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輾轉千里
收起書信,收拾心情,滿面春風地出來接待吐蕃論逋溫逋奇。
論逋大人身邊已經換了個年輕管事,同樣有禮有節,恭謹如儀。樑豐連連抱愧昨日酒後亂性,幸虧貴國左右攔下,沒出岔子。
溫逋奇卻毫不知情,扭頭看向負責驛館守衛的頭領。樑豐笑勸道:“論逋大人切莫怪他們,幸得你帶兵有方,這些衛士恪盡職守,死不讓步,差點同我的部下廝打起來,沒奈何,誰讓你們人多呢?我等只好夾起尾巴乖乖做人吶!”說罷連連向那頭領遞過去讚賞的眼光。
那頭領本來就沒打算把昨夜發生的事告訴論逋大人,話說溫逋奇已經下過命令,走脫一個,全部死罪。就算忠心到不二的程度,可畢竟是連同自己好幾百號手足兄弟的性命。只好用上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官場潛規則,自己也下了死命令不得外傳,內部消化,只當沒發生過。
大人發話不準亂說,下面正是求之不得!於是這麼一樁發生在溫逋奇眼皮子底下的大宋密使深夜散步的事件,就如此消弭於無形。天一亮論逋就來,那頭領正在忐忑,誰知密使大人也非常上道,主動替自己們遮掩過去。感激之下,差點就磕下頭去,重生父母,再造爹孃啊!
“樑大人太見外了,招待尊貴的客人,是我們應當做的。只是下邦粗鄙,只知道熱情接待,卻不會體諒客人的酒量,害得你一夜難眠。說起來還是我的不周!你這麼一說。我倒真覺得下邦這個習俗應該改一改了。常常讓客人爛醉如泥。實在不成體統!”溫逋奇非常歉意說道。話鋒一轉:“唉,本論逋今日前來,其實是有一樁爲難大事要向上朝使者知會!”說完,竟淚如雨下。
樑豐被他嚇了一跳,也顧不得他身上那股子味道,急忙移過屁股緊緊挨着溫逋奇坐了,問起端的。
“昨夜,昨夜本論逋奉了大讚普的命令。嚴查暗害樑大人的刺客事件,不成想走漏了風聲,竟被一個漏網之徒逃脫,反而躲進我大讚普頗章裡。我的大管事宗仁次丹率人前去捉拿,竟然被他四面放火,幾乎將大讚普頗章燒燬,如今、如今大讚普也被那賊人害死啦!”說完一下子跪在地上,口裡唸叨着唃嘶囉的名字,拍地呼天,哀痛不已!跟隨來的一干吐蕃人也一樣跪倒。淚灑驛館。
這下子把樑密使嚇得六神無主,喃喃唸叨:“這可如何是好?”
“正是。如今就是來和樑大人討個主意,如今我吐蕃失去了一位好主人,雪上的雄鷹沒有了領頭,高原的駿馬沒有了方向!如何再使我吐蕃繁榮昌盛啊!”
“論逋大人且起來,此事大出下官所料。我也是方寸大亂。唉,不過死者已矣,我身爲大使,該當先去弔唁一番,略表心意才行。其餘的事,咱們稍後再說好不好?”樑豐一面拉扯溫逋奇,一面也流出淚來,趕緊吩咐黃林海去傳令,大宋所有人等,全部換成縞素,對吐蕃大讚普的突然逝世表示沉痛哀悼。
接下來的三天,除了大量的外事活動比如上門弔唁吐蕃大讚普,會見各族頭人,接受各種禮物等等之外,主要成果是和論逋大人達成一系列意向協議。
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同意回國後請命由大宋朝廷授予溫逋奇贊普頭銜,也就是承認溫逋奇對於吐蕃的新國主地位,並答應幫助引進漢人的耕種、醫藥、水利等等技術,使吐蕃能在可能預見的時間裡取得一個新的繁榮。但條件是,溫逋奇必須實際上控制吐蕃百分之七十以上區域,並答應聯合大宋,出兵圍堵元昊,達到共同繁榮,長期共存的目的。(請使用本站的拼音域名訪問我們.)
