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那一笑的風情
“何況我又再今天午後專門去走訪了趙家的幾個佃戶,對趙老爺的品行爲人稍稍打聽了一下,不是不壞,是很好。難得的善人。於是我就很奇怪了,趙大少爺殺人,究竟有沒有同夥?既然這樁殺人案事出偶然,不是蓄謀已久,那麼趙守財到底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非要滅口才安心?”
“既然縣尊大人有懷疑,又找不到線索。所以便只好刺激他,一面讓他對你反感之極,一面又打草驚蛇,好讓他慌張之下,露出馬腳嘍?”柳氏接話道。
樑豐伸出一個大拇指讚道:“娘子聰明,如在目前。”
事實也是如此,樑豐白天偏要冒充趙守正的長輩,對趙守正產生了強烈的刺激。趙大少爺實在忍受不了這麼小縣太爺那副作派,只好迴避不見他,去找最密切的人訴苦發泄。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切,早就被人看在眼裡。
樑豐一面刺激趙守正,一面故意放出風去讓他知道春村兒失了蹤。如果是正常反應,一個小廝不見了,自然是吩咐下人去尋找。而趙守正的反應不同,找不到春村兒,竟然不敢聲張,偏生趁樑豐在前院大呼小叫要賞新月的機會,自己悄悄溜到後院,去父親的小老婆房裡說話兒。
聽完樑豐整個故事,柳氏長長呼了口氣,又道:“大人,若不是大少爺到我房裡,恐怕你一時三刻也懷疑不到奴家身上吧?”
樑豐點頭道:“不錯。起初我並未懷疑到你。而是懷疑你隔壁的吳氏。”
“這個自然,她比我要風騷了許多,又慣會奉承作戲,百般嫵媚,年紀又輕些,所以老爺常常要將她帶在身邊的。”柳氏說完,雙眼怔怔地瞧着屋頂。
“可是後來我打聽到那柳氏常常要隨趙老爺在縣城裡應酬。又想起一樁事來,便知不會是她了。”
“什麼事?”
“她來敬我的酒,太大膽。太不忌諱在乎,一個人心中有鬼,是絕對做不出那樣表情來的。反而你本來木訥。不苟言笑,卻爲何敬我酒時,用那種眼光看得我好生難受!”
“可笑那趙守財生了一個賊名,替你們擋了多少事。房二打撈,從他身上撈出金銀,只道是這廝偷的,卻不知其實是你們當時爲了封口而塞給他。那時候溼漉漉地搜將出來,偏偏岸邊趙守正身上連一根溼紗都沒有,益發證明趙守財是因偷了金銀被追趕落水。呵呵,說起來好生僥倖。若不是本官回去的路上掀開轎簾偶爾又看了那池塘一眼,此案恐怕就此再無人懷疑。那時候,真是老天都幫你們!”
話說到此,其餘已經不重要了,一樁差點就被定論爲溺水的命案就此告破。
可是現在輪到樑豐不解了。趙守財到底是看到什麼,才找來這場殺身之禍?
柳氏看到樑豐目光望着自己,竟然淡淡一笑道:“大人,你覺得我那姐妹吳氏風姿如何?”
樑豐不禁又看了趙寶成一眼,遲疑一下,答道:“太裝。不自然。”心說就憑我同名滿京城的行首雪裡梅的交情,難道會把那個二三流的吳氏看在眼裡麼?
“是啊,東施效顰,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就是學不會。唉!好叫大人得知,吳氏其實只是窮苦人家孩子,她的身段舉動,便是奴家教的。”
“你教的?”這可叫樑豐真的吃了一驚,眼前這個僵硬木訥的女主謀,居然能教出吳氏那樣的黃河小浪底。可真想不到。
“怎麼,難道大人不信麼?”柳氏說罷,伸出袖子掩了半邊臉頰,淺淺一笑。剎時間,包括樑豐在內,滿屋子的人居然都頭暈了一下。
這一笑的風情,哪裡是個呆頭呆腦的財主小妾,分明是個儀態萬方的行首大家模樣!
“信了,我信了。如此風姿,比之京城行首們,也不遑多讓!”樑豐嘆道。
“風姿又有什麼用,可惜我嗓子啞了,再不能捉琶彈唱,否則,豈會嫁到這窮鄉僻壤的趙崗閉門不出?”柳氏嘆道。
“當年我壞了嗓子,眼看便要門庭冷落車馬稀,還要多謝這位趙大老爺,不會聽曲,只看重我模樣齊整,將我娶回家中,當時奴家心想,這也罷了,哪個風塵女子不是走這條路?如此從良,也算得了善果。”
“可是這天下的男人啊,真是奇怪得緊。你明明是個良家婦女大家閨秀,他就巴不得你透出一股子浪勁來;可你若是個貨真價實的風塵女子,他又要你扮個大家閨秀給他看了。呵,真是難煞人哉!”
