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鈺忍不住皺了眉頭,低低地‘咂’了一聲。
這混蛋愚蠢的貳貨兄長。
好在他還有點良心,趁亂塞了一把匕首,也不枉自己多日來衣帶不解地侍奉……
成鈺將懷中的匕首掏了出來,嘴角一抽,險些回頭將這破爛玩意兒磕到那貳貨兄長的腦門上,恨不得猛敲個幾十次。
生鏽先不論,這刃上竟然還有缺口。
殺豬都嫌礙手。
成鈺心中五味雜陳,將這頗爲糟心的匕首又揣回了胸口,準備一會兒有命回去了再好好問罪。
他雙手結印,鬼縛情得到詔令,從他頭頂越過,一串符文罩住了燭戾。
識海里浮現了許許多多的記憶,都是關於童府的,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終歸在這一剎那,化爲烏有。
童暮谷無辜,童晚風也無辜,置身於此,這是不得不揹負的宿命。只可惜她們都難以接受這段宿命的姻緣,在這個禮制之下,只能徒勞地掙扎,妄想自由。
成鈺心中無邊痠軟,他看得懂,卻看不透。
有許多事,不求聞者悲傷,只要不落人笑柄便是極好了。如同永寧村慘事一般,局外人終歸是局外人,無法感同身受。
凡人在世蜉蝣一生,須彌芥子,世說天道不公,有意悖逆,可從開天以來,違背者何等下場,即使如此,萬千人依舊明知不可爲而爲之,便求痛快。
這是宿命,永無休止。
心頭一哽,成鈺糊塗地想:那我的宿命是什麼?
而就在成鈺沉於幻境之時,外面不可避免地再次發生了變數。
燭戾雖畏懼鬼縛情的力量,但也不是吃素的,它仰天咆哮,血刃橫掃一片,殺氣毀天滅地。
景沐月摒除雜念,劍氣化霜,只可惜他並不能做到嚴絲合縫,周圍屋舍瞬間炸了個粉碎,竹燈奄奄一息。
那燭戾惡獸面目扭曲,周身殺氣匯聚一方,童府之內,生魂混亂,月見修來的道行在這上古魔物之前也得黯然。
她當下毫不猶豫,躍身至童擇面前。
天地暴虐,燭戾殺氣穿胸而過,月見摸了把嘴角的血跡,在倒身之前她都是寸步不讓的。
“你……”童擇看着懷中的女子,一時間呆住了,半晌之後才艱澀地問道:“你爲什麼救我,難道我們認識?”
月見慘白的手指捂住心口處的血洞,眉頭緊蹙,藏着極大的痛苦,她張了張嘴,輕道:“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罷了。”
“即是萍水相逢,爲何捨命相救?”童擇目光奇異,可惜他並未意識到,眼前這名女子是一直躲在他童府做婢女的,昨日還見過。
月見眉頭一動,目色逐漸變得黯淡無光,可是她嘴角卻多了絲春風化雨般的笑意,不禁釋然道:“所以,忘掉了,也沒關係……”
懷中女子手無力地垂落下去,童擇對她毫無印象,可眼見如此,心中卻驀然空了一處,彷彿有什麼東西被硬生生地挖走了。
陳清酒走到兩人跟前,俯身抓住了女子的手腕,他剛碰到,一縷墨線便從月見衣袖中竄出。
童擇看不到,只見眼前人神色微變,而後擡手迅速在虛空中一抓,似乎抓到了個什麼東西,還極爲熟稔地將那玩意兒打了好幾個死結在手上。
陳清酒看着手腕上還在掙扎的墨線,遲遲不語,直到成鈺過來輕輕將他一拉,他纔回過了神。
景沐月回頭看着兩人,頗爲懷疑。
他不知那燭戾惡獸去了何處,只是這人攜着一幀字畫入了險境,如今算是安然無恙地走出來,字畫消失的同時,燭戾亦銷聲匿跡。
成鈺心力交瘁地靠着陳清酒,眼皮子擡都沒擡,他也不傻,自然知道景沐月在想什麼。
封印燭戾的卷軸早就被他藏了起來,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外人得知。
看着眼前這慘狀,他眉頭皺起,沉默片刻,心裡成了精似地,“哥哥,那燭戾犯下諸多人命,竟然由它這樣逃遁了?”
陳清酒則垂下眉眼,謊話都不打稿子地應道:“化祖四大惡獸衝破封印,修仙諸多門派也奈何不過,我們……不過螻蟻,保命萬幸……”
這兩人‘夫唱婦隨’,糊弄起人來是一套一套的,可憐了景沐月這個天真的小綿羊,旁人幾句話下來就把他說得妥妥貼貼了。
景沐月此番帶隊下山,只是童府一行獨身前來,出了這樣的事情,他趕緊將消息送到了大若墟,帶着餘下弟子先處理這些爛攤子。
成鈺自然沒有理由留下來幫忙,何況看着自家兄長那‘含情脈脈’的眼神,他就氣不打一出來,拖着人風風火火地告辭了。
山野間的雪尚未來得及化開,稍微觸碰就咯吱咯吱作響。
成鈺走在陳清酒前面,懷抱着那四卷絕世的卦師令――姑且先這般稱呼吧,因爲他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麼來路,問身後人,他便裝得虎頭虎腦,成鈺絮絮叨叨道:“哥哥,那我們現在是回櫃山還是……哎!”