這一切對溫逋奇來說表示毫無壓力,目前自己在吐蕃各部落中的勢力號稱最大,如今唃嘶囉被燒得只剩一隻腳,吐蕃已經失去了精神意義上的領袖。大宋別無選擇,唯一的合作對象只有自己了,只要自己能先做幾件漂亮的事給大宋看到,人家是絕對會授予自己頭銜的。那時候自己就是吐蕃新的活佛,真正的領主。
感激之下,二話不說,溫逋奇向大宋獻上若干厚禮,其中最可觀的是答應入秋之後,給大宋獻上高原戰馬千匹,高品質牛羊無數,加上上千斤的金銀。這完完全全就是一種討好!
歷來漢族以世界中心自居,從沒有對稱臣的屬國下邦小氣過,溫逋奇的算盤很如意,自己獻上的禮物,必將得到數倍的回報。何況這只是口頭上的,等一切定下,再送不遲。不過,對樑豐他可是真心大方,一共送了黃金五十斤,崑崙玉兩百掛,各種珍貴皮毛堆了滿滿十個大車。
只不過溫逋奇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樑豐把死鬼唃嘶囉送給他的那批武士換成自己所派,加強梁豐的安全。樑豐自然大笑着答應,不過說自己其實身邊已經有一二百大宋勇士保護,用不了那麼多吐蕃武士了。而且經過一天的磨合發現,無論從風俗還是習慣,都與大宋士兵格格不入,交還沒問題,至於派新的就不必了!溫逋奇只好答應下來。
又過了幾天,樑豐說道這裡大事已畢,自己也沒有了再繼續耽誤的道理,這便要打道回國覆命,也好爭取朝廷的任命早一天下來,使論逋大人心安。
溫逋奇苦留不住,只好大擺筵席招待了兩天兩夜,才依依不捨地把樑豐送出吐蕃邊界,等到樑豐一行再回到當初來時的大坪地時,已經是六月了。那戶曾經奉命接待大宋使節的人家看到尊貴的客人又路過,喜出望外,率領全家跑出帳篷深深鞠躬迎接。樑豐自然要報答人家,給了黃金、皮毛和一些多餘的大宋兵器,祝他家吉祥如意。永遠康泰。
揮別護送部隊。出了吐蕃境。翻過幾座山谷,樑豐終於把已經洗了幾輩子澡,喬裝打扮成宋兵的唃嘶囉幾人放了出來。
“大讚普殿下,咱們就在這裡分手了。這次回去,祝你成功,到時候我朝當爲你賀之!”樑豐立在馬下,風度翩翩地笑道。
唃嘶囉身後跟着尼瑪等人,他是尼瑪不顧險阻。從頗章最高處的茅廁裡救出的。吐蕃頗章的茅廁建的異常簡陋和危險,高高吊在懸崖邊上,蹲在踏板上,一低頭進可以看見深淵,血壓差一點的,一頭栽下也不是沒有可能。反正要在吐蕃宮殿里拉屎拉尿,沒幾分膽色還真的只有隨地解決了。唃嘶囉處心積慮多年,最後終於選定這個最污穢不堪的地方作爲逃脫之所,早就預備長長繩索。那天決心跟溫逋奇火併,卻不願把妻兒斷送。便放下繩索要她們一一逃脫。驚喜的是繩子才放下不久,忽然感到下端有人拉動暗號。唃嘶囉馬上明白是尼瑪搭救了。臨時改變計劃,有幾個死命忠心的奴隸家人毅然作爲自己的替身,對換了衣服,自己一家就從茅廁下順着繩索緩緩溜下。而那些忠心奴僕等他們逃脫後,解開繩索扔到谷底,回身作戰,多數死於大火之中。事後溫逋奇也沒有完全放心,仔細搜查,連着茅廁也翻過,就因爲沒看到繩索,纔不虞有他,以爲唃廝囉真的戰死。
唃嘶囉此時感激地望着樑豐,這個比自己小了將近十歲的年輕人,如此從容,甘冒大險把自己救出。吐蕃人忠義和豪爽血性,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謝意。忽然脫口而出道:“我最親愛的樑豐兄弟,是你把我從籠子裡放出,終於呼吸到青天之上自由的氣息。如果你不嫌棄,我願與你結爲兄弟,生生世世,永遠友好!”
