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奏皇上,昨日微臣傍晚回家之時,恰好看到一樁奇事。 ”高拱賣了個關子,一邊說着一邊回頭瞧了一眼滿臉淡定的賈大人。
聽聞這話,隆慶帝不由來了興趣。要說高拱給人的印象可是一個刻板的人,‘私’下里都很少對自己說一些政務之外的話,怎麼今日朝堂之上竟然放着公務不說要爲自己講一件奇事呢?“高愛卿,是何奇事你且說來聽聽。”
高拱臉上浮現出一絲憎恨之‘色’,扭頭看着一眼已經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賈大人說道:“昨日微臣回家之時,竟然就在宅院不遠處碰到了一段城牆無緣無故的坍塌,當時有數人被壓在下面,無一生還。這樣的事情微臣活了大半輩子,不要說是頭一次碰到了,以前都沒有聽說過!”
賈大人不由一個哆嗦,萬萬沒想到高拱竟然會在朝堂之上提起這事。自己昨日還想着這件事只需和五成兵馬司打聲招呼就能平復,根本就沒有想些對策應對眼下這樣的情形,所謂措手不及,莫過於此了。
“啊,竟然會出現這樣的事?”隆慶帝大驚之‘色’。他可不是那種身處深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主子。早些年在宮外的時候,對於尋常事物可都是非常瞭解的,這城牆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坍塌。
心中一琢磨,隆慶帝心中便隱隱猜到了是什麼原因,臉‘色’瞬間一沉,問道:“諸位愛卿,可有人知道這城牆爲何會坍塌?”
“啓稟皇上,微臣昨日聽聞這件事情之後,連夜責成錦衣衛查辦,今天早上已經將城牆坍塌的的原因全部查問清楚。”沈崇名走出列班躬身說道。讓自己一個武將跑出來管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不搭調啊。
“據我錦衣衛查證,坍塌的這段城牆二十年前曾經修繕過一次,今年年初的時候因爲不時有風化嚴重的土石掉落下來,工部決定對其進行修繕,除了這段之外還有另外數段,經戶部工部一同覈算,這次修繕總共‘花’費二十多萬兩白銀。”不等隆慶帝再問,沈崇名站在那裡詳細的說了起來。他記‘性’不錯,那份供詞雖然只是溜了一遍,但是其中大意已經全部背了下來。
“因爲工期趕得緊,朝廷又不想因爲此事擾民,所以數段城牆全部分包出去‘交’由城內數名工頭修繕,並要求他們兩個月內務必完工。而昨日坍塌的這段城牆‘交’由一個王姓工頭。這人品行不端,憑着其姐夫的身份得了這份差事,不但不思盡心盡力辦差,反而膽大包天從中斂取錢財,用一些舊磚充當新磚來築牆,這才導致剛剛竣工數月的城牆出現坍塌害了路過百姓的‘性’命。”
話音剛落,原本寂靜的朝堂之上便嗡嗡作響,羣臣‘交’頭接耳小聲討論起來。多數人都是一臉憤慨之‘色’,引經據典批判天殺的王工頭。
賈大人冷汗淋淋。這沈崇名好生惡毒,竟然在這話之中埋下了伏筆,只怕接下來就要將自己牽扯進去了吧。
雙目四掃,賈大人愣是沒有發現可以維護自己一二的人。雖然自己是馮公公的人,但是他老人家鞭長莫及,這時候根本幫不上自己什麼忙啊。
隆慶帝也聽出了別樣意味,問道:“沈愛卿,你方纔所說那工頭姐夫又是何許人,爲何能爲他謀得這件差事?”
沈崇名看了一眼身體已經忍不住抖動起來的賈大人,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如果沒有猜錯,這傢伙便是王工頭供詞中所言的工部‘侍’郎賈仁義賈大人了。可憐這人一把年紀,碰到些事情便嚇成這般模樣,若是收銀子的時候也有這樣的心思,又如何會有今日之事。
“回皇上的話,這王工頭的姐夫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眼下乃是工部‘侍’郎賈仁義賈大人家的管家。”
撲通一聲,卻是賈大人雙膝一曲跪在了那裡。“皇上明察,微臣自從爲官以來任何事都是秉公辦理,絕不會徇‘私’枉法,這王工頭微臣根本就不認識啊。沈大人這麼說,根本就是在污衊微臣。”
焦急之下不免出了漏‘洞’,話音未落便有不少人微微的搖起了頭。此地無銀三百兩,既然王工頭領了這份差事,與你這主管修繕城牆的工部‘侍’郎如何會不認識?就算這話不假,但是一個不認識的人你就敢將修繕城牆這麼大的事情‘交’予他來辦,這起碼是個瀆職之罪啊。
“賈大人,本官證據確鑿,何來污衊之說。此乃王工頭親筆所書供詞,你要不要看一看呢?”沈崇名沒好氣的說道。自己整天忙的要死,和你又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怎麼會閒着沒事污衊你呢。
這供詞當然是不會‘交’予賈大人看的,沈崇名裝模作樣的展開讀道:“據王工頭招供,他負責修繕的這段城牆共需要白銀五萬兩千兩。可是他只用了三萬九千兩用於購置方磚以及只付工匠工錢,送與賈大人你兩千兩,你那管家三千兩。除此之外,爲了掩蓋城牆質量問題,東城兵馬司的衆官吏一共得了一千兩好處,還有就是三千兩送與了宮裡御膳監的曹公公,他自己得了四千兩。
原本用來修繕城牆的五萬多兩白銀竟然兩成之多入了經手之人的腰包,隆慶帝一張臉氣的漲紅,猛然怒斥得道:“賈仁義,你們好大的膽子!”
賈大人也是‘欲’哭無淚,心中更是夾雜着不少怨氣。好你個管家,虧得自己心底還對你感恩戴德,沒曾想到你竟然和歐陽敬之家的那個狗頭管家有的一拼,這麼些年也不知道從中剋扣了老爺我多少銀錢,該死的東西!
“皇上,微臣冤枉啊。這件事微臣真的是一點都不知道,肯定是微臣家的那狗奴才膽大妄爲從中作梗啊。”賈大人又急又恨,立刻把罪責推到了管家的頭上。這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所謂狐假虎威,說的不就是這樣的情況嗎。
“還敢狡辯,若是你不知道,那該死的工頭又如何會送與你白銀兩千兩!”隆慶帝指着賈大人怒斥道。
心中越想越氣,這天底下竟然有這麼多壞的流水的狗奴才,官員家如是,自己這皇上的家也是這般。“沈愛卿,那工頭爲何要送與御膳監的曹啓生白銀三千兩?”
“啓稟皇上,據王姓工頭招供,曹啓生爲了從御膳監採購蔬菜糧食的銀錢中中飽‘私’囊,與宮外的商人勾搭成‘奸’,故意高價購買。而多出來的銀錢,他們選擇了三七分賬,曹啓生拿得七成。”
隆慶帝‘胸’膛起伏不定。官場之上貪墨成風他是知道的,遇到有官員因爲貪墨錢財落馬他雖然生氣,但是過幾日就會拋在腦後忘卻。但是萬萬沒想到宮裡的人也學會了這招,竟然勾搭外人欺騙自己這個主子。
對於沈崇名,隆慶帝是完全信任的,雖然現在聽得是他的一面之詞,但是根本沒有任何懷疑,扭頭對着陳洪使了個眼‘色’,陳洪便會意輕手輕腳的走了下去。
這半天賈大人不敢言語,只是哆哆嗦嗦的跪在那裡絞盡腦汁琢磨着辦法,眼下誰能幫自己周旋一二呢。只要渡過眼下這關,等着馮公公知道消息之後肯定會想辦法搭救自己的。
說曹‘操’曹‘操’就到,就在這時宋清揚站了出來。“皇上,沈大人雖有證詞,但那畢竟只是王姓工頭的一家之言,事涉朝廷大臣,以微臣淺見還是謹慎些好。”
其實宋清揚是不願意趟這渾水的,畢竟這事是高拱挑的頭,沈崇名這麼做肯定是出自高拱的意思了。這師徒二人聯手,當今朝堂無人可敵,自己冒頭說話等同於作死啊。
可是都是馮公公的人,現在他鞭長莫及,要是自己不維護一二的話,他老人家肯定會生氣的。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高拱滿是不悅的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說道:“宋大人,城牆坍塌一事早已傳遍全城,而賈仁義又是主管此事的工部‘侍’郎,這其中的貓膩難道要本官好好爲你說道說道不成?”
宋清揚訕笑幾聲,滿臉尷尬的走回列班。心中卻在恨意暗生,好你個倚老賣老的高拱,竟然讓自己如此下不了臺。哼,君子報仇十年不忘,他日自己必讓你爲今日的張狂付出代價。
“皇上,微臣冤枉啊。”賈大人一瞧這情形,剛剛升起的一絲希望隨即破滅,可憐楚楚的喊起了冤枉。
犯了事的人都會這話,隆慶帝如何能不知道。已經懶得看他,直接吩咐道:“摘去烏紗帽,‘交’由有司依**處,膽敢爲其求情者,同罪論處。”說着,隆慶帝滿是不悅的看了一眼宋清揚,怎麼覺得這人有些糊塗啊?
‘交’代完這事,心情鬱悶之極的隆慶帝也懶得再聽別的事,說了一聲退朝便起身而去。寂靜的朝堂之上,只剩下了被兩名大漢將軍拖着的賈仁義那周而復始的求饒聲。“皇上,看在微臣這些年兢兢業業的份上,您就饒了我吧。”
一戰定乾坤,看着摘去烏紗帽的賈仁義被拖了出去,高拱心中怒氣這才消散。舒了口氣,昂首‘挺’‘胸’的走出大殿。
衆官員見狀,這才擡腳跟着走了出去。不過大家都在驚訝高拱師徒的厲害,一個堂堂的正三品‘侍’郎,這眨眼間就被摘去烏紗帽問罪,這高拱和沈崇名師徒兩也實在是太厲害了。
上直衛都指揮使衙‘門’一堆事等着處理,出的宮‘門’的沈崇名和高拱告別一聲便匆匆而去。不過這麼速度就敲定這件事,心情也是異常愉悅。有老師在,這官做的還真是舒心啊。
不同於他,原本出了宮‘門’應該回都察院辦差的宋清揚瞧了瞧四處無人,一聲吩咐小轎便趕往馮保的住宅。
今天賈仁義完蛋了,只怕御膳監的曹啓生也難倖免。連着摺進去兩個人,這可不是小事,自己還是趕緊找找馮公公拿個主意吧。這件事自己已經盡力了,雖然毫無效果,但是馮公公肯定不會怪罪自己。就算他有怒氣,那也是潑向高拱沈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