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稚第一次見鬱淵, 是在她九歲那年,雲老山主,也就是她的父親, 親自帶着那孩子上山, 對她道:“稚兒, 從今日起, 他便是你的師弟, 鬱淵。”
被喚到的孩子上前,笑容乾淨,神采飛揚, 語氣裡帶着一絲不正經的玩笑,擡手作揖道:“鬱淵, 見過小師姐, 小師姐安好。”
那時的鬱淵, 大她三歲。
許是面前人的笑容太有感染力,雲稚看着, 也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少年的青衫便與山林融爲一色,她頷首,輕聲道:“嗯, 小師弟安好。”
絳靈山有專設的學堂, 像一些基本課程, 鬱淵都會去隨聽, 旁的時間, 就是跟在雲老山主身邊,同雲稚見面次數比較多。
雲稚是老山主和一位普通女子生的, 在雲稚出生後不久,那女子便病重離世,老山主也未曾想過續絃。
雲稚生來沒有靈力,且體弱多病,爲了給她續命,老山主什麼靈藥仙丹都給用過,雲稚稍微大點兒,身體才轉好,或許是從小與藥罐爲伍,雲稚在藥理這方面的天賦,也非常人所能及。
十七歲那年,老山主雲遊歸來,又帶回了個孩子,當時那孩子交到雲稚手上時,已經跟死了差不了多少,老山主說,能救就救,救不了就扔出去。
當日給那孩子服完藥,雲稚剛推開門,院子裡的樹上便躍下一道黑影,“師姐,那小破爛還有救沒?”
“別亂稱呼人家。”雲稚小心翼翼地合上門,領着他往外走。
“不叫小破爛叫什麼?”鬱淵跟在她身後,笑嘻嘻道:“師姐知道他叫什麼?”
雲稚搖頭,鬱淵又湊過來,偷偷問她,“師姐,師父他是不是又要下山?”
雲稚瞪了他一眼,嗔罵道:“你安安分分待着,別總想着下山玩,要是哪次被我阿爹抓到,非得打斷你的腿。”
“師父他老人家回來了,您就直接告訴我,我保證會第一時間趕回來。”鬱淵對她眨了眨眼,右手擡起晃了晃,露出腕上的手串,“要是裡面的小破爛醒了,您也告訴我,我趕着他這一杯師哥茶呢……”
“荒唐。”雲稚淡笑搖頭,而鬱淵已經邁着輕快的步子離去。
雲稚望着手腕上那串與鬱淵相同的紫檀手串,不禁莞爾,她手腕輕搖,手串尾端的小銅鈴也跟着一晃,卻並沒有發出聲響。
轉過身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雲稚又不由得惋惜。
絳靈山平時並沒有多少人,往常愛鬧騰的鬱淵也下了山,這裡便越發清淨,雲稚沒有修爲,無人陪伴時,就在房子裡看書,大半個月時間過去後,有人匆匆忙忙過來敲門,說是被撿回來的那個孩子醒了。
‘小破爛’其實不小,看起來和雲稚年紀差不多,剛醒來,神識還有些混亂,眼睛也看不見,至於耳朵,雲稚也摸不清他是真聽不到還是裝的。
雲稚先派人送信給她父親,後又順便搖了搖銅鈴,提醒鬱淵趕緊回來,鬱淵大約是真的急這一杯‘師哥茶’,雲稚傳信第一天,他人就回來了。
雲老山主是在四天後回來的,那日他與‘小破爛’單獨處在屋裡,一天一夜的時間,次日,絳靈山便多了一人,繼‘小魔王’後,‘小破爛’也誕生了。
‘小破爛’依舊不說話,單就爲了他們這個小師弟和誰姓的問題,鬱淵同雲稚執拗了不下半個月的時間,然而還沒等他們擇定,‘小破爛’就會開口了。
“兒茶。”少年人執着一把冷劍,站着樹下,神色淡然,“不姓雲也不姓鬱。”
說罷,人便負劍離去。
“小破爛,挺硬氣的呀。”
鬱淵冷笑一聲,身影虛晃,與此同時,前面的人也頓步回首。
“鬱淵!”
劍光冷冽,不過須臾之間,兩人已過招數十下,再分開時,兒茶站在原位,半分也沒挪動,鬱淵站着他面前,挑着眉道:“小傢伙劍術不錯,就是靈力低了些,你叫我聲師哥,往後我教你如何?”