“還有一樣,趙大老爺莊戶人家出身,花錢吃酒狎妓他是捨得的,但一時衝動將奴家娶回了家裡,再每次碰到奴家身子時,卻總會想象起曾經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的那些腌臢男人來。老爺,你一直心中便是這樣想的,是也不是?”
趙寶成雙目緊閉,鼻翼開張,並不說話。
“不承認又怎麼樣?自我進你家門第一天起,便已知道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先前我也曾想,既然你喜歡我安守婦道,那我便本本分分做個從良婦人便了。可是你那鄉下佬作派着實讓我噁心,又不願意碰我,又覺得既然娶了進來不睡上一睡虧的很。就這麼半死不活地拖着。你何不轉賣了我,讓彼此也少受些罪過?”
“你當我不想麼?可我趙家從來只有買人的,沒有賣人的。”這時候趙寶成才恨恨地答了一句道。
“呵,那就是孽緣了。因此自從我這老爺又娶了吳氏進門,我便心想,既然老爺不喜歡我,那我便把那吳氏好生調教調教,讓她學着春心兒博得個村情兒厚,也好讓老爺開心開心,算是還了我這從良的人情。誰知那女子我倒是教出來了,可老爺從此便再也不多看我一眼,讓我每日便困在這趙崗老屋之中,不見天日地活着。這同死了又有何分別?”
“於是你便不敢寂寞,和守正少爺有了私情?”
“我二十一歲來到趙家,那時大少爺也才十五六歲,到如今已經十年了。大少爺是我從半大小子看着長到這般大,那時候,他對奴家可是恭謹得很。只是到了這兩三年間,這個老爺徹底視我我同棄履,連存問都沒半句。哼哼,老孃狼虎之年,莫非真要白白虛度這青春不成?”
柳氏越說越是興奮,漸漸地把出許多當年章臺蒲柳的手段言行來。
這兩三年裡,她與趙守正已經偷偷勾搭有些時日,只是平時兩人都裝得像,居然沒人察覺。直到那天因爲家裡房子有幾處破損,趙家便叫了趙守財來修理。
這種小事,自然用不着驚動少爺和幾位娘子,也是他們不防,大白天的在屋裡正行叉叉圈圈之事,不料便被蹲在屋頂撿瓦的趙守財看見。
趙守財平時就是個出了名的慣偷,又愛吃酒耍錢口無遮攔,那天見了這種醜事,居然肥了膽子故意撞破。當時就把趙守正嚇得不輕,可柳氏卻是經過世面的。趕緊推了趙守正出去,許了許多錢財將趙守財穩住,答應不說出去。可是趙守財貪心太旺,居然得手第一回就想着第二回,臨走時還得意洋洋同趙守正道:“多謝大少爺打賞,今後若是手頭緊時,少不得還來叨擾一二,先謝過了!”
這句話如同魔咒一般纏得趙守正苦痛難言,將他打發走,便回身向柳氏說了。
柳氏卻是個心狠手辣下得決斷的,當即對趙守正言道:“這廝便是一隻喂不飽的餓狗,須得立即動手將他滅了口,方可有你我的平安。此時天色已晚,趁着天寒地凍,路上行人不多,你趕上前去尋個機會將他結果了罷!”
趙守正一聽又驚又怕,不由得遲疑起來道:“那怎下得去手?萬一被人撞見,如何是好?”
“哼,放他回去,便不怕被人撞見麼?你且放心,只要立刻趕上,瞅準機會,將他堵在半路推入那路邊塘中,神不知鬼不覺將其溺死,有人來問,只說是他偷了我家財物前去追趕,這廝情急跳入塘中死去便了!”
柳氏見趙守正還在猶豫,便又急急地給他說了一便。直到將趙守正打動,便衝出們去謊稱丟了銀錢,要去拿住趙守財,順便喊了自幼跟在自己身旁的忠心奴僕春村兒一道,果然追上趙守財,做了這件命案。
不出柳氏所料,一切做得幾乎毫無破綻,因那趙守財賊名在外,又從打撈的屍體中搜得財物,便再也沒人懷疑。連趙守財的父母老婆,都認定是自家人做得虧心。只因趙守財的老婆貪心,不甘吃虧,串掇着公婆不住地喊冤,這才撞到樑豐的身上。
若是別人來當這個封丘知縣,恐怕事情早就板上釘釘再難翻案了。偏生樑豐是領教過些人權社會,聽說過些公平正義的。雖然煩死趙守財的渾家陳氏,還是耐着性子應了她的驗屍要求。自己卻大庭廣衆好生出了一回醜!
但是,能得個真相大白的結果,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