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均仙主勾結魔修,在衆多修士眼中,簡直就是不齒於人的下作行爲,唯世中人懷揣着一顆八卦之心,關於靈均仙主同絳靈山君的那筆風流債,民間話本記載的套路不下十種,而這些套路的唯一共同點,便是說兩人於絳靈山之戰一見鍾情,而後生死相許的,其中關於他二人的相貌風采,更是吹得天花亂墜。
當然這也不是空穴來風,可若追本溯源來講,其實兩人也能說得上是尋常話本中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當年修仙初起,各門各派散亂,卻又自視清高,有幾個能拿出手的招式也不肯攤出,懷揣着寶貝還得憂心其他門派來偷學,靈均仙主陳清酒那時就拜在賦劍山下,並列在頗有資質的弟子名單內,他上山時不過五歲,而後半年築基,兩年時間跨過開光、融合及心動階段,一時風光無限,惹人妒羨,多少門派內人背地裡咬着手帕悔恨交加。
而後來在金丹之期,修真界一個不起眼的赤城山歸墟閣裡也突然炸出一個天才,說是叫歸墟閣,其實也就是個幫忙打雜的一個場所,所以這消息一出,直打臉。
不過外界再怎麼紅紅火火的鬧,這兩位後起之秀卻是安心修性命,心如止水,修煉三丹,再入元嬰、出竅、分神,幾乎是前後腳的時間,而一向毫無交集的兩門派就因爲這兩個孩子暗地裡掐了起來。
於是乎,在陳清酒十四歲第一次出山那年,他就在外面一不小心打了個盹,便被幾個小子,塞麻袋裡扛走了。
那是陳清酒與他第一次見面,當然,綁架的沒那個傢伙。
門派之爭雖然頻繁,可對於十來歲的孩子來說也有些遙遠,所以當陳清酒被捆仙繩纏着,面對那幾個孩子的恐嚇時,他反而想笑。
圍着的那幾個人見陳清酒大有一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赴死樣兒,於是大着膽子又套上麻袋,打算將人黑打一頓,而這個時候,就如同所有話本里描寫的套路一樣,主角白衣飄飄,英雄救美,讓人懷疑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你們在做什麼!”
“師,師……師兄!”幾人被嚇得有些結巴,立馬將手裡的傢伙勞什子都扔了,擠着抱做一團,連連搖頭,“沒,沒幹什麼啊?”
“那是什麼?”少年劍指三人,眉頭一皺。
“那,那……”其中一個孩子哆哆嗦嗦了片刻,而後礙於來人的威壓,戰戰兢兢道:“我們綁了,賦劍山的,陳清酒……”
少年執劍的手一抖,隨後艱難地看向了那三人身後的黑麻袋,再艱難的擺了擺手,“馬上滾回去受罰。”
幾人得命,立即屁滾尿流地閃了人。
白衣少年在原地猶豫良久,隨後收了劍,上前蹲下身子,先將人扶了起來,硬着頭皮剝那麻袋,“門內小師弟不懂事,如此得罪,還望陳……師兄,呃,能夠海涵,大人不計小人過,師兄寬宏大量,想來不會計較,師兄不答話,兒茶便當做此事了結了,不知陳……”
那層厚重的黑麻袋褪去,被捆仙鎖束縛了半夜的青衣衫早就褶皺了起來,一雙色如琥珀的眸子澈靜而柔和,陳清酒瞥了他一眼,而後就略顯疲倦且慵懶地頷首斂眉。
這個人,我要定了。
兒茶驚奇地眨了眨眼睛,覺得一股暖流淌過胸膛,這纔將後半句話補完整:“清酒?”
聽到這個名字,陳清酒才微微仰頭,看着面前這位與他同樣大小的白衣少年郎,“歸墟閣兒茶?”
他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但流言飛語地總會飄入深宮,對於赤城山歸墟閣也有所耳聞,那個地方據說是凌均山一個打雜的地方,收入門徒比之凡人也就多個築基罷了,入了歸墟閣也就是捨棄過往了,但老閣主人懶,每每不樂意給他們編排新的名字,便照草藥挨個命名,而歸墟閣人死後,名字便會留下來給下一屆弟子,因此兒茶並不算是名字,而是一個代號。
兒茶聽着他的聲音,不覺便心神舒暢,笑着點了點頭,“久仰大名,今日得見清酒,方知名不虛傳。”
陳清酒見他嬉皮笑臉的樣子,暗罵一句,身子後仰,他這一動作極爲生硬,兒茶這才發覺他身上還有捆仙鎖,連忙合掌道了幾聲‘罪過罪過’,幫他鬆了綁。
捆仙紅繩細如髮絲,已經在陳清酒手腕間勒出了數道血痕,兒茶小心翼翼地託着他的掌背,看着這細皮嫩肉的,臉又一黑。
兒茶替他搓了搓那紅印,又從衣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將他右手手腕那已經染了血的地方纏起,頗有些心疼,“清酒,你覺得疼不疼?之前做什麼不還手,你要真打起來他們哪裡是你的對手,現在還憑白無故受了傷?”
“晚上眼睛看不見。”陳清酒煩他囉嗦,難能可貴地糊弄了他的問題。
兒茶挑眉,疑惑不解,“還有這種事情?從小到大都是?那你晚上都在做什麼?”
兒茶不知,陳清酒的世界從前都是黑暗的,直到今日,面前人才見到天是怎樣的藍,水是怎樣的綠,潭中魚兒,空中飛鳥都是什麼模樣。
陳清酒抿脣還在思考措辭,兒茶卻已經先一步道:“你放心,那幾個混賬東西我回頭替你收拾了去,反了天了,連你都敢動!”
陳清酒默默聽着他這不靠譜的承諾,等人發誓完了,他才起身,扯了扯皺巴巴的衣袖,擡步往回走,身後,兒茶又熱情地蹭上來,“你要回賦劍山了嗎?那這事我們就私下解決,不用稟告什麼長老了,畢竟兩派結怨不好,妨礙我以後找你,不對,要不這樣,你要是覺得生氣,我以後天天去賦劍山給你賠罪,怎麼樣?”
赤城山和賦劍山結怨已不是昨日事了,兒茶睜着眼睛說瞎話,陳清酒覺得耳邊聒噪,腳下快了幾步,但身後人卻始終悠閒自得,步子虛晃。
陳清酒終於忍無可忍地挑了挑眉,偏頭看他,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你能不能別跟着我?我們又不熟。”
“沒事,誰和誰生下來就認識了?一回生兩回熟唄。”此人再次死皮賴臉地黏了過來,極其無賴道:“何況你知道我是兒茶,我知道你是清酒,這還不足夠我去找你嗎?”
陳清酒到底是個‘大家閨秀’,尋常與之交流的都是文人雅士,何能說得過一個兒茶,便一語不發,皺眉繼續往前走。
兒茶樂意逗他,快步超過陳清酒,而後背對着他走,眼睛彎起,“哎,說真的,過段時間我去找你怎麼樣?聽說賦劍山周圍熱鬧的緊,你帶我去轉轉,見識一下你們那裡的風土人情,好不好?”
陳清酒眉頭鎖得越發緊了,前面的人與他距離縮短了些,而後稍微彎了腰,“講真,清酒,你真的不想讓我去找你?”
陳清酒果斷搖頭,心想:外面人都是這般破皮無賴不要臉嗎?
兒茶撇嘴,隨後苦惱地撓了撓頭,“可是一般人不想和我說話都直接御劍飛走了,清酒,你已經到了分神,御劍飛行總是會的吧?”
陳清酒氣結,顫聲道:“你,分明是你胡攪蠻纏!”
說罷,他甩手給了兒茶一掌,氣息尚未穩定便召喚出佩劍,兒茶見狀,慌慌張張地將人攔腰抱下,心有餘悸,“我說清酒啊,御劍可不是鬧着玩的。”
兒茶這不撲尚好,這麼一個猛勁過來,直接將陳清酒撲倒在身下。
在賦劍山時,若非親近之人,誰敢靠近陳清酒,還敢把他壓在身下!
與陌生人乍然一接觸,陳清酒有些呆愣,隨即反應過來,不禁漲紅了臉,“兒茶!”
“在在在!”兒茶慌忙將陳清酒那胡亂倒騰的兩隻手摁下,眯着眼,嬉皮笑臉,居高臨下,再三強調着,“我在我在。”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屈居人下,陳清酒依舊謙謙君子,緊了緊牙,頭疼道:“注意你的言辭。”
“言辭?我方纔言辭有哪裡不對了?”兒茶撇嘴,在那人下一次爆炸之前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臉,正兒八經起來,“清酒,別動。”
兒茶此刻神情不可謂不凝重,是以陳清酒也警惕起來,以爲有妖邪來犯,然後身上人便俯身,鄭重其事道:“你額頭上有個東西,我幫你親下來。”
……
這個,賤人!
陳清酒膝蓋上頂,兒茶吃痛,從他身上下來,躺在地上哀嚎,而前者則冷眼都不屑給他一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撒潑打滾無效的兒茶當即坐起,望着那道身影,頗爲得意地摸了摸掌心裡溫潤的玉佩,最後蹭着鼻子,將那玩意兒收入懷中。
“陳清酒……我記住你了。”
陳清酒回山第三天,那人便極其守諾的跑來‘賠罪’了。
前來送信的是他的同門,虞華師姐。
虞華將一枚玉佩放在他桌案上,瞧着那枚玉佩,陳清酒臉黑的跟鍋底似地,接過信,馬馬虎虎掃了一眼兒茶寫的東西。
無聊,繼續做功課。
虞華瞧着笑了笑,道:“那人好像在下面等了許久,你不去見見嗎?”
“不熟。”
“真不熟能拿着你的貼身玉佩,大老遠跑來,風塵僕僕地,瞧着還怪可憐的。”虞華瞥了一眼他面前堆積如山的功課,收回了那封信,往外邊走邊道:“既然你不見,我就再委屈下去叫他離開,大太陽的,曬得暑熱可如何是好……”
陳清酒將筆一擱置,木然地
拿過了那封信,問道:“師姐,你會與只見過一面的人親近嗎?”
虞華斂眉笑着,“看緣分。”
心中有一份難以形容地彆扭感,陳清酒耐不住,前腳剛踩着門檻,後又回頭,鄭重其事的樣子,“師姐,一柱香時間後我便回來。”
虞華雙手環胸,眯眼含蓄地笑了笑。
剛一踏出賦劍山結界,迎面便落下一抹白影,陳清酒面無表情地將人打量了一眼。
活着,沒死,好了,回,做功課。
“哎哎!”兒茶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那人的衣袖,將他圍着,痞笑痞笑地,“阿酒,我第一次來賦劍山,你帶我下去玩玩兒。”
其實賦劍山下如何,陳清酒是半點兒都不清楚,他尋常便不下山,偶爾幾次,還是出神忘了路瞎走走了出去,所以當兒茶送信來,說他在賦劍山下等着他帶路時,陳清酒是真的渾身作疼。
軟磨硬泡了半個時辰後,兒茶還是沒能將人帶下山,最後留在林子裡聽了三個時辰的道法,才潸然離去。
不過他毫不氣餒,隔三差五地便送信,每次將人往出帶一點,再帶一點,然後半個月後,約到了賦劍山下的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