兒茶沒理會他,徑直走了。
雲稚以爲這麼一番鬧騰,鬱淵也就作罷,誰曾想自從兒茶醒後,他就沒再下過山,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去撩撥兒茶。
起初兩人是見面就打架,到了後來,兒茶彷彿懶得動手了,兩人莫名其妙地建立起了‘友誼’。
兒茶身子恢復得差不多時,雲老山主便帶着兩人出去歷練,留下雲稚一人打理事務。
絳靈山沒什麼大事,能交給下面人處理的,雲稚就會交給下面,她自己最多時間是在藥臺,偶爾的空閒,則會去鬱淵院子裡。
鬱淵的院子裡立着葫蘆架,他本人雖喜歡,卻又不愛打理,因此常常枯到一大片,也虧得雲稚在。
雲稚頭一次下山,是跟着鬱淵和兒茶的,因爲是除水怪,沒什麼大危險,第一天晚上,他們兩人就差點把人家湖裡的蝦給烤完了。
回山時間不急,除完水鬼之後,鬱淵就消失沒影了,留得兒茶和雲稚兩人在客棧裡,恰逢此地桃花會,雲稚覺得有趣,便要出去,她若出去,兒茶自然不可能讓她獨自一人行動。
桃花會,賞花品酒。
這裡的桃花酒釀的別有一番風味,酒中有淡淡的苦澀之味,其中桃花香,也有可能是兩岸夾雜的。
雲稚和兒茶,一個坐在船頭,一個坐在船尾,中間還擺着一桌桃花酥,總之,今日的所有東西都離不開‘桃花’二字。
雲稚端着一碟子點心,看着岸上往來的人,突然問道:“小茶,你來絳靈山之前,是在哪裡住着的?”
“不記得了。”
“不記得?”雲稚託着腮,微微頷首,“也是,不記得很正常,就像你鬱淵師哥,他也不記得。”
兒茶剛想糾正,說鬱淵不是他師哥,岸上突然飛來一個東西,就要落在雲稚身上,他正要動,卻在看清那東西時,微微一愣,然後一支桃花便落在雲稚懷中。
手法還挺準,兒茶心想。
雲稚也微微詫異,偏頭看去,只見岸上有個藍衣小公子,此時正搖扇看着她,見她回頭,提高了語氣,“小娘子生得非凡,可否有幸邀會一遊?”
雲稚淡笑,“公子世無雙,可奈何我已心有所屬。”
那岸上的公子視線瞥到兒茶身上,又道:“我瞧着小娘子身後之人,長的便是不解風情的樣子,娘子可莫要癡心錯付。”
雲稚起先還有些納悶,兒茶爲了保護她的安全,專門同她乘了同一條船,在這個地方,桃花會,一男一女,共乘一船,意義再明顯不過。
雲稚本來爲了避免麻煩,才和兒茶乘着一船,這會兒餘光瞥見周圍船隻上你儂我儂到忘我的小情侶們,不禁失笑。
“小公子莫要耽擱時間,還是另尋佳人的好。”
岸上人見她執着,也不糾纏,微微頷首,搖扇而去。
“師姐……”兒茶盯着雲稚的背影,欲言又止。
“什麼?”雲稚回頭看他。
“你,喜歡鬱淵。”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那麼明顯?
雲稚心想,兒茶抱着劍,眉頭鎖着,並未再看她,“鬱淵他整日待在什麼地方,師姐你應該知道……恐怕所託非人。”
“你呢?”
兒茶:“什麼?”
雲稚:“你有喜歡的人嗎?”
兒茶擡頭,除去短暫的疑惑後,他的眼中再掀不起任何毫無波瀾。
兒茶道:“我沒有。”
雲稚笑笑不說話,她轉過身,坐在船頭。
鬱淵每次下山去往哪裡,去幹什麼,她心知肚明,但知道是知道,喜歡是喜歡,總歸是沒有挑明過關係的,所以鬱淵願同哪個女子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
雲稚想,只要絳靈山在,鬱淵不管在外面多久,他總是要回家的,回家一次,雲稚見他安全,也就沒什麼別的想法了。
她以爲,他們三人是同樣的,鴻雁雖高飛,卻依舊會歸巢。
可後來,歸巢的卻只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