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成鈺嚴肅的看着他, 強行打斷修行,起身的那一刻,氣血翻滾, 一口瘀血咳出。
木靈連忙起身, 只見成鈺紅着眼, 問道:“他在哪!”
木靈一愣, 搖頭嘆息, “我不知道,木簪原身只能感知到他有危險。”
“兄長出了櫃山,他出櫃山幹什麼?”成鈺喃喃自語, 摸幹嘴角的鮮血,起身下榻, 一時間腳軟。
像是想到了什麼, 成鈺快步在地宮中穿梭。
陰暗的地宮牆面上全是繁複古老的文字, 甚至連過往的廊道也是。
成鈺走到盡頭,他用腰際的匕首將手掌劃開血痕, 木靈找了過來,毛骨悚然道:“你幹什麼!”
“地宮裡有一種術法,說不定可以感知到兄長的方位。”
木靈瞳孔猛然一縮,道:“成鈺,他不會有事的, 你不要亂來行不行, 說不定人一會兒就完好無損的回來了……”
然而不管他怎麼說, 成鈺都無動於衷, 眼看這人就要破開一面牆的咒印, 他心一橫,呵斥道:“別試了, 沒用的!”
成鈺遲鈍地偏頭,茫然看他,“你說什麼?”
“血契。”木靈咬牙,說出了這個秘密,他心底也沒什麼可藏的了,便坦坦蕩蕩道:“他與你定過血契。”
“那是什麼?”成鈺從未了解,他眯着眼,突然心慌。
“你應該早就猜到了這處地宮的主人是誰,當年絳靈身死輪迴,陳清酒也幾乎不再入世,你當他是爲什麼,絳靈輪迴百世多,他每次都不肯去見他,就算莫大幸運遇見,他也覺得惶恐,裝作路人,等人死後纔在櫃山立一座碑,從生到死,每一生每一世,你傷哪?痛哪?他都知道,可偏偏這一世他出面帶走了你,你以爲那是爲什麼?就是赤城山那羣畜生險些折磨你至死。成鈺,就因爲他曾親手將你萬劍穿心,所以他才發誓不能讓你再痛,所有的折磨他一人擔了,你找不到他,但是他卻可以找到你。”
木靈握着匕首,顫抖地在成鈺左手手指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印。
那道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落下淺淡的疤痕,直到完全消失。
木靈啞聲道:“你看,成鈺,他就是你的報應。”
成鈺趕往百尺瀑時,只有顧孟平一個人還留在那個地方,見成鈺來了,草草打了聲招呼,他便啓程回了長在。
成鈺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狼狽,久久未能回過神。
他將地上那一節青緞撿起,握在指間。
成鈺捏了個法訣,匆忙回了櫃山。
陳清理便坐在庭院中,他左手拇指微搓,感覺到來人,若無其事地將手縮回了衣袖中。
成鈺跨步至他面前,隔着石桌將他的左手拉起。
手掌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成鈺看着,面上風雲變幻,沉聲道:“血契是什麼?你同北桀野老做了什麼約定?”
“那是什麼?”
成鈺無聲地看着他,面色發白,許久,他才甩開了陳清酒的手,徑直回了屋子。
裡屋霹靂哐當一陣亂響後,成鈺揹着包袱,看也沒看庭院中人,揚長而去。
陳清酒身後,悠悠飄出一人。
謝思溫萬沒想到來趟櫃山喝個茶都不能安生,他餘光瞥見陳清酒淡然無波的神情,自言自語道:“北桀野老啊?他住的地方可險惡的很,不過以成鈺小友的力量,闖一闖也是可以的……”
“他闖進去也沒有用……”陳清酒扶案起身,目光流連在他身上,從容不迫道:“北桀他,死透了。”
而另一方,成鈺在去尋往北桀野老的路上,萬萬不知此事。
北桀野老所居住的山被人稱爲‘鬼落’,那一處不同於櫃山,鬼落瘴氣濃郁,身在其中,看天都是黑濛濛地,山中的樹木無葉無花,全身猶如被燒焦一般,呈着黑色。
成鈺費了三日時間才爬到了山腰,而從山腰往上,便通了一條石階路。
這是一條分界,山上山下,景色萬變,彷彿一道鴻溝,阻攔了兩方。
成鈺擡手,一絲涼氣瞬間滲入體內,他收了手,不禁皺眉,心想道:這是結界?
‘並非結界,而是毒霧。’
成鈺凝神,右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冷聲道:“什麼人!”
‘呵……’那聲音低笑,隨後成鈺覺得一陣天翻地覆,腦袋猶如炸開一樣,有什麼東西要從他身體裡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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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鈺一個踉蹌,隨後扶着山壁站穩,偏頭看向站在他身後的‘人’。
那人雙手相抱,墨發垂落,一節髮帶素雅,青碧色中衣外還套着一件玄色外袍,褚照看他,猶如照鏡一般。
“絳靈……”
“呦,知道我啊?”
成鈺稍作調息,氣色看起來好多了,他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我知道,櫃山腳下那片墳墓,裡面有許多書冊都是你留名的。”
“哦。”絳靈對此毫不意外,餘光瞥見成鈺發白的脣色,下意識地伸手欲攬,卻抓了個空,他蹭了蹭鼻尖,道:“櫃山其實便是絳靈山……”
成鈺擡頭,聽他道:“那片墳墓下埋着的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酒酒將其沉入地下,然後等我每次輪迴死後,又刻一方墓碑立在上面……”
說到這裡,絳靈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總是這樣執着。”
成鈺道:“那你知道血契嗎?”