樑豐一呆,馬上明白人家是做沒本錢的買賣,禮物沒有,承諾沒有,只好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表示感謝。他哈哈一笑:“我在大宋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大讚普殿下如果要結拜兄弟,應該找那些比我高貴的纔是!”
唃嘶囉一下子沮喪起來:“是的,我現在一無所有,要高攀樑豐大人,實在是不自量力了。不過,你的大恩我會銘記在心,只要我能變成高原上的雄鷹,就一定會報答你們大宋對我的恩情!”
樑豐見他真心誠意,心中也很抱歉,急忙說道:“既然大讚普如此真誠,我再推卻就不好了。小弟樑豐,願意認下吐蕃尊敬的大讚普爲哥哥,永生友好!”
唃嘶囉聽了,狂喜不已,趕忙交過尼瑪取出刀子,他們吐蕃結拜不興什麼撮土爲香,來爽快的,一刀在自己掌心拉個血口子,雙方兩掌相和,讓對方的血液滲透到自己身上,這就是吐蕃的拜把兄弟。
樑豐雖然怕痛,但看到唃嘶囉這樣豪爽,也只好硬着頭皮握住李達遞來刀鋒,拉了自己一個大口子。兩人伸出手掌合在一起,彼此哈哈大笑起來。
既然結拜,免不了要交換禮物。唃嘶囉現在除了鳥毛,啥都沒有,只好把自己的貼身神符取下送給樑豐,祝願他官運亨通長命百歲。樑豐卻實在多了,溫逋奇送的五十斤黃金,他只留下十斤,其餘四十斤全部送給唃嘶囉,作爲他的啓動資金。唃嘶囉如何肯收?兩人推來推去,還是樑豐先酸了臉道:“既然認了我這個兄弟,怎麼就不能接受我的心意。你這次去喬三嫂子的地盤歷精城招兵買馬,沒錢使怎麼能成?我只恨自己沒多餘的,留下十斤,是要分賞給跟隨我一路拼命過來的衆兄弟,其餘的你拿去,就算是我入的股,將來你成了大事再還我就是!”
唃嘶囉見他說得誠懇,只好收了。兩兄弟終於灑淚而別。
送別唃嘶囉,樑豐回頭對衆護衛大聲說:“你們這次隨我前來,也歷經血戰,千辛萬苦,這裡十斤黃金,弟兄們拿去分了,咱們還有更大的買賣在後面等着,大家隨我前去,生髮還多着呢,去不去?”
那些護衛聽副使大人說得豪邁動人,又有眼前的金子使用,誰說不去?個個鬨然答應。樑豐便命李達把那十斤黃金分給衆人,一個個喜笑顏開。只有楊文廣、王英是好兄弟。不用這樣犒賞。林羽冰也堅辭不要。樑豐想了一想,點點頭,也就依他。
收買完人心,再不二話,樑豐領着一百多號護衛,翻山越嶺,夜行曉宿,玩了命的奔襲。不到幾天,已經越過蘭州,直達秦州。他路上不住地藉助黃林海的信鴿傳遞消息,分配調派,卻不再回延州,而是處處安排妥當,悄悄過寶雞、繞潼關、折豐陽、長水、宜陽、壽安,終於到了洛陽。
洛陽城裡,樑豐風塵僕僕密會王曾,王曾公事得暇。正閒來賦詩消暑,忽然見他到來大吃一驚。兩人密談多時。樑豐只在洛陽住了一夜,又急急朝前趕去。終於在六月二十這天趕到了鞏縣。
永定陵配殿中,知了高鳴,清幽寂靜,李順榮和已經快十七歲了的趙妙元相對而坐。李順榮唸經誦佛,趙妙元卻一筆不苟地抄寫《道德經》,一手簪花小楷越來越秀麗可人。數年之間,這妮子也長得大了,臉上依舊消瘦,身材盈盈一握,卻發育得玲瓏有致起來。只是眉宇間總是藏有一股淡淡的憂傷,美人蹙蛾眉,不知心很誰?
