼難受,而鬱淵從始至終都是置身事外,並且又知道這件事,跳樑小醜,一直都是她。
雲稚手腳發顫,她咬着牙道:“你起身,我回絳靈山。”
鬱淵擡手,起身坐在牀邊上,看着她整理衣衫往外走。
“雲稚。”就在她擡手開門時,身後的鬱淵突然說道:“我希望我們就此別過。”
雲稚回頭,看着他靠坐在牀,雙臂環胸,一臉冷漠。
“就此別過。”
出了極樂坊,外面落着濛濛細雨,雲稚猛吸了一口氣,她還來不及在這裡悲秋傷懷。
雲稚回山時,見了她阿爹最後一面。
喪事辦的簡易,按老山主的要求,火化後,將骨灰與雲夫人埋在一處。
處理完這些事宜,兒茶前去找雲稚的時候,發現她正在收拾行李。
“師姐,真的要走?”
“我不可能永遠活在別人的庇護之下,兒茶,人不能止步不前。”雲稚看着他,有些難過,“只可惜,連累你了。”
“我沒事。”兒茶搖頭,“我倒希望師姐你留在這裡,但你要走也好。”
兒茶送她出山之時,雲稚還是不忍,告訴他道:“兒茶,規矩是死的,絳靈山歷代的規矩數不勝數,你也不必一一遵守。”
兒茶笑着道:“我懂。”
雲稚嘆息,知道他是半分沒明白她的意思,便挑明瞭說:“我的意思是,你若真想,便去看看吧。”
“阿酒是吧。”雲稚端詳着他的神色,道:“我見你寫過很多次,你時刻記掛在心,想必是個很好的女子。”
兒茶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底難得可貴的泛起了絲絲笑意,他道:“不必了,不需要。”
“哎……怎麼說,罷了,你隨便吧。”雲稚搖頭,道:“那我,走了。”
“嗯。”兒茶輕點頭,站在原地不動。
走了約莫百步的距離,雲稚還是忍不住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絳靈山。
起初爲了讓兒茶安心,雲稚有了落腳之地,都會書信一封送到絳靈山,她的身體情況特殊,因此不能在一地久留,兒茶回信,每每與她說的,也大多是絳靈山之事。
雲稚那時才知道,所謂的‘百年之約’是什麼意思。
絳靈山外有一層禁制,每一任山主繼任的前一百年時間內,都得老老實實待在山中,供靈力給山中禁制,這可不是什麼容易事。
兒茶告訴她,歷代山主能熬過這一百年時間的並不多,而兒茶的這一百年時間裡本來是安全的,怪就怪在他那日起了出山的心思,所幸回來的及時,也不至於埋入土裡,但是可能得閉關個幾十年。
這一閉關,雲稚與他的聯繫差不多就斷了。
這一年,雲稚準備前往南地,這一帶水路有些不太平,啓程兩天後的夜晚,雲稚所在的船隻便被人劫了,來的盜匪燒殺搶掠,雲稚本來躲在房裡,見實在藏不住,便打算跳水。
她不會游水,可總歸是有仙丹續命,小時候被喂的亂七八糟的丹藥這會兒算是有了用處。
船艙裡的血腥很重,下面是黑壓壓的水流,拐角處的腳步聲越來越響,雲稚屏住呼吸,一頭栽了下去。
就這樣吧,是死是活看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