“我之前並不知道,還是木靈對你說過後我才清楚的。”絳靈的目光望向那一眼看不到邊的石階,負手站在原地,“你出來時,酒酒未曾阻攔,便說明那個北桀野老已經死了。”
“那血契呢?”成鈺一個不冷靜,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許是沒想到自己能夠碰到這靈魂,身體相觸時,他都一愣。
絳靈頷首看他,忽然道:“你不該不告而別。”
成鈺鬆了手,看他,“那你說我該怎麼辦?他又不肯解了這血契。”
“我從小就是個孤兒,赤城山給了我遮風避雨的地方,所以從小到大受什麼欺辱打罵我都無所謂,因爲我想,他們罵我,我不在意,他們打我,我也不痛不癢,我甚至還在竊喜,我兒茶生來不知疼痛,再大苦難於我也無所謂。可是後來有一天,我發現自己引以爲榮的一切是建在所愛之人的痛苦之上的,你讓我怎麼想?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嗎?”成鈺呼吸困難,他指着自己心口,澀聲道:“那比殺了我還痛苦。”
絳靈不做應答。
他握着成鈺的左手腕,將他拉上了第一層石階,五指攤開,“酒酒的骨念是我教他的,此法多與陰物相處,當年酒酒修行正道,我只是大略同他講了講,其實骨念並非只限於人,世間萬物有靈,靈者,皆有念力。”
手掌相對時,成鈺覺得自己的靈力漸漸被絳靈吸入體內。
絳靈指間一轉,偏頭看向那千級石階,成鈺同樣看去,只見那石階之上緩緩現出一個白衣人影。
“哥哥……”
單是背影,成鈺便已經認清楚了那人,他幾個飛奔上前,伸出的右手卻從他衣袖間穿過。
陳清酒拄着一隻木棍,他右腳像是受了重傷,一瘸一拐地往山上走,目光清淺卻又堅定。
絳靈落在他身側,緩緩蹲下,視線移到陳清酒右腳跟上,伸出了手輕輕觸碰。
“酒酒……”絳靈目色一痛,他閉上了眼,緩聲道:“我死後入輪迴,酒酒曾來找過我一次。”
“是褚鈺那次。”
“對。”絳靈跟上那人,右手做了個將扶不扶的姿態,“他怕影響了我的命數,便找了個凡人身份,忘卻前塵,卻不想自己遭了罪。這般想來,應該是……看着柳折枝死後,他纔來了此處。”
“不知怎麼又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絳靈喃喃自語,看着他滿頭大汗,終於不忍再看,拉着成鈺的手,直上了山頂。
身後,那白衣人漸化爲烏有。
山巔之上,陳清酒將柺杖丟了,斂衣跪坐在地,他的對面,坐着個黑衣白髮的耄耋老人。
“我遍尋命薄,前去塵世時,曾於他算過一卦,雖年少輕狂,與帝星相背,但而立之後,遠離朝堂,隱於山間,無病受之,但結果卻大相徑庭。”
北桀野老道:“卦師算卦,本已失道,天地春生夏長,日月輪轉,世上唯一不變之事,本就是萬變,況乎命數?只是你既允他入輪迴復魂魄,又爲何突然想出去找他?”
陳清酒抿脣,他一轉頭,看向身後萬丈紅塵,忽而笑道:“就是突然之間,很想很想那個人,不爲其他,就是想的發瘋,便去找了。”
“你擾亂命數,若想扭轉他日後輪迴,便要付出代價。”
陳清酒道:“我不懼代價,只要能改變輪迴命數,我可以同你做一筆交易。”
“既是交易,便無公平可言。”
“我不在乎。”陳清酒道:“倘若萬般悽苦,能換那人百歲無憂,我願意。倘若我一生身不由己,能換那人浮世清歡,不污不垢,我願意……只要是他,我都願意。”
北桀野老闔目沉思片刻,問道:“倘若要你同他山水兩不認呢?”
“……我亦願意……”
看到這一幕,成鈺心中茫然,他僵硬地偏過頭,沒再看陳清酒。
這時,北桀野老起身,立在山崖之上,山風獵獵,他一人彷彿隨時能羽化而登仙,北桀野老看着下方,道:“此地無盡,無盡之下無盡崖,崖底之水萬千苦靈,你從這裡跳下去,若能活着回來,我便同你做這筆交易。”
那道白色身影毅然決然地跳下山崖,成鈺身子一僵,看着山崖之上漸漸消失的北桀野老,心中一根絃斷開。
“血契呢?爲什麼沒有下面的記憶了?”
“無盡崖下無盡海,無盡海中無盡靈……”絳靈沉思數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無盡海中有獸錦麟,是怨惡之物,北桀讓酒酒跳下去,不爲他死,只是想讓酒酒得錦麟血而做血契連接……”
成鈺心中微妙,試探道:“那錦麟如今在何處?”
“兩百年前,錦麟逃出此地,曾有人收服,如今約莫是被封在……大若墟,我早該想到的!”絳靈突然一拍額頭,將成鈺推推搡搡地帶下了山,邊解釋道:“取錦麟血而魂修,便可解血契,而酒酒嗓子啞了數百年之久,借錦麟花也可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