李順榮拿這女兒甚是心焦,按說早該出閣,又是堂堂大宋長公主,要擇個清清白白的簪纓之家爲駙馬並不爲難,他哥哥也過問了好幾回。可不管是在京城皇宮還是在永定陵配殿,趙妙元就是咬着嘴脣不鬆口,死活不願嫁人。只說母妃寂寞,要多陪一兩年再說此事。趙禎和遠隔數百里的李順榮都是無法可想,這孩子太楚楚可憐了,實在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好這麼不明不白地拖着。眼看馬上就要十七,李順榮狠下心來,到時候隨你說出大天,都要把你尚了出去才心安。
母女倆佛道同爐,各幹各的卻互不干擾。李順榮的一聲嘆息打破了這寧靜的夏日。趙妙元擡起頭來,看着母親,關切問道:“娘娘爲何嘆息?有什麼不順心麼?”
“唉,元兒,娘娘這幾日心神着實不寧,慌得厲害。方纔唸了幾千遍佛也靜不下來,會不會有甚大事發生啊?”李順榮憂道。
“呵,想是娘娘這幾日暑氣太大,休息得不好所致。正好前幾日宮裡送了冰來,等女兒下去吩咐內侍做一碗綠豆沙冰湯來,消消暑氣,想必就好了!”趙妙元說完,笑着放下手裡的筆,輕輕走出門去吩咐。李順榮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又嘆息起來。
吃了一碗沙冰湯水,果然清涼了許多,但心裡還是空蕩蕩的無從着落。正自奇怪,忽然外面黃門滿頭大汗跑進來稟報:“順容娘娘,永興軍節度副使樑豐在儀門叩拜請見,說有急事。”
“啊!”李順榮霍然站起,心中更慌了。前年樑豐伴駕謁陵,她見過幾面的,知道是趙禎最貼心的人,這麼急忙趕來,難道出了什麼事不成?
“叭嗒”一聲,李順榮回頭看去,卻是趙妙元手裡的筆掉在桌上,墨汁頓時氤溼了好端端一頁經文。趙妙元正神思渺渺,忽然發現母親看向自己,一下子雙頰飛紅,羞得低下頭去。
李順榮卻來不及奇怪女兒的反應,一心繫在兒子趙禎身上,顧不得禮節嫌隙,連聲吩咐:“快宣進來,快宣進來!”還是黃門妥帖,委婉說出須在外殿接見方合禮儀,李順榮才省過來,就擺駕外殿接見樑豐。趙妙元走上關切說道:“娘娘,是不是京城有事?女兒放心不下,想隨娘娘一起去聽聽!”李順榮想想,點頭道:“也好,你隨我去,若有事也好一起拿個主意。”
母女二人來到外殿,放下紗簾,才宣樑豐覲見。
樑豐已顧不得換身乾淨衣衫,只隨便整理抖落兩下,緩步進入大殿,躬身施禮道:“臣永興軍節度副使樑豐,見過順容娘娘,長公主殿下。”
“樑卿平身,賜坐。”
樑豐坐了,李順榮纔開言道:“樑卿來的恁急,是有急事奏報麼?”
“額,茲事體大,還請娘娘恩准單獨稟報。”樑豐欠身說道。
李順榮有些爲難,但樑豐越是如此說,就越說明事幹官家。哪裡還能鎮定得住,想了想,只留下一個最貼身的黃門和一個宮女,其餘全部打發出去。對樑豐說道:“他們二人是哀家最信得過的,有什麼事,也不須迴避了,你放心說來!”言語之中,竟顫抖起來。
“是。”樑豐回答,但還是想了想,決定不用口說。即從袖子裡抽出一本札子,起身遞給黃門,呈了上去。
李順榮接過札子細細地看,漸漸身子搖晃起來,面色激動,不知是憂是喜。趙妙元卻看得擔心,忙輕聲喊道:“娘娘,娘娘!”李順榮才猛然醒覺問道:“做什麼?”
“札子寫的是甚,爲何娘娘如此神情?”趙妙元關切道。