他回頭時沒留意前面的路,一腳踉蹌踩着了個什麼鬼東西,徑直栽了下去,倒在灌木叢裡,好在成鈺還有點良心,不忘揣緊卦師令。
成鈺啃了一口爛泥,單手揉着後腰,呲牙咧嘴地起來,委委屈屈道:“我就說不該走山道,這路……”
成鈺的話戛然而止,方纔還守得跟自己命根似的卦師令就這樣徑直掉落,陳清酒一手剝開了灌木叢,以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看着那後面的東西。
地上橫屍數具,大大小小,年齡不一,只是都灰白着臉,眼眶深陷,顴骨高凸。
成鈺咬了咬牙,頗爲憤恨,“這是……燭戾所做?”
陳清酒俯身蹲下,用一旁的樹枝挑了挑屍體的手,“……像是稷修。”
成鈺眉頭一皺,胃裡翻江倒海着,他踢踢踏踏着腳下的泥土,步子後退了些,只覺得背後一陣惡寒。
下一刻,一隻利爪便扣住了他的咽喉,成鈺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被什麼東西死死往後一摁,直接摁進了陰冷潮溼的泥土之下。
地上的人放下了樹枝,側身看着後方幽深不見底的黑洞,後知後覺地起身,義正言辭道:“就是,稷修了。”
成鈺臨走前還聽到這句話,不禁氣得吐血,他黑着臉想道:這化祖四惡獸什麼時候跟菜市場的大白菜有一拼了!
溼膩的氣息淺淺,一隻塗滿丹蔻的玉指在人身上輕攏慢挑,成鈺四肢無力,雙目迷糊看不清這是什麼地方,他記得自己方纔還在外頭看着一堆噁心的屍體,然後就被人襲擊了,而自己那個沒用的‘兄長’就眼睜睜地看着他被抓走了。
沒用的兄長啊……
成鈺心頭一凜,牙齒毫不猶豫地咬住了舌尖,同時抽出胸前匕首反手一刺,身後嬌豔的女子輕柔地握着他的手腕又貼近了他,呼吸繾綣,咬着他的耳根,“別緊張。”
成鈺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置身於迷霧之中,這霧薰染着人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燙,他雖然看不清,可手下動作卻絲毫不停。
身後女子就和牛皮糖一樣死死黏着他,還不停在他耳邊魅惑輕笑,“來,告訴我,你的慾望是什麼……”
成鈺目色冰冷,手下匕首一轉,從女子脖頸前劃過,森然的聲音透着刺骨的寒意,“殺了你。”
“哦?”女子突然低笑,身子如雲霧般散開,又聚攏,明媚笑着,“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兒茶。”
成鈺手下動作一滯,驀然回首,眼前迷霧散開,他這次清清楚楚的看見了。
地上兩人幾乎赤,裸地糾纏在一起,而其中一人淺灰色雙瞳迷離,用着他聽慣了的沙啞聲正在微微低吟,意亂情迷。
“兒茶,不要……”
身上人動作雜亂無序,幾乎猖狂,衣衫濡溼,淫靡水聲不絕,成鈺看見那人渾身上下都留着極深的吻痕。
腦子瞬間一塌糊塗,成鈺萬萬沒想到剛睜眼就受到如此衝擊,這一下不可謂不駭人。
他驚恐地後退幾步,一隻纖細的手從他身後將他攔腰抱住,淡笑道:“怎麼樣?想去試試嗎?”
“滾!”
他一個轉身,女子輕巧地將他摁在了地上,一手鎖着他的脖頸,那張面容漸漸變得熟悉,聲音低啞,“兒茶,既然你那麼想要,讓他給你又何妨?”
身上人彎眼,一雙桃花眼說不出的誘人,衣帶被熟稔地挑開,那人奪過成鈺的匕首,從他的下腹慢慢上移,同時左手也撫摸着他上身的敏感,匕首最後停留在心口處位置。
“既然你這麼喜歡他,臨死前給你這張臉雲雨一番,怕也算得上,銷魂豔骨了……”身上人低笑,匕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兒茶,你睜開眼看看,我是誰?”
成鈺渾身打顫,銀牙緊咬,身上人手指蹭着他的薄脣,聲音低沉,“兒茶,你睜眼看看……”
“滾!”
“唔……”
成鈺渾身一抖,微微蜷縮在一起,女子拔下他右臂上的匕首,目光陰冷,隨後五指一收,指尖藤蔓拖着那身子後退了數尺,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停滯在成鈺方